转眼又是几天过去,朝廷与准噶尔的第三轮谈判结束。

    最后一次谈判,乃是由太子亲自主持,以表明朝廷对谈判的重视。

    朝廷给出了和谈的“底线”,那就是准噶尔退出吐鲁番一线,双方以天山山脉为界限。

    朱咸铭当然不是真想和谈,而是打算借此机会占地盘,在吐鲁番站稳脚跟后再寻机开战。

    准噶尔人使团里也有高人,他们咬死的底线是割让哈密,双方互不相让注定要谈崩。

    第一次独立处置这种军国大事,太子就把差事“办砸了”,这让他心里既难受又慌张。

    反倒是皇帝这边,知道和谈很可能不成,所以没有过多苛责太子。

    听了太子禀告之后,朱咸铭就没再深究此事,而是拿出了兵部的一份题本。

    近期侍卫亲军和京营,以及各地方都司都有人事调整,这份题本是兵部近期上呈的第三份推荐名单。

    在这份名单上,空缺的官位有五个,而兵部推荐官员有十五人,同时附上了这些官员的基本信息。

    “让太子看看!”

    听到皇帝的吩咐,程英将题本接过后,送到了太子本人手中。

    朱景源摊开来看,在广西都指挥使拟任名单上,看到了贾赦的名字。

    这一刻,他的心更慌了!

    “兵部推荐贾赦任职广西都司,内阁那边对此审阅过了,此事你怎么看?”

    听到皇帝的问题,朱景源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议可允!”

    朱咸铭知道贾赦出仕,背后是太子推波助澜,所以他要听听太子的意见。

    为维持某种“平衡”,朱咸铭朱咸铭不但要打压襄王府,还要适当加强太子和睿王两家。

    在这个背景下,如果太子所言有理,一个边地都指挥使的位置,朱咸铭还是可以给与。

    “理由!”朱咸铭平静问道。

    太子内心是忐忑的,好在他对此已有准备,思索之后开口答道:“其一,贾赦忠心耿耿,其常言久食君禄而未报圣恩,心中……

    “其二,贾赦出身武勋之家,少时得国公教导,其才能足以胜任……”

    从忠诚和能力两个方面,太子介绍了贾赦很合格,一番阐述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思索之后,朱咸铭说道:“他久未领兵,骤然主持广西之事,只怕一时也难以周全!”

    “便让他去广西,做個都指挥同知吧!”

    都指挥使位从三品,都指挥同知为正四品,看起来差一级却是个大坎。

    贾赦去做都指挥同知,那么原来位置上的人,便该理所应当官升一级。

    “你意下如何?”

    “父皇圣明!”太子连忙答道。

    虽然对这一结果不太满意,但好歹算是跨出了重要的一步,朱景源当然不敢犹豫。

    “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太子转身离开后,朱咸铭起身走向了里间。

    在里间靠东位置,此时立了一张大的屏风,上面贴了一张横竖皆有书尺的纸,纸上写了很多的字。

    细看之下,纸上写的是侍卫亲军和京营,正五品以上将领的信息。

    其中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将领,名字已被朱咸铭给标了红,如果朱景洪在此便知被圈的人,都是跟着他一起打过仗。

    各地的都司的官职,在朱咸铭看来远不如侍卫亲军和京营重要,所以贾赦的都指挥同知可以给。

    如今京营里面,这么多将领与朱景洪有瓜葛,就逼得朱咸铭不得不出手。

    此前戴权给的名单,内外罗列了有两百余人,眼下被圈的人就在名单之内,人数仅有其一半不到。

    这五分之一的将领,人数其实已称得上极多,全部撤换当然不现实,至少不能是一蹴而就。

    所以,先要把关键节点的人换了,外放和调职都可以,至于罢官则要慎重。

    “程英?”

    “奴才在!”程英立马出现。

    看着屏风上的一个个人名,朱咸铭问道:“老十三题诗题了没?”

    “题了!”

    这个问题,隔两天朱咸铭就要问一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今日得知已经题了,便让他立即来了兴趣。

    “讲来听听!”

    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条,程英念道:“上林春光好,圣人携贤至……”

    见皇帝没说话,程英方继续念道:“孺子侍御前,牵马执旌忙。

    原野狮虎啸,父子威难挡。

    齐心逐猛兽,猎归尝橘香。”

    能在皇帝身边当值,程英也是内书堂里卷出来的人物,以往跟着翰林学士们读书,其本人文学水平其实不低。

    所以朱景洪这诗,连他都觉得一言难尽。

    只见朱咸铭笑了笑,随后说道:“倒也不错,至少都是五个字!”

    诗虽写得差,意思却很明白,朱咸铭还算满意,所以没有就此多说。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能写了,可见王培安没偷懒!”

    转过身去,朱咸铭继续看着官员信息,同时说道:“派人去传他,我有事跟他说!”

    “是!”

    大概半个时辰后,王培安来到了乾清宫,然而皇帝却已去了坤宁宫。

    王培安只能等候,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当太阳西斜之时皇帝才返回。

    皇后又恢复了些,让朱咸铭心安了许多,所以看起来心情还是不错。

    暖阁之内,王培安终于等到召见。

    朱咸铭先问了朱景洪的学业,王培安当然是如实作答。

    “所以你认为,这小子还挺聪明?”朱咸铭诧异道。

    王培安诚恳道:“殿下举一反三之能,实叫微臣叹服!”

    清楚王培安的品性,所以朱咸铭知道,这位真不是在奉承。

    “只是……”

    “有话你就直说!”朱咸铭平静说道。

    “只是殿下他……心思不在经义之上,否则如能潜心进学,日后定能有所成就!”

    听到这些话,朱咸铭遂笑问道:“不喜欢经义,那他喜欢什么?给自己府里塞女人?还是舞刀弄枪?”

    “殿下好史,历代各次大战,殿下都问了不少!”

    点了点头后,朱咸铭方问道:“现在朕有两个差遣给你,一是留在王府教书,或是再去西北监军,你有何打算?”

    朱咸铭以为,自己对王培安足够了解,所以料定他会选第二条。

    哪知王培安犹豫了,在郑重思索之后,便听他答道:“回禀陛下,臣愿继续为襄王殿下授课!”

    愣了一下,朱咸铭方提醒道:“你是个想做事的人,待在襄王府可难施展抱负!”

    “回陛下,西北局面依然澄清,一年半载不会出错,臣去与不去都是如此!”

    这句话,其实是王培安的保证,他确实是有信心,在过去将近两年时间里,把陕甘之地暂时理清了。

    在此过程中,陕甘之地被罢免、下狱、问罪乃至抄家的人,前后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人。

    而他王培安,因此成了名满天下的清官,属于是清流之中最纯正的清流。

    当然,他王培安能获得这一切,全靠了皇帝大力支持,否则即使他将大明律倒背如流,只怕也拉不下几个人来。

    所以对皇帝,王培安是真心的敬重,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

    此时朱咸铭也笑了,随后他说道:“只是伱在襄王府教书,着实太屈才了些!”

    “陛下所言,臣以为谬矣!”

    当面指出皇帝说错了,在这皇权强势到无边的时代,不得不说需要格外的勇气。

    “你很大胆,就不怕朕治你的罪?”朱咸铭依旧平静。

    然而王培安一样平静,只听他说道:“忠言逆耳,陛下圣明,当不会因言降罪!”

    身边奉承的话实在太多,朱咸铭从来都是无视。

    然而,这些话从王培安口中道出,却让朱咸铭极为受用,毕竟此人真正的忠直之人。

    “那你说说,朕谬在何处?”朱咸铭笑着问道。

    “回奏陛下,在臣看来……襄王殿下实为璞玉,世人不知皆以其为顽石!”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臣以为只要善加引导,襄王殿下必成大器,亦可为朝廷再添新功!”

    “臣若能不负教导之责,则不负陛下不负朝廷,又岂能说是屈才了!”

    “呵呵……只怕全京城,也就你是这么想!”

    叹了口气,朱咸铭方说道:“也罢……既然他愿听你讲,你也愿意继续教,朕就不强人所难了!”

    “谢陛下!”王培安拜倒。

    “回去吧!”朱咸铭吩咐道。

    “微臣告退!”

    其实叫王培安过来,朱咸铭是真想把他派去西北,那边的战事实在太过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纰漏。

    也就王培安这样的直人,才能铁面无私的监督,才能让朱咸铭真的安心。

    可人家既然不愿去,且是为了教导朱景洪,朱咸铭便愿意成全。

    转眼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三月初八这天朱景渊又得嘉奖,只因其遥控市舶司又送了二百万银子回京。

    近期朱景渊很风光,圣眷之隆独步朝野,便再度引得许多人来投。

    至于朱景洪这位襄王,则称得上毫无存在感,甚至比不得王妃宝钗。

    禁足在府他除了按时上课,也就只剩下饮酒、听戏、赏曲、观舞、骑马、射箭等活动。

    作为天生闲不住的人,这种逍遥生活到如今过了二十来天,他就已经感到枯燥乏味了。

    今日宝钗进宫去见皇后,朱景洪上午先听了王培安讲课,然后就到了后园里厮混去了。

    饮酒作乐,已是寻常之事,很难再让朱景洪高兴。

    在王府关了二十来天,他确实已快受不了了。

    以前他也被禁足过,从没如眼下这般焦躁,可见他如今心态是变了。

    当然在这些天,朱景洪也不是真的闲着,那些被处置的将领们,他都秘密派了人去安抚。

    如今他也被处置了,没有背弃“永不相负”的誓言,这些将官们都无怨怼之心,反倒对他更敬重了。

    夜幕降临,朱景洪在同心殿用过晚饭,与宝钗一道哄了孩子入睡。

    熄灯之后,他辗转反侧的睡不着,看得宝钗也是心忧无比。

    “可难得见你这般,莫非是眼红老六?”宝钗忍不住问道,朱景洪动来动去,搅得她也无法入睡。

    “狗屁……我事心忧自己!”

    “心忧自己?有何可忧之处?不就是被禁足了些时日,又不是天塌了!”

    “你说得轻巧!”朱景洪没好气道。

    随后他从床上坐起,然后便下了床去。

    “这么晚你去哪儿?”宝钗连忙问道。

    朱景洪径直往外走去,同时说道:“睡不着……出去走走!”

    “你把衣服穿好,外面风大……”

    走出睡觉的小房间,外室有四名侍女当值,见朱景洪出来立刻伺候他穿戴。

    随意套了件外衣,朱景洪便挥退了侍女们,然后便向同心殿外走去。

    走出大殿,抬头望天,却是月明星稀。

    正在此时,一只乌鸦“嘎嘎”飞来,绕着院子里的盆景飞了几圈,因树枝太小进而难以落脚,随后这乌鸦就只能飞走了。

    见此情形,朱景洪心情越发的郁闷,乌鸦没有立足之地的窘境,让他有些感同身受。

    叹了口气,朱景洪方往后园转去,余海本要上前跟随,也被他给挥退了。

    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他只想单独待一会儿。

    走进后园,里面静悄悄的,然而朱景洪的心,却仍是难以宁静下来。

    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如今他深陷猜忌之中,实在是难以保持内心平静。

    站在湖边吹着冷风,朱景洪扶着栏杆,低声说道:“看来我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强大!”

    就在这时,东侧突然传来萧声,这让朱景洪大为诧异,暗道谁这么晚还不睡。

    循着声音,他便迈步找了过去。

    襄王府的后园很大,里面有许多亭台楼阁,其中东北角便有一处望月台。

    此时望月台上,朴真英手执洞箫,正深情吹奏着。

    曲子是她家乡的调子,本身是倾诉对家人的思念,如今朴真英是有感而发,更是感情真挚让人动容。

    一曲吹毕,朴真英放下洞箫,来到了望月台东面,扶着栏杆遥望北方。

    只可惜望月台虽高,却看不到千里之外的朝鲜,思念让朴真英落下了泪珠。

    即便她得的消息是家人已死,可在异国他乡她仍免不了思念,甚至于如今思念越发浓厚。

    “爹,娘……女儿不孝啊,没能守在你们身边尽孝!”

    “我在大明的襄王府,你们能看到我吗?”

    “在这边我虽是一个人,但如今过得还算安稳,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如今我已学会汉话,你们听我说得怎么样?”

    楼梯口,朱景洪安静的站着,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静静诉说。

    父母家人皆已亡故,如今又在异国他乡,偏偏还保持着希望,这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朱景洪如此想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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