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阴雨绵绵。

    又是充满雨水的一天。

    梅雨季的浔阳城,确实潮湿多雨。

    放在以往双峰尖没有修建,泄洪能力差的时候,还有被浔阳百姓称为“水龙王”的洪水。

    欧阳戎习惯性的早起,醒来后,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日好像不用去大佛工地。

    昨日完成装脏,交工了无首佛身后,容真叮嘱他今日不用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欧阳戎虽醒,却闭目。

    在有些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某刻矫健起身。

    勤快洗漱一番。

    少顷,他拧了一把热毛巾擦脸,随手推开了竹屋的门扉,

    一边擦脸,一边看着外面的阴柔雨幕。

    清晨的风有些凉。

    欧阳戎的注意力却全部落在了伴随雨幕的灰蒙蒙雾气上。

    雾气不引人注意,但是延绵持续,

    连雨水都冲不散它。

    欧阳戎摸了摸袖中的云梦令,低头瞥了眼。

    依旧绣绿严重,难渡灵气。

    虽然欧阳戎并不知道,往云梦令里渡送灵气有什么用……以往每次往其中渡送灵气,都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无任何反馈。

    但是不妨碍他大致猜到些什么。

    云梦令是被克制了。

    此前他还担心容真那边来着,怕她们搞不定,现在看,她们准备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多,有点超出预料。

    欧阳戎再度收起云梦令。

    他在屋内转悠一圈,发现实在没啥要做的。

    这座竹屋的条件简陋,但是不只是欧阳戎一人住的简陋,他去过老乐师和容真的院子看过一眼,和他一样简陋,睡木板床。

    欧阳戎从屋中抽了一条凳子出来,回到竹屋门边,放置地上,他横躺在上面,手掌撑头,望着外面雨幕。

    竹林住的幽静。

    自从上任江州,不管是担任长史还是刺史,欧阳戎都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间。

    哪怕是被贬官司马的那一段日子,也是心中计算着某些事情,劳神布置。

    少顷,欧阳戎回过神,望了一眼石窟大佛方向。

    完工的佛身与黄金佛首何时合体,欧阳戎昨夜没有问容真。

    知道问了她也不说,反而会斜瞅欧阳戎,似是在说“你在教本宫做事呢”。

    欧阳戎笑了笑。

    他闭上眼睛,进入功德塔。

    功德塔中还是老样子。

    福报钟许久没有动静,高高挂在头顶。

    小木鱼像是敲钟的和尚似的,每天摸鱼营业,时不时的“噔”一声,涨一点功德。

    欧阳戎瞧了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四千二百三十一】

    相比于上一次看,大致涨了三百余功德。

    不过有个奇怪的点。

    欧阳戎昨日将东林大佛的无首佛身交工后,预想中的功德值暴涨并没有来。

    有点奇怪。

    总不会是要白嫖他吧?

    欧阳戎想了想,决定再等等,等佛首与佛身彻底合体后再说。

    他的意志离开功德塔。

    反正闲来无事,欧阳戎跑去里屋,取出之前王操之带来的焚天蛟油,还有一些辅助材料,埋头制作起来。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某刻,欧阳戎长吐一口气,后仰躺在椅子上,面前书桌上,有三枚小巧玲珑的焚天雷。

    瞧着是有点像手榴弹,不过威力更盛,被焚天蛟油点着的物品,如同附上了幽绿鬼火一般,遇水也难熄灭,也不知是什么怪火。

    这是此前小师妹和玉卮女仙交手时提过的,他一直有些忌讳用此物。

    没想到时至今日,欧阳戎也会用到。

    将三枚焚天雷收入袖中,他摇摇头。

    “焚天雷?口气倒是挺大的……”

    欧阳戎又内视一番丹田灵气。

    缺少“莲舟琴曲”,文皇帝的剑诀不够完整,使用不了它的神秘鼎剑神通,不过确实让他成功迈入七品门槛。

    但也只是止步七品了。

    唯一的提升,就是执剑人七品的能力,不仅布剑时间短了一息,控制鼎剑的召回距离,也大幅增加。

    而且七品的执剑人,已经能够彻底斩杀六品练气士了,只要给他布剑的时间。

    欧阳戎预计了下,大概十息的时间,就能搞定。

    这时,门外来动静。

    欧阳戎转头看去,是王操之。

    “姐夫。”

    “你上午去工地了?”

    “嗯,转了一圈,没啥事干,容姐姐她们在忙,有些地方不准我去,我转了一圈,实在没啥事干,就过来找您了。”

    “别乱喊。”

    欧阳戎只是纠正了一句,没多说。

    王操之也抽了一条板凳,来到欧阳戎旁边坐下,陪着姐夫一起看了看白雾弥漫的雨幕,他有些忍不住道;

    “姐夫,现在真没咱们什么事了?您不过去看看吗?”

    欧阳戎瞥了眼他。

    “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王操之讪笑:

    “这不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天下瞩目的大事吗,有点好奇,没姐夫这样英明神武,沉着冷静,唉,实在难沉住气,只能说,还得多学,学学姐夫的养气功夫……”

    欧阳戎打断道:

    “东林寺副主持呢?”

    “他们在竹林边的一处屋舍休息,容……女史大人和易指挥使不准他们走,说是老实住着,等消息。”

    欧阳戎点点头,轻声:

    “现在放出去,确实容易走漏消息。”

    王操之贼眉鼠眼似的四望了下,手掌挡嘴,压低嗓音:

    “姐夫,真的要打起来?”

    欧阳戎不答,忽然问道:

    “你这次去龙城,有没有把裴十三娘带去县衙。”

    王操之苍蝇搓手道:

    “带过去了,我把您的手信交给了刁县令,他知道裴夫人是您的人,恭敬迎接……”

    欧阳戎皱眉:“什么我的人?”

    王操之一本正经的纠正:“您手下的人。”

    欧阳戎轻哼了声。

    这是前几日,收到容真信后,离开浔阳王府前,他找来裴十三娘,吩咐的事情。

    欧阳戎在龙城那边安排的退路,是由她来负责,浔阳渡的那艘船,也是裴十三娘准备的。

    经过他这些时日的考验与观察,裴十三娘算是过关,可以用。

    同时,她也被欧阳戎手下的人,燕六郎、王操之他们所接纳。

    于是在离开之前,欧阳戎还把裴十三娘引荐上去,让离闲、离大郎屈尊见了一眼。

    老规矩,还是礼贤下士的一招,老套却好用,离闲勉励了几句,美妇人感激涕零……

    至于燕六郎,则是留在城中,明面协助元怀民,暗中护卫浔阳王府。

    欧阳戎低头细思了片刻。

    确保大致无疏漏了,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水漏时辰。

    “走,带你去蹭饭。”

    王操之跟在后面,狗腿子般给欧阳戎打伞,嘴里不忘碎碎念:

    “姐夫,你说佛身都修好交工了,怎么还不将佛首按上去合体?女史大人她们在等什么?”

    某人随口说:

    “等什么,当然是等咱们过去,等人齐了好开饭。”

    ……

    午膳依旧在老乐师的院子里。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人齐了。

    除了容真,欧阳戎,还有后者带来的王操之外。

    还有宋嬷嬷、妙真。

    易千秋、韦密、李从善、段全武。

    韦密是一直都在浔阳石窟,率领一批玄武卫,辅助指挥使易千秋。

    妙真和李从善原本是按旨带领三百白虎卫甲士护卫浔阳王府的。

    结果在浔阳王离闲与江州刺史欧阳戎的齐声下令、外加容真女史的默认下,临时调来了浔阳石窟,护卫大佛。

    算是给浔阳石窟的守备力量添砖加瓦。

    毕竟修建东林大佛乃朝廷大事,是那位陛下最为关注的国事之一。

    理由充分且说得过去。

    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浔阳王府对妙真、李从善一行人的些许戒备之心。

    只是看破不说破。

    唯独段全武,望向白虎卫同僚李从善的眼神,带着些玩味与讥讽之色。

    白袍小将李从善脸色如常,去抽筷子盛饭,表现的不卑不亢。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刚进院子的欧阳戎眼中。

    他瞧了眼段全武。

    这个与丘神机有瓜葛的脸色阴沉的武夫,也是在浔阳石窟封锁前,从外面匆忙返回的。

    此前他是带人在湖口县那边围剿那一批水贼……

    和往日一样,席间气氛沉默。

    众人虽然齐聚,但都说少。

    主要是带头的容真、欧阳戎还有易千秋都是寡言,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一顿在大体沉默中吃完。

    放下碗快散伙时,欧阳戎问了一嘴:

    “段将军,湖口县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斩获?”

    段全武有些板脸:

    “割了十来颗首级。”

    “没剿灭?”

    段全武面子稍微挂不住,冷哼道:

    “哼,这些水贼都是乌龟鼠辈,不敢触本将军锋芒,回回都躲进迷宫般的水泽,本将不好去追……不过他们也是怕了,都不敢冒头,这次本将飞速回撤,留了一批人守在泽边,他们躲水泽里估计都没反应过来,等此地大事落定,本将再去好好会会他们。”

    听他说一大堆话后,欧阳戎点点头,作为课代表,总结道:

    “所以就是拿他们没办法是吧,听明白了。”

    段全武:……?

    阴沉脸汉子,怒瞪欧阳戎,鼻翼颤动,不过江州刺史官职远大他数阶,也只能咽着,他甩袖,放出一言:

    “欧阳刺史天天坐在衙门里真是轻松,真有能耐,可自己上。”

    欧阳戎脸色忽然认真:“我上我真行。”

    段全武噎住,眼神狐疑打量起他。

    容真开口:“好了,事已至此,不要争了,那边是小事,那批水贼,已经试过成分了,敢来冲击石窟,就是找死。”

    这倒是实话,眼下浔阳石窟接近三千甲士的兵力,光是外围,都不是那披水贼能突破的。

    饭后。

    王操之立马走人,不等姐夫。

    欧阳戎、容真对视一眼,默契起身,并肩出门。

    剩下几人,也相续散去。

    妙真懒得与人寒暄,走出院子,看了一眼前方小路上容真、欧阳戎不时碰肩的背影。

    她转身,撑伞返回住处。

    妙真也住一座竹屋,不过很是偏远。

    这些年在宫中清心寡欲,她是典型的不冷不热性子,除非公务,私下里丝毫不与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打交道。

    在众人眼里孤僻古怪。

    妙真走进竹屋,立马关门,窗帘紧掩,光线昏暗。

    她没点灯,桌边枯坐。

    妙真其实早已不恨离闲了。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前几日,离闲他们依旧心虚的把她与李从善支走。

    如同扫把星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就在这时。

    “咚咚。”

    小院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瘦脸汉子,礼貌敲门。

    妙真走出屋门,来到檐下。

    瘦脸汉子埋头头递上一封信:

    “妙真女史,我家主子送您的,说要亲自送到您手上。”

    妙真眼神冷冷,没有离开檐下。

    瘦脸汉子亲自入院,恭恭敬敬的把信放在院中竹椅上,转身走人。

    小院恢复寂寥。

    有雨丝斜斜落于信封,一点一点的打湿。

    妙真眼睛冷漠的望着椅上信纸,还有上面的熟悉蜡封,迟迟没有过去拆开。

    某刻,她蓦地扭头,关上屋门。

    将风、雨还有白雾挡在外面。

    ……

    与此同时,距离石窟很远的方家山庄。

    方抑武陪生病的夫人吃完饭后,突然有一位丫鬟踉跄赶来,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句什么。

    “什么?人呢?”

    方抑武急得立马起身,来不及安慰夫人,冲去了后宅的书阁。

    那儿是他这些日子囚禁方家姐妹,禁足二女的地方。

    方抑武往后宅赶去,脚步仓促。

    可是越靠近书阁,他的脸色愈发凝重,甚至含有一丝慌张。

    那些江州大堂派来辅助他监督方家姐妹的卫士们,全部没有了身影。

    方抑武远远看去,往日重兵把守的书阁,亦是空荡荡的一片。

    这些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方抑武硬着头皮往前走,越靠近书阁,身子越是颤抖。

    直到他真的看见了那一道白衣倩影,站在门边,似是淡淡的看了过来。

    眼神远远对视之际,方抑武脚下一个踉跄,狠摔一跤。

    不知为何,倒地上的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摔晕过去也挺好。

    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只可惜,很快,方抑武就听到两道急促脚步赶来,同时呼喊“爹爹”,她们一左一右的把他搀扶起来。

    方抑武不禁抬头看去,是方举袖和方胜男。

    再次小小坑爹的二女低头搀扶起了老父亲,她们脸色有些复杂,让开身子,给他腾出了面前的视野。

    方抑武头皮发麻的看了过去。

    “叮啷当——”

    白衣女子悠悠走来,脚踝有红绳挂着铃铛,她似是偏头望着远处的浔阳石窟方向。

    方抑武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声音有点结巴起来:

    “阁……阁下光临寒舍,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哈哈哈……哈。”

    无人应答,空气略显尴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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