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

    大雪连下了几天,白茫茫一片,早就已经分不清前路。

    大明的军队一直都在原地驻扎,不是他们不想冒着风雪前行,而是因为前面实在不好走,且在这种条件之下也没法作战,只能是先等风雪过去之后再想后路。

    徐经端着个铁盆出现在唐寅身侧。

    此时在雪堆旁的篝火前,还在煮着一大锅的肉汤,徐经是等着过来开饭的。

    本来急行军的时候,食物基本上就直接宰杀掳回来的牛羊马匹等,然后直接烤了吃。

    但随着雪原内行军柴火日渐短缺,烤的也变成煮的,好在风雪天雪水随便一煮就能当净水,且肉汤对于抵御寒冬的将士来说,比烤肉来得更实在。

    “伯虎。”

    徐经在唐寅旁边挤了挤,坐下来。

    唐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在这种鬼天气之下,他连话都懒得说。

    旁边就是帐篷,也就是趁着雪稍停的时候出来煮肉汤,平时将士们有的就直接在帐篷里开灶,且生火之后也会带来一些温暖。

    “咱还是行军吧。”徐经道,“往南走,就根据司南针的方向,看看这个……”

    说着,徐经把自己的指南针拿出来,这是出征草原必备的东西,不过军中有这东西的也仅限于中层以上的将领。

    唐寅道:“回不去了。”

    一句话,就让徐经心凉了半截。

    “那也不该在这里等着,这样的天,就算鞑子没杀过来,咱可能也要死在这。”徐经道。

    唐寅问道:“这里不好吗?至少这两天,还没有将士冻饿而死的报告。”

    徐经身上裹得很厚。

    大明将士身上的冬衣也很厚实,如果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够厚的,薅下来的羊毛可以直接填充在衣服里,毕竟在草原这一战,不但杀了不少鞑靼士兵,还得到了海量的鞑靼牛羊。

    大明军队营地内,有一半以上的位置都是牛羊牲口。

    且这些东西也不用喂养,反正死了就直接当口粮,这天也不怕肉食腐败,而皮毛则直接作为御寒之用。

    而因为有了张周的纺织工业作为支撑,这次出征的将士至少在御寒这方面做得很好,一人两匹马,两外一匹马除了装备必要的兵器和口粮之外,还有大批的生活物资,就包括了煤炭和备用衣物等。

    “可咱将士们毕竟也没什么经验。”徐经道,“想那些鞑子,就是在草原上过活的,他们对于抵御这种天气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还是想办法活动起来,就算是为了打仗,也是好的。”

    唐寅道:“我们的位置,已经很靠北了,大漠就在周边,这天你能分得清哪里是大漠,哪里是草原吗?”

    “这……”

    徐经感觉无言以对。

    唐寅叹道:“拿个暖炉,到里面暖着吧,知道你不想出来,之后我还要跟平虏侯探讨行军之事,不想参加就别来了。”

    “不。”徐经道,“我要听听,来都来了,总是要活着回去吧?这苦日子熬的……总觉得自己对明天都没了盼头。”

    ……

    ……

    快要入夜时。

    又一场大雪到来。

    将士们分批在外面铲雪,营地内还要进行日常的巡逻和防御。

    张锐和马仪在抵达唐寅这边的营帐时,天已基本完全黑了下来,而里面点着火盆,唐寅则也就是守在火盆之前,除了唐寅之外,连唐寅周围的亲卫也都守着火盆。

    在这种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内,温暖对于大明将士来说是很重要的。

    “接下来还可能会继续降温。”马仪他们刚从门口进来,卫兵还在用心把帐篷帘子给闭牢实,唐寅便说了一句。

    马仪呼了口气,道:“唐大人的营帐内就是比别的要暖和一些。”

    唐寅道:“晚上再多叫几个士兵过来,多凑凑,以后都是大帐合并,实在不行就用鞑子的营帐,之前缴获回来也不少。”

    此番大明将士出征,准备最为不足的,应该就是大号帐篷。

    本来有马匹专门运载这个,但所想的基本就是有帐篷遮头就行,大号帐篷所带不多,一般就是五人的帐篷,一个五人队伍运一顶就行。

    可到了草原上,遇到恶劣天气,就体现出大帐篷的重要性。

    帐篷大了,虽然透风,但至少里面可以住下不少人,还能在里面生篝火,甚至生两堆,士兵们人多了之后就有了些许暖和气,再在外面覆盖上冰雪或是白布等,就能起到更好的保温功效。

    张锐道:“东营的将士已经在搭建新帐篷了,可惜现在能找到的木材太少,这里距离河滩很近,草原上就是很难找到树木。”

    徐经笑道:“不然怎么叫草原呢?一定全是草。”

    “也有荆棘。”马仪道。

    徐经乐呵呵道:“荆棘是好东西,烧起来滋啦滋啦的,给人踏实的感觉,要是烧干草,多少草都不够用。”

    唐寅问道:“将士们那边石炭还够用吗?”

    张锐无奈摇头道:“不太够,带得太少了,也未料到会遇到如此恶劣的天气,有的营头石炭已经断了,不得不从别的地方调过去。如果雪再不停,天继续这么恶劣下去,就怕……”

    那些不好的话,张锐都不好意思说下去。

    因为将士们所遇到的环境实在太差了。

    徐经笑道:“比年初的时候好,发现每一年冬天都是这样,不过先前是跟咱唐军门与不同的将帅,今年就碰上你们了。这叫不叫晦气?”

    唐寅板着脸道:“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徐经无奈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继续在那烤手。

    这两年,徐经跟唐寅可是受了不少罪。

    又是在多壁城,又是去年带着朝鲜兵马在辽东苦寒之地遭罪。

    张锐坐下来,问道:“去年的光景如何?”

    “比这惨多了。”徐经无奈道,“去年朝鲜人连基本过冬的衣物都没有,天没有这个冷,但死的人太多了,很多都是直接冻死的。今年还好,咱大明将士的配备比他们好多了。”

    马仪道:“如果料到如此,或许应该多带一些资源。要不……”

    唐寅问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将士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现在要撤回大明,容易吗?”

    一问一个不吱声。

    作为将帅,在场的几人很清楚现在他们处境的艰难。

    别说是撤回大明境内,就算是让他们在这种天气之下走个几十里,近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徐经问道:“要是这会鞑靼人杀过来……”

    “不会的。”这次是马仪直接下了定论,“鞑子又不是神人,这天无论是什么牲口都没法走,还有……咱军中现在最缺的……恐怕就是草料了。人有口饭吃还没什么,但牲口的草料……唐大人,咱必须要筹谋了。”

    唐寅也很无奈。

    马匹是这路人马前进或者撤退的动力,毕竟将士们不是只靠两条腿走路的,那么多的物资,如果没有马匹驮运,他们根本就走不出草原。

    可马匹吃的东西跟人不一样。

    马是需要草料的,而这种天气他们是找寻不到草料的,也不可能把牛羊肉什么的直接给马匹吃……

    人可以活着,但牲口都快饿死了。

    张锐道:“鞑子的俘虏那边交代,要是咱再往东边走个一二百里,或有更大的鞑靼营地,他们应该积攒了不少的过冬草料,但就是这么过去……我们也办不到。”

    “去他娘的。”徐经道,“好日子不过,在这里受这苦楚。”

    本来是丧气话,很伤将士士气的。

    马仪却好像知道徐经心中的苦闷,顺着话如苦中作乐一般道:“这会要是回去了,睡在热炕头上,有婆娘给暖被窝,那多快活?”

    一句话,不但让徐经精神一震,连旁边的卫兵都感觉提振了士气。

    张锐笑道:“这次鞑子有不少的女俘虏,要给各营的将士送过去?”

    “算了吧,受不了。”马仪摆摆手道,“草原上的娘们,就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可能是吃肉的缘故吧。还是咱大明的好,看着秀气。”

    徐经笑道:“老马,你从哪得的秀气娘们?不会也是抢的吧?”

    张锐咧嘴一笑,嘴唇都在往外冒血,主要是因为干裂,毕竟在场几人中,他算是最养尊处优那个。

    张锐笑眯眯道:“平虏侯纳了两房小妾,捧在手心里还没等热乎,就已经进草原来了。这两年都在打仗。”

    被张锐戳中心事,马仪叹道:“这两年都习惯了。”

    唐寅道:“再熬熬吧。咱受不了,鞑子也受不了,今年冬天格外冷,风雪也格外多。也正因如此,鞑子才不会有更多的防备,等风雪停了,咱就冲杀出去。”

    “好。”

    “一定!”

    众人还在互相鼓励着。

    但显然也没什么效果。

    这路人马在如此的鬼天气之下,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生存,只有先活着,才有机会走出草原。

    至于后续的战事,似乎跟他们关系也不大,因为他们也不觉得再取得一些战果,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荣耀。

    命才是最重要的。

    ……

    ……

    同样是寒冬的恶劣天气之下,还有一群人将要踏上“不归路”。

    正是在此时出海,准备前往美洲船队的船员们。

    对于多数船员来说,他们这次是主动争取来的机会……

    出海一次,俸禄至少白银二百两,这还不算能通过战事等获得犒赏的部分,如果再加上一些别的赏赐,诸如军职上的提升,以及带来的年俸的提高……这次的出海绝对是不亏的。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次的出海,那简直就是被流放,是去送死的。

    比如说刘瑾。

    刘瑾是在南下平盗监军的任上,直接被调到滨海城,随即乘船出海的。

    此番刘瑾只是作为军中的镇守中官,而主将则是英国公张懋……连张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出海船队的领袖,好在他并不晕船,但人在海上之后他也傻眼了。

    我这是做了什么选择?

    在出海六七天之后,张懋便病倒了,身体其实也无大碍,只能说是心病太重,想到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张懋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在海上或者是死在异国他乡,甚至连安葬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刘瑾跑去探病。

    照理说刘瑾是不该跟张懋同在一条船上,这是行船的规矩,要保证有的船只倾覆,别的船只上也有相应的指挥和应对功能。

    但刘瑾自己也觉得很悲催,趁着海面还算风平浪静的时候,通过船只之间的缆索,乘坐了预备的救生船只,跑到张懋的船上来。

    “刘公公?你……”

    张懋看到刘瑾,不是觉得同病相怜,而是觉得刘瑾是来嘲笑自己的。

    他现在看谁都好像是敌人。

    刘瑾道:“这不,给公爷您带大夫来了。”

    张懋咳嗽两声道:“哪条船上没大夫?二十几条船,后面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旁边的钟德才道,“现在的船,不但用船帆,还用那叫蒸汽机的东西,尤其是那钢铁的巨轮,就算是遇到暗礁也不会沉。”

    张懋皱眉道:“你试过了?”

    “我……”钟德才马上知道,张懋这是心里有气,故意在呛他。

    刘瑾道:“听说后续的船中,还有前保国公,还有一些工匠等……”

    张懋本来还有些病恹恹的,甚至要死不活的,听到这个,他登时坐起来道:“他夫人也在船上吗?”

    “没有。”刘瑾道,“不过军中是有女眷的。”

    张懋撇撇嘴道:“我能不知道?”

    这次出海,皇帝也特别允许张懋带自家女眷一同前来,平时还在船上负责照顾张懋的起居。

    但就算是这样,张懋心里意见也老大了。

    刘瑾道:“公爷,咱如今是同病相怜,如此出海至少要两三月才能到新陆地,若是再不顺一些,即便到了陆地,要找到先前驻扎营地的地方,也要再过一两个月。”

    “天倒是暖和了……”张懋答非所问一般。

    钟德才道:“按照航海图,我们正在往赤道的方向走,就是一直在往南走。这不比北方,气温还是可以的。公爷您放心,再走几天,或许天会更暖和。”

    “那就好,那就好。”张懋道,“要是天再冷,我这老寒腿一发,只怕就……”

    “死不了。”钟德才翻个白眼,意思是,以为就你有意见?我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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