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宽,回头你给他们出题,让他们作答。”

    “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太子你真的能胜过你皇妹,朕可以让她单独就学,不与你在文华殿干扰你的学习进程。”

    “但要是你输了,一切还是照旧。且朕还要罚你,将你禁足一个月。”

    朱祐樘嘴上对儿子很不客气,但实际上内心还是非常宠爱儿子的。

    女儿的确是父亲的小棉袄,但始终大明的江山是要交给儿子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平常只是板着脸想给儿子下马威。

    当父亲的不知道怎么跟儿子相处。

    却是在跟女儿相处时,就没那么多教条的东西,因为女儿将来根本不用承担什么重大责任,且在教育等事上,也不用当父亲的额外去操心。

    更重要的是,朱秀荣太“乖巧”了,简直是不用当父亲的费半点心。

    朱厚照道:“父皇,题目一定要出四书五经的,儿臣认为有实力能赢她。”

    朱祐樘皱眉道:“听听,这像是个兄长说出的话?你为了赢妹妹,就要不择手段?你四书五经学了多久?你妹妹才学了几天?你还要点脸吗?”

    “可是父皇……她去到文华殿,学得不也是四书五经的内容吗?既然她学不进去,那干嘛还要去文华殿呢?”

    朱厚照显得理直气壮。

    她干扰到我的学习,我现在不过是用最合理的方法把她赶走。

    因为她在那不是学习的,而是捣乱的。

    朱秀荣道:“父皇,既然皇兄说要比圣贤文章,那就比好了,大不了与他同写一篇文章,谁写得好,谁就算赢。”

    “秀荣……”朱祐樘似乎不太同意这种比试。

    因为儿子占便宜太大了。

    朱秀荣笑眯眯道:“父皇是不相信儿臣吗?儿臣最近也在用心读书,相信用不了多久,写一篇八股文,就能比皇兄写得好。”

    朱祐樘看女儿很有信心的样子,他满意点头道:“还是秀荣有志气,且虚心向学,不像你兄长。”

    朱厚照愤然不满道:“父皇,光有志气可不行,学习也是讲天分的,她天分不行,学什么都徒劳。”

    “皇兄,也别把话说得太满,我们走着瞧。”

    ……

    ……

    朱厚照被勒令回去读书了。

    而当天下午,朱秀荣则可以得到张周的单独辅导。

    朱秀荣还显得很开心,好像这是多有趣的事情一样。

    当张周拿着教案出现在她面前,她急切问道:“先生,今天教什么?”

    张周道:“今天先不授课,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你讲清楚。”

    “先生请讲。”朱秀荣面挂笑容。

    张周问道:“公主你知道何为制艺?”

    朱秀荣蹙眉问道:“什么是制艺?我……不太清楚。”

    张周道:“那你却知道八股文?”

    “我……”朱秀荣显得莫名其妙道,“有什么不对吗?八股取士,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大明的科举,不都是这么选拔人材的吗?”

    张周点头道:“你平常的作业,我这里也拿到了。”

    “先生……作业什么的,我们回头再说吧。”朱秀荣急忙道。

    张周笑了笑道:“还有在上次与你太子论西北军政时,所写的军务策中,提到了西北将士或会躺平而不作为。请问躺平是什么意思?”

    朱秀荣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道:“不就是躺下了,不作为?先生,为什么要计较细枝末叶的事情?今天父皇不是让你来教授我学问的吗?”

    张周道:“你是让我教你怎么写作文吗?”

    “是啊,不,不是……不是写什么作文,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朱秀荣道。

    张周微笑道:“作文一词,曾被不少典籍引用,《红楼梦》第一回就提过,‘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哦?是这样吗?”朱秀荣瞪大眼问道,“好像是。”

    张周又问道:“你读过《红楼梦》吗?”

    “红楼……梦?那是什么?学生不知道先生在讲什么。”朱秀荣道,“倒是学生在皇兄那拿了不少书来,读过其中不少,也不知是否有这本。”

    张周道:“那应该是没有,像《红楼》这种书籍,还不适合让太子来读,他年岁还不足以消化其中的知识。”

    朱秀荣好似是明白到什么,脑袋赶紧点几下道:“对,他还消化不了。”

    张周问道:“公主是知道里面的内容,所以认为他消化不了吗?”

    “不是。”朱秀荣镇定自若道,“我只是觉得,皇兄他生性太顽皮了,所以他消化不了里面的内容。”

    张周好奇问道:“看来公主对消化这个词非常了解,公主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我不知道。”朱秀荣道,“我是顺着先生的话说的。消化……这词好有趣。”

    张周道:“消化的说法,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诸如晋朝的王羲之就曾题写过,‘前却食小差,数数便得疾,政由不消化故’。”

    “是吗?大概是父皇和母后曾说过,所以我记下来了。”朱秀荣道,“就是把食物在肚子里给化了,是这个意思吧?”

    张周点头道:“就是这意思,不过这词用在消化知识上,却是超出了如今词语应用的范畴。”

    “……”朱秀荣显得很无语,皱眉道,“先生,你玩我?”

    张周道:“你玩我这个词,按照你的用法,应该是不同寻常的。公主殿下在应用上,是否也超纲了?”

    朱秀荣气鼓鼓道:“我认为没超纲。”

    张周好奇问道:“超纲在这里作何解?超出了纲要纪事?”

    “我……”

    朱秀荣似乎意识到,自己是说多错多,然后她莞尔一笑道,“先生,你在说什么,学生什么都不知道啊。今天是要学习怎么用词汇吗?”

    张周道:“好了公主殿下,我没有资格教你什么,或者说,你能学的东西太多,我也不知从何处来教。或者在很多地方,我还要向你学习。”

    “先生,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懂呢?”朱秀荣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张周叹道:“这么说吧,就公主装糊涂的能力,我恐怕再学个几年也学不来。”

    朱秀荣脸上的神色好似是吃了黄莲。

    “很难赢。”张周道,“我也说了,公主若是有先天优势呢?”

    “啥意思?”朱秀荣问道。

    张周笑道:“这东西也分人,当我第一次出现在科场时,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出一篇能考解元的文章。唐寅你知道吧?”

    朱秀荣眨眨眼,随后点头:“知道。”

    张周道:“唐解元的称谓你可有听说?”

    “唐解元?他不是亚元吗?先生才是那一届的解元啊。”朱秀荣道。

    “嗯。好。”张周道,“有些事,还请公主赐教。”

    朱秀荣撅着嘴在那坐着,似乎在想怎么跟张周斗法。

    可思来想去半晌之后,最后她好像是放弃了,摇头道:“被先生这一说,学生觉得要跟皇兄比才学,可能是自不量力了吧。但事也无绝对。一个不用心学,成天想着怎么去打仗的人,怎可能会学得太好呢?”

    张周道:“那我就先预祝公主你可以在跟太子的比试中,再一次取胜。”

    朱秀荣微笑着说道:“谢先生吉言,我会努力的。”

    ……

    ……

    张周离开很久,朱秀荣似乎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有小宫女过来提醒她要走,她才抬头看一眼,又好似是寻找什么人一样,问道:“那个人……走了吗?”

    “殿下,您说谁?”小宫女不解问道。

    “就是先前教我学问那个啊。我是说,张周,张某人……我称呼他张先生那个。”朱秀荣蹙眉道。

    “走了。”

    小宫女道,“走了好一阵子了,在张大人走的时候,还提醒让奴婢等不要进来打扰公主您做学问,现在估计已经出宫了吧。”

    朱秀荣扁扁嘴道:“这个人好奇怪。”

    小宫女道:“宫里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很多人都说,天下之间最怪的人就是张大人。”

    “你们也觉得是吧?”朱秀荣好似是找到同类一般,气鼓鼓道,“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有吃的没?中午跟父皇一起吃饭,也没多吃点东西,甚至半饱都没有。”

    “公主您饿了的话,还是先回去吧,那边有点心。这里……什么都没有。”小宫女道。

    朱秀荣道:“再给我弄点爆米花去,一定要加焦糖的……嗯嗯,就是加点麦芽糖,有奶油没有?算了,就加点麦芽糖已经很好吃了!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点甜的总不至于会太胖吧?胖点也没什么,谁让我长得这么可爱呢?”

    “……”

    旁边的小宫女听呆了。

    这位小公主,还真是自恋呢。

    ……

    ……

    张府。

    下午还没到日落的时候,林瀚登门来访。

    张周在自家正堂接待了林瀚,随后林瀚给张周递过来一份东西。

    “林老,这是要请辞了?”张周看过之后方明白,林瀚这是当够了吏部尚书,准备回去颐养天年。

    或者叫,回去安心准备生孩子。

    林瀚叹道:“在朝这些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有过的也有过,实在没什么遗憾了,不如趁着现在早些回乡,过几天安稳日子。”

    张周笑着问道:“难道如今朝中的日子还不够安稳?”

    林瀚道:“朝中太多波澜,你自己深陷其中,或还不觉得,但在旁人看来……那真是波谲云诡,难以形容。”

    “嗯。”张周道,“这份东西不该给我看,应该直接上奏。”

    林瀚笑了笑道:“你以为老夫没上奏过吗?但陛下明显是要留我的,要是你去帮我说说的话……”

    以林瀚的意思,我现在想来个安稳退休,都要看你和陛下的心情。

    现在就当是求着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回去,算是善始善终了。

    再于朝中多呆上几年,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呢。

    张周问道:“不能等到春暖花开之后?”

    “不好。”林瀚道,“当然,我知道这件事,你也不能完全做主,还要看陛下的意思。最近朝中也没什么大事,换他人来也行。以老夫所知,陛下一直希望你来打理吏部中事,何不就……更进一步呢?”

    张周道:“林老,你该知道,现在我光是兵部和户部的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哪还有心思顾旁的?”

    林瀚皱眉道:“你现在很忙吗?旁人不知,老夫可是知悉的,你现在……也没多忙啊。”

    张周笑着道:“那为何不能先等到年底呢?反正也没几天了,最近令郎应该也会回来了吧。”

    “他……”

    林瀚自然知道,张周这说的是他跟船出海的儿子林庭。

    但为了个林庭,显然还不足以让他觉得在朝中有盼头。

    张周道:“林老,这么说吧,现在做一切的事,都是为了来年开春的一战。这或是我能准备最充分的一战,也是最有希望的……你为何不能再等等呢?”

    “嗯……”

    林瀚显得很不情愿。

    张周道:“有关林老归隐田园的事,我会帮你跟陛下提,但如今朝中能接替你的人,也实在找不出来。或还真要让陛下费一番头脑了。”

    “都一样,都一样。”林瀚见张周肯帮忙,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话说老朽一把老骨头,留在朝中也帮不上太多忙,有时候有我还不如没我呢。找谁来都行,你也行啊。”

    “林老可真是不贪恋权位,有豁达之心啊,我还要跟你学习。”

    “哪里哪里。”

    一老一少不由商业吹捧起来。

    张周道:“就算林老离朝之后,最好也先留在京师,以后有闲暇不妨坐下来谈谈天南海北之事,有很多为官上的学问,还要跟林老你请教呢。”

    “秉宽啊,你也太客气了,你跟我学?还是算了吧。像你这样的人,莫说是我教不了,天底下没有人能当你的先生……这是老朽与你共事多年,最深刻的体会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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