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被张周揭了老底,脸面自然是挂不住的。

    但她似乎在张周面前也习惯了,换了旁人,也没法让她吃亏,她也不会甘于吃亏,但谁让眼前的男子,是可以让自己的皇兄都被其左右的人物?

    更何况,自己的丈夫更是靠张周的提携,获得了侯爵身份,这才一年多时间……想到这里,再不甘的一口气,也要先忍忍。

    毕竟有求于人。

    “张大人,您也是不给人面子,我好歹也是个长公主,陛下那边让我来问你,我不就问你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做个顺水人情,人家还会还你的情面,多好?”永康开始打感情牌。

    张周道:“这情面讲不得,一旦开了口子,他人都会觉得事情有通融,都会来找我求情。”

    永康急道:“我绝对不说出去就是了。”

    “呵呵。”张周笑了笑,没再回答。

    永康气得直跺脚道:“那你说,到底要怎样才把人给出来?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名门闺秀,且落罪的也并非她本人,而是夫家的公公落罪,据说她丈夫也不过是牵扯进案子,照理说花点银子,都可以打点的。以前有罪臣籍没家眷,被分赐出来,只要把关系打点到位,也能把人给带出来。”

    “是吗?”张周继续装糊涂。

    大明的规矩,并不是说官员落罪之后的家眷,就一定是充入教坊司,皇帝也会分封给大臣,尤其是有功之臣。

    就比如说焦芳有个小妾,就是广西土官被攻灭之后,家眷被赏赐到他府上,这都是历史有过记录的。

    而像一些落罪官员的家眷,皇帝有直接分封给大臣的,而本身妇人有娘家人肯花银子打点,或是走通了关系,也能把人给赎出来,当然代价也不一定就是花点银子,总归是有些门路,有的甚至能把年幼的孩子也给带出来到娘家。

    这就看背后家族的活动能力。

    永康道:“你要是觉得他们贪赃枉法不可接受,其娘家人还会给打点个上千两银子,就当是赔罪。且也只要她一个人……都是苦命人,你何必为难人家呢?”

    张周问道:“长公主这么在意,是收了什么好处吗?”

    永康蹙眉道:“你觉得我会为那几两银子而奔走,又是找皇兄,又是来求你的?不过是有些交情,不忍见她颠沛流离而已。”

    这一说,张周就知道了,原来是永康的“闺蜜”。

    现在永康大概也是为了好姐妹的将来,也是为了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利益”,才会如此上心。

    张周笑了笑道:“那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就知道……”永康见张周这边似乎是可以商议的,便白了张周一眼道,“说实话,那妮子倒是有些姿色,就因为这样,才担心她受不了未来的辛苦,你也知道,一旦落罪成了罪眷,那平平无奇的倒也没什么,就是这年轻的还有姿色的,以后可就没好日子……唉!”

    张周道:“公主殿下,说得好像你很明白其中的辛苦。”

    永康白了张周一眼道:“将心比心,都是苦命人,本以为嫁了个好人家,那也算是年轻才子风流倜傥,还是官宦人家,将来怎么也能考取个举人,甚至考取进士,但就是这人在官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张周道:“贪赃枉法也算是身不由己吗?”

    “那是妇人能决定的事情?”永康道,“我说得又不是她的夫家人,他们纯粹就是活该,但也别把人家给害了啊。”

    “哦。呵呵。”张周继续在笑。

    “你这是上位者,不知那下位之人的万般无奈,不过你也要防备着点,张大人,不是我吓唬你,你也被朝中那么多人盯着,话说那花无百日红,你确信将来你这边不会出什么偏差?”永康似乎是要找回场子,居然要“吓唬”张周。

    张周笑道:“问心无愧,我担心那个?”

    永康道:“那你提个条件,只要把人给带出来,银子什么的好说,若是你贪人家的姿色,这样,你把人给出来,人家娘家人那边从江南给你寻摸妙龄的女子,给你送到府上去,或是给你送去外宅,总归是……让你不吃亏。”

    张周重新拿起个桃子,继续啃起来,道:“再说吧。”

    “你……”

    永康一看,张周这是没打算给她什么承诺,不过她也学精了,既然你不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就当你默认答应。

    “那我等张大人的好消息,把人囫囵着给出来就行。”永康站起身来,亲自走到张周面前,甚至是俯下身子给张周斟茶,那殷勤和周到,也让张周觉得这女人是来真的。

    为了个不知道交情如何的闺蜜,还真下本。

    ……

    ……

    经过永康的这一番提醒,张周还真对那女子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也想知道,是怎样的女人,居然会让永康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会低声下气来求他,甚至还不断献殷勤。

    不过天还没黑,有些事似乎也不方便去完成,这头还有不少人试图来拜访他,大多数人都可以被直接拒之门外,甚至有的人也不敢去拜访他,但总有“胆儿肥”的,比如说成国公府的人。

    他们的目的其实也一样,都是为京师这场大案在奔走,似乎谁都知道,直接走他张周的关系最是简单。

    这次来见张周的,则不再是成国公府的女人,而直接变成了朱凤的兄长朱麟。

    朱麟并没有抬礼物去见,甚至还是空手去的,在戏楼内看戏等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刘贵过去通知他,可以去后院观景台相见,他才赶紧起身往后院而去。

    观景台上。

    张周这边吃着一些冰镇的水果,在这时代,硝石制冰已经很完善,连市井百姓都可以在炎炎夏日买到冰,就更别说是富贵人家甚至是像张周这样的官宦。

    朱麟上来,大概是因为戏楼内太热,导致他混身大汗。

    张周道:“朱公子,请用茶。”

    “不敢。”朱麟毕竟没有像弟弟那样,跟张周有深厚的交情,他小心翼翼走过来,又跪下来给张周行礼,一如他父亲那般。

    “起来,咱坐下说话,也不算是外人,没事你们就先到外面等,我跟他有事说。”张周单独留下朱麟。

    随即朱麟才将来意说明:“家父于西北,已立下一功,舍弟那边却还没消息,如今草原战事还在进行,最近几日却断了消息,以家中太夫人之意,若是您肯赏光的话,随时可以登门去。”

    “又让我去,你父亲和弟弟都没在家,我去作甚?”张周显得有几分不悦,“还有,你祖母每次的安排,都好像鸿门宴一样,我去了之后有压力。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最好,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

    朱麟道:“实话说,太夫人很希望南京的案子,可以不再扩大,尤其是涉及到家父的。家父是犯了一些错,他愿意将之前贪赃枉法所得,甚至是纳贿的,都交出来,充作军费。”

    “能问一句,是多少吗?”张周笑着问道。

    朱麟显得很为难道:“家父暂时不在京,一时也没法查得太清楚,但至少六七万两白银,是能拿出来的。”

    张周心想,人家贪赃枉法个六七万两,祖坟都能被刨了,而你家来个退赃就完全没问题?

    脸还真大。

    不过话说回来,以你们成国公府过去几十年在都督府甚至是南京镇守的位子上作威作福,只拿到个六七万两银子,谁信?

    就以朱知节当初做生意所动用的本金,恐怕也不止这点吧?

    朱麟道:“我们会替家父请罪的。”

    “别跟我请罪。”张周道,“要提,就跟陛下提,看陛下是否能把这件事完全放过。像你们这样自己主动交代的,也是少见,就好像一些人,明明可能恶行比你们都多,但到现在还没听到什么要出来坦白的风声。”

    “您是说……”朱麟似乎意识到张周在说谁,肯定就是英国公张懋。

    张周笑道:“随便一说,没提别指谁,也别太往心里去。”

    “是,是。”朱麟脸色很尴尬。

    如此一来,头上的汗似乎更多了。

    “心浮气躁也不好,喝喝茶,吃点水果,这天也太热,不过这几天就该过去了。”张周道,“其实有些事,你们家里应该是两手都要抓,一边是跟陛下坦诚过错,给朝中人立个榜样,只要令尊和知节在西北立功,那将功补过的事也可以再谈。”

    “哦?”

    朱麟似乎听出一些苗头。

    连张周都知道,朱麟也只是看上去老实憨厚,但其实内心蔫坏,属于那种深藏不露的狐狸,如果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世家子弟,那就大错特错。

    张周笑道:“这个榜样,非常重要,关乎到陛下可以先拿谁开刀,或者是分出个亲疏远近。”

    朱麟道:“您的意思,是我们自陈罪行,让陛下降罪,却是给一些人压力?”

    张周道:“你们自行理解,我可没说太多。且这种事,不都看自家的诚意吗?要是被一些人抢了先,到时无论陛下多想回护你们,到时只怕是……呵呵。”

    你们先给打个样,自陈罪行,让皇帝把你们当鸡杀了,然后让满山的猴子怕得乱跑。

    当然也不会真把你们这只鸡杀了,毕竟你们家两个骨干还在西北呢,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也要想想是不是会闹出兵变,至少也会先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

    一旦你父亲和你弟弟立了战功,那就可算是“将功补过”,而别家就没这么幸运了。

    如此一来,朝廷的法度也算是彰显了,而你家也能有转机,甚至可以彻底脱身,这多好?

    朱麟站起身,随即又噗通一声跪下来,磕头道:“小人谨记大人您的教诲,这就回去跟太夫人商议,自陈罪行,定不会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哪怕是冒着被抄家的风险,也要跟陛下陈述事实,如此方不枉费先祖的忠孝节义。”

    ……

    ……

    入夜。

    张周在城东的老宅,他正在跟杨鹏谈事情。

    杨鹏把查案的细节,都跟张周详细说明,过了不多久,王时进到厅堂内,恭敬道:“公爷、公公,人已在外,给您送来了。是送到后宅,还是送到这里?”

    杨鹏赶紧起身,笑道:“咱家还有事,就不打扰公爷您了。”

    说着,他还给王时打个眼色,意思是干得好。

    给张周办事,尤其是给你女婿办事,送女人给你女婿,你一点怨言没有,甚至还如此毕恭毕敬,实在是孺子可教。

    张周笑道:“我就看看,在哪都一样。”

    人还是王时送的,王明珊就在旁边站着,张周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

    不过想想也是,王明珊从来对这种事都毫不在意,不是她刻意在伪装,而是她的骨子里就没刻下这种东西,什么争风吃醋、与人为恶的,那都是她生命中不曾存在的东西。

    至于父亲在做什么,她也完全不在意。

    话虽如此,但杨鹏还是很识趣,带着王时离开。

    随后永康所提过的,嫁到户部郎中李行府上,做了儿媳妇的本来姓宋的女子,就这么被两个婆子给带到了张周宅子的正堂,出现在张周面前。

    尽管此女子在来之前,曾经被用心梳洗过,但因为过去一些日子都是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渡过,人显得很憔悴,手上还有一些淤青,一看就是戴过枷锁。

    光是看模样,属于贤惠内敛的那种,要姿色还是有的,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

    并非那种小家碧玉,的确是大家闺秀的类型,若是乍然站在人面前,就能给人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民妇见过大人。”女子见到张周,也是跪下来行礼。

    张周一摆手,随即婆子退下。

    张周道:“起来,让我看看。”

    李宋氏站起身来,显得颤颤巍巍,大概以为是官府把她直接发配到这府宅为奴为婢,当然这也不算是有错,本来她就是跟那些罪眷一样,都是准备留给张周,直接送去滨海城的。

    张周道:“永康长公主认识吗?”

    女子听到永康的名,眼睛里算是重新有了几分光彩,却是忍不住流下眼泪道:“落罪犯妇,不敢与长公主攀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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