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先生您会办事,您一出马,这位焦公子也就老老实实就范了。”

    把焦黄中塞回牢房之后,杨鹏一脸恭惟对张周道。

    张周一副很淡然的神色道:“我也没做什么,大概就是他看到我出面,知道这事不会轻易收场,若他还想保住命,只能把知道的给供出来。不过距离杨公公你想把所有案犯都串联起来的目标,好像还远了点。”

    “无妨。”

    杨鹏笑着说道,“他供出来的人,大差不差,有他的口供作证,在朝臣那边还有所交待。就是他父亲那边……”

    张周道:“以他所供述的,焦学士好像并未深度参与到案中。”

    杨鹏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道:“这种人的话,也可信?”

    “信不信也无妨。”张周道,“焦学士怎么说也是老臣,在翰林院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既然串联的事都是由他儿子来完成的,那就先办他儿子,这也算是焦黄中戴罪立功后得到的奖赏。”

    “您……不动那位焦学士?”杨鹏很意外。

    皇帝让你办这案子,除了是要把银子找回来,把蛀虫给剔除,同时也是让你铲除一些异己,让人知道得罪你没有好下场。

    结果你上来在第一个人身上就留有仁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给你办事的人,都会觉得心里有根刺,比如说我。

    张周道:“焦学士虽是老臣,但做事不检点,另外纵容自家后辈为非作歹,该参劾还是要参劾的,他也不必再留在翰林院了。”

    “您说的是。”杨鹏道,“焦学士他看似仁厚,但其实心眼很多,据说对南方出身的士子也多有挑剔,就连您,他在背后也说了很多坏话,甚至说不与您为伍云云,不能留他在朝。”

    张周笑了笑道:“这件事那就该由杨公公去上报了。”

    杨鹏笑道:“这是当然。下一步,就是把焦黄中所供出来的人,再拉回来审一审,把案子落实一下,您看……”

    张周道:“如果再有什么人就是审不出来,我过来走一走问一问,也不是不可。但我尽可能不多参与到这案子中,具体落实还是看杨公公你的。”

    “好,一定尽心竭力。”杨鹏自然是高兴的。

    审问案犯,这背后的油水也不少,当然他也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不好惹。

    杨鹏怎么说也是朝中的实权人物,但提督东厂太监这官职,在弘治朝一直存在感很低,他也想风光一下。

    如此一来,朝中人见到他,会人人自危,以后他再帮皇帝做事,自然也就更容易,他也更能得到皇帝的欣赏。

    至于步李璋后尘,他是不担心的。

    因为这案子,他本来就是个执行者,不像李璋那样处处都在主动出击,更重要的是李璋没有跟张周达成完全的统一战线。

    而他则不一样。

    ……

    ……

    才过了两天,焦芳便请辞,并获得了通过。

    与此同时,朝中又有不少人被拿下,但都是在侍郎级别以下,朝中那些大佬还没有落案的,但也让很多人感觉到危机。

    重点是,朝中很多人不知道背后的关节,甚至不知此案因何而起,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

    毕竟这次皇帝是让东厂秘密查探,为的是找回被人贪墨的银子和矿石等,大多数人没有参与其中,他们压根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潜藏着多少利益。

    内阁。

    李东阳在去翰林院为焦芳饯行之后,赶紧回值房来找刘健。

    因为他去给焦芳送行为假,实际上是去探听消息的,他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这件事最奇妙的一点,是在焦芳请辞之后,连内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孟阳没说得太详细,只是笼统一说,但大概是因为犯事,能留得全身而退,他似乎都已经知足了,具体再问,他也不再回答。据说是明日一早,举家就要离开京师回乡。”

    李东阳带回来的消息,也很笼统。

    刘健皱眉道:“张秉宽是把手,伸到翰林院了?”

    李东阳也带着疑惑道:“说来也奇怪,他要是想在翰林院中培植势力,再或是打压异己,似乎也不该从焦孟阳身上入手,此人……真的有那么关键吗?”

    显然连刘健和李东阳都没把焦芳当成“自己人”。

    焦芳在翰林院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虽然面子上众人都能保持和气,但在私下里,刘健从来就没把焦芳当成可以信赖的心腹,因为这个人身上的缺点非常明显。

    甚至属于惹人嫌那种。

    在他们看来,这种人应该很快投奔到张周阵营,但谁知张周拿翰林院开刀,却把第一刀落到了焦芳身上。

    李东阳道:“如今还是要继续细查,可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目前能知晓的,是东厂在做事。有几人这两天没有到公廨里,很可能是被东厂的人给拿了。”

    “都是些什么人?”刘健问道。

    “说不清楚。”李东阳道,“六部中,以户部和工部居多,各有个三四人,但也据说是因为生病,刑部那边完全没有消息。先前我还问过都察院的人,不过因为现在都察院也有些见外,他们并不会透露太多消息。”

    这说的就是王琼如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提领都察院大事小情,已经不为传统文官派系所掌控。

    明明事情可能跟都察院没什么关系,但李东阳却觉得是都察院的人受王琼的指示,有意在隐瞒。

    刘健道:“这把火先烧到了翰林院,的确是让人琢磨不透,照理说无论朝中有什么事,翰林院应该是最后牵扯进内的。可能还是有什么事,未被查知,宾之,不行的话,你跟王济之一起出去问问,他的路子或比你更宽泛,朝中出事,我们打听个大概,也不为过,相信他也不会回绝。”

    言外之意,现在先跟王鏊讲和。

    让王鏊帮你去查,王鏊那有张周派系的人脉,让他通过这层关系去问问,或许能更快得到消息。

    ……

    ……

    司礼监,值房。

    一早韦彬到值房,没见到陈宽,却是焦急万分,赶紧让人去请陈宽过来。

    等陈宽到司礼监时,已经临近中午,而陈宽还似乎还没觉察到,朝中会有什么事与自己有关。

    “陈公公,这两天都没瞧见杨鹏。”韦彬急忙迎过去,帮陈宽接过手上的一些案牍。

    陈宽道:“你找他有事?”

    韦彬无奈道:“京城内,有些人被东厂的人给拿了,很多都是在暗中给咱孝敬的,算是……门人,如今就这么被东厂抓了,想找杨鹏问个清楚,却也找不到他的人,这事透着蹊跷啊。”

    “哦?”

    陈宽皱眉。

    平常司礼监也会有一些外面的孝敬,但伸手拿钱的人不可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韦彬因为在宫外人脉广泛,一直都是韦彬出面的,本来这些都是一些官场的陋习,有人通过中间人给司礼监送礼,为的除了是笼络这两位内相之内,还就是想让司礼监在朱批时“手下留情”。

    当然也会有很多利益牵扯,比如说要靠司礼监来撑腰。

    韦彬道:“被拿的人,先前跟皇庄的人有关系,甚至就有直接管理皇庄的,有的根本就不在朝中,所以连朝中那些大臣都还不知晓。也有御用监的,甚至还有……唉!说不清楚啊。”

    陈宽皱眉道:“你的意思,这次被拿的,都是自己人?”

    “很多都是。”韦彬一脸为难。

    因为矿税等事,所涉及的都是皇帝的私人荷包,而管理荷包的人就是太监,即便司礼监无直接对这些人的统辖关系,也属于这群人的上级。

    他们本来给司礼监送礼,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逢年过节、三节两庆,都少不了。

    现在这群人被拿,也让韦彬感觉到,东厂现在是在对内开刀。

    陈宽道:“这几日是没见到杨鹏,不过他倒是曾去过乾清宫,若是陛下安排他去办什么案子,且案子与咱有关的话,你说他会不会……先躲着咱呢?”

    “那……那怎办是好?”韦彬有些紧张。

    在外面,他们是手握大权的内相,是可以左右朝政的大人物。

    但在皇室体系之内,他们就是一群办事的狗腿子,现在是另外一个狗腿子在针对他们,领的很可能是皇帝的命令,那就是让韦彬感觉到大难临头。

    陈宽道:“也别慌张,你跟那些贪赃枉法的事,牵扯很多吗?”

    “没有,就是平常收点礼,不但是这边,连您……甚至杨鹏他自己也收啊。”韦彬一脸苦笑。

    陈宽皱眉道:“既如此,那这事多半跟蔡国公有关,或许是跟边政的事相关。这两年边政混乱,制造火器花费那么大,陛下想从中找一些亏空出来,做一些惩治,也不足为奇,你先镇定心神,这件事咱家去查。”

    “还是要靠陈公公您。”韦彬一脸感激望着陈宽。

    陈宽叹道:“唉!可惜啊,咱家能力有限,若是换了以前戴公公或是萧公公在的时候,这种事也不至于会发生。难就难在,你我都没有直接跟蔡国公硬碰硬的资格,连杨鹏也愈发不把咱放在眼里了!”

    ……

    ……

    京师,成国公府。

    朱胡氏把孙子朱麟叫到身边来,一副很严肃的神色,跟孙子问询有关与朝中部分大臣割席的事情。

    朱麟作为朱家的长子,也是成国公世子,在家里存在感却很低,因为没儿子,他现在人生大事就是赶紧纳小妾生儿子,甚至家里有什么大事,也无须他去参与。

    要不是这次老父亲和弟弟都去了边疆打仗,或许他还在家里盯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

    “祖母,您也别太担心,事都是南京那边的,跟京城牵扯不大。”朱麟的性格就是得过且过,根本不会认真去办事。

    朱胡氏骂道:“混账,你的意思是说,南京的事都是你爹做的,要查也是查到你爹头上,跟你无关是吗?”

    朱麟瞥个白眼,大概的意思是说,你说咋地就是咋地吧。

    朱胡氏道:“你爹也是不知进退,成国公府这些年早就开始衰落,要不是因为知节得到陛下和蔡国公的赏识,或许魏国公府都要压咱一头。你爹在南京为非作歹,连陛下都看不过去,将他召回来,等他出征的时候才把案子揭出来,摆明就是想把事给坐实。”

    “祖母,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还算计咱家?”朱麟问道。

    “这是帝王手腕,你连这都不懂吗?”朱胡氏对这孙子简直是无语,她气呼呼道,“先前在京与你爹过从甚密那些人,现在怎样了?可有跟他们打过招呼?”

    “哦,有几个已经进去了。”朱麟道,“我去找,没找到人,招呼自然也没法打。”

    朱胡氏瞪大眼睛道:“意思是说,那群人进去之后,很可能把你爹给揭出来?”

    朱麟道:“听说都督府上下,没人不贪,都说这弘治一朝,乃是吏治清明,但谁人不知,陛下对这种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都不认为父亲在这种事上做错了,他不过是随大流而已。”

    朱胡氏骂道:“你也不开眼。”

    朱麟继续道:“这群人进去了,牵扯出父亲,无非就是送了点礼?或者是父亲……以权谋私?父亲人在南京,让他谋私,也不知他从何处而谋,连陛下都不太在意,甚至还让人提前来打了招呼,何须如此着急呢?”

    “你!”朱胡氏差点想破口大骂。

    朱麟道:“祖母,你或是不知,如今朝中人都在打听出了什么事,朝中那位焦学士突然致仕还乡,以我们所知,他背后牵扯到了北方开矿的事,但他跟咱家从来就没什么往来。”

    “那是,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以前也不会把咱一个国公府放在眼里。”朱胡氏冷声道。

    “那不就是了?”

    朱麟继续道,“要说这京城首贪,肯定不是咱家,一定是英国公府,你看那英国公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事不会太大。祖母您就别杞人忧天,天塌了,让英国公去顶着,再不行,那就去求蔡国公,让他好心帮忙,挽救咱一家人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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