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进门来,随即朱辅之前带进来的两名女子,也都留下酒壶退出门外。

    张周打量着陈氏,眯着眼问道:“弟妹你有事?”

    现在陈氏跟以前不一样,怎么说也是朱凤的妻子,当然张周很清楚,这层关系很别扭,因为朱凤在成国公府就是个花瓶,对陈氏来说,或许连个花瓶还不如呢。

    至少花瓶还能看看,朱凤摆在那,能干嘛?

    “妾身是应家主之命,过来给大人敬酒的。”说着,陈氏亲自拿起酒壶来,却发现桌子上但凡是杯子,都已经是被斟满酒。

    而张周别说是喝酒,连筷子都没动过。

    但陈氏也是经历过各种场面的人,毕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陈锐的女儿,那也是将门虎女,平常显得老实巴交的就算了,眼下这时候,她拿出很大的气势,直接把张周面前一杯酒拿起来,泼在地上。

    随即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斟酒一杯后,就在张周以为她是要递送过来时,却见陈氏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

    也不用袖子遮口,光是这喝酒的架式,让张周觉得,这是“女中豪杰”啊。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弟妹这是……”张周笑了笑。

    他看出来,陈氏是带着火气来的,大概有一种前后不得,进退也不得的困境。

    陈氏道:“妾身出身将门,自幼便遭逢不幸,成年之后也未能尽到为人妇为人母的职责,孤苦伶仃,直到家父将妾身送到城中一处宅院,说是要送给张大人您为礼物。”

    “过去的事,别提了。”张周笑了笑。

    以前在各种酒局中,张周觉得自己是能应付自如的,但面对这女人,张周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人不一般。

    大概是因为他今天不能喝酒,也因为女人在酒桌上有天生的优势,也算是性别优势。

    陈氏再道:“所以妾身,也算是进过张家门,做过几天张氏之妇。”

    “你可不能这么说。”张周道,“令尊活着的时候,是提过,要把你送过来,但我也明确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人是人,并不是礼物,你不受你令尊的摆布,同样,我也不想做那强抢民女之事。”

    陈氏道:“后来到了成国公府,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但如今的光景,却还不如在家中时。”

    张周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喝过了酒,吃点东西为好。垫垫。”

    意思是,你这才喝了一杯,怎么就到我这里耍酒疯了?

    我稀罕听你在这里废话?

    “成国公府有很多事,想要寄托在大人您身上,他们想求人办事,却又怕难以启齿,所以让妾身来。”陈氏道。

    张周点点头道:“道理是对的,但其实你家那位国公,也就是你公爷,已把事跟我说了,不就是想上战场,打胜仗吗?”

    陈氏道:“他们有事,难以启齿,就让妾身来提。先前家父把妾身当成什么,如今他们还把我当成什么……”

    张周差点想打断陈氏的话,他想提醒,你有没有当我在说话?

    你的话,怎么跟我前后不搭呢?

    你只在顺着你自己的话在说,先考虑一下我的话可好?

    陈氏目光热切望着张周道:“所以大人,今日是不走了,要在这里留宿吗?”

    正说着,门口的王明珊提着剑进来,挡住了咄咄逼人想往张周身边坐的陈氏,而此时的陈氏似乎也发现了,张周这位贴身侍卫,与一般人有些不同。

    “介绍一下。”张周笑着指了指王明珊,“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时之女,如今也乃是内子,锦衣卫千户是也。从她为副千户时,就追随在我左右。明珊,别误会,她只是跟我说话,并非对我不利。”

    王明珊这才退回去几步,却也不走开,而是目光灼灼打量着陈氏。

    至少在王明珊看来,眼前的女人不怀好意。

    虽然王明珊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了解不多,她也不想了解,但她的直觉却非常敏锐,但凡是被她看一眼,善恶是非,似乎大概就有数了,因为她心思单纯,对这种事反而看得最为准确。

    陈氏如此一来,就不敢再往张周身边靠,却也是坐在了张周的对面。

    张周道:“我明白你夫家是何意。有求于人,必然也是要礼下于人的,不过以我跟知节的关系,要说我会袖手旁观,也不可能。但很多事,也并非我所能决定。”

    这话听起来,就非常应付。

    因为张周本来就没打算帮朱辅。

    皇帝要拿旧勋开刀,目的是为了帮他开路,而他却拆台去帮旧勋,那不是逆着皇帝的意思,砸自家的场子?

    再说了,皇帝要打击旧勋臣,并不是说让他们彻底失势,像朱晖这样的算是咎由自取,再像张懋这样的,虽然张懋现在不管事了,但张家还有个张锐。

    就算是朱辅军权旁落,朱家最少还有个朱凤。

    从这点上来说,朱祐樘办事也是公道的,虽然看起来是在打压旧勋,但其实也是帮他们早点完成更新迭代。

    让一群对张周更为推崇,不那么顾念朝中阴谋的年轻人出来掌权,有更高的精气神,战场上能做到冲锋陷阵,这在朱祐樘看来,并没有对不起谁。

    可对于那些旧勋来说,他们是接受不了的,因为每个家长都会觉得,自己若是没有帮孩子铺好路就完蛋了,那家族就完蛋了。

    陈氏道:“大人,妾身还有几句话,想要对您说,不知可否方便?”

    说完,陈氏打量着王明珊,意思是,旁边不能有人旁听。

    张周摇摇头道:“有事你便说,我这里很不方便。我进到这府宅来,感觉到的并不是热情相迎,而是处处的算计。如果你要进内院,就跟你公爹说,我很不喜欢你们家这种待客之道,本来坐下来吃茶喝酒,都是讲交情的,但现在我感觉到讲的都是……呵呵。”

    奸情两个字,张周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陈氏站起身来,先往内屋看了看。

    帘子已经拉开,里面的桌子和架子还是老样子,她随即再将目光落到张周身上。

    她道:“大人,您今日来了,若不做出一些承诺,只怕妾身回去后不好交差。妾身也不再谈及有关陈氏一门的诉求,如今只是为成国公府求您一句话,请您对成国公府……高抬贵手。”

    张周好奇道:“怎么个高抬贵手?”

    “成国公府自立府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需要求着他人才能于朝中立足,如今朝中各家的公侯伯,能在朝中立足的少之又少,除非是投靠于您的门下,您这么做,已算是开罪了很多人,或许您有陛下撑腰,身边还有这么多好手,您是不怕,但对于那些……诚心为您办事的人来说,他们就要担心了。”

    陈氏说话时,显得不卑不亢,像是在跟张周谈判。

    语气中带着几分哀婉,却也好像是对张周的控诉。

    看看你……

    把我们大明勋臣界给搞成什么样子了?

    顺你者昌,逆你者亡。

    你出入都带着这么多人,显然你也是怕遭报应,可就算如此,你身边那些人,个个都能保证安全?

    “你所言不差。”张周笑道,“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朝中没什么人是在帮我办事的,如果有,那一定是误会,因为每个人都是在替朝廷做事。而我现在也是在为朝廷办事。”

    陈氏又好像没听到张周的话一般,继续她自己的话题:“若大人不听,那妾身今日便横剑死在这里。”

    “……”

    这次张周无语了。

    果然……

    这女人不一般,用死来威胁他,这要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就好像是听了个笑话。

    你拿死威胁谁呢?你爱死不死的。

    但张周是文明人,如果说有人来求着他办事,不给办就要死,真要是死了,那他还是会有一些遗憾的。

    这就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但以张周对陈氏的了解……这女人生平经历,也算是丰富多彩,家中老父亲常年在外,而她早早就要出来掌家,后来嫁个人,很快当了寡妇,然后回到家就被老父亲送给他张周当礼物,被退回之后,又被朱凤娶回家,然后她就当了花瓶。

    今天夫家更是让她出来当说客,当然当说客不是只说说而已,那必然是暗中已做出吩咐,只要张周能帮朱辅在军中获得应有的地位,或是打一场胜仗,那就算是把她给宰了,成国公府也不心疼。

    先前成国公府已经送了一个安边侯夫人给张周,现在也不会吝啬第二个。

    反正以朱凤的为人,再娶呗?

    只是张周在可怜朱凤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虽然从朱凤的角度来说,或许真没什么,但就这么被家族利用,连朱凤挂名的妻子都这么愤慨,却是朱凤自己却好像好不在意。

    张周冷下脸,道:“回去跟你公爹说,这次他上战场,非要有知节从旁协助不可,若没有,这场仗他是打不赢的。不是朱知节多有本事,而是朱知节知道礼义廉耻。”

    “妾身听不懂。”陈氏道。

    “你无须听动,只需要把我的话带过去。”张周道,“还有,我与提督东厂的杨公公约定,若是我进来半个时辰没出去,他就会带人找上门来,所以今天我必须要走,且不能耽搁。除非这府上打算因此而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

    陈氏一听,反而眼前一亮。

    那感觉就是……你不早说?

    本来我可以放你走,但现在你最好别走,最好让皇帝觉得成国公府要作妖,最好把这府闹得鸡犬不宁。

    张周从陈氏小小的反应,就知道这女人最近几年到底是遭遇到怎样的心态变化……现在这女人快有点魔障了。

    这也说明,人在遇到相同困境时,不是每个人都能应付自如的,就好像宁彤最后也差点心理扭曲,而这位新的安边侯夫人,则是彻底被朱家人的无耻给打败,已经在崩溃边缘。

    张周起身来,他也不打算等朱辅回来,对陈氏道:“我先走了,就不用府上的人来送。顺带替我跟你公爹说,先前那俩丫头不错,至于你……好好跟知节过日子。有些事是不太顺心,但只要你用心去做了,就别去计算那么多得失。你兄长继承爵位的事,大概今年底到明年初吧。没人把你们家给否了,那就是一切照旧不变,也不必再来相问了。”

    之前张周没打算对陈氏说实情。

    看这女人都快被折磨疯了,他也实在是于心不忍。

    大概也就说了,卖关子什么的,也没必要。

    而陈氏当下的反应就是……本来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怎么突然之间就……柳暗花明了?

    除了张周说,只要自己的丈夫跟着公公出征,就可以得到帮助,甚至能打胜仗……这虽然不完全符合夫家的利益,但好歹还是能接受的。

    再就是娘家的陈家兄长继承爵位之事,也能得到相应承诺了?

    这杯酒……是不多,那是喝醉了?

    为何眼前的事,如此不真实呢?

    ……

    ……

    张周没有给陈氏多说话的机会,随即便带人跨步往成国公府门口行去。

    到门口之后,杨鹏正好也带人来了,而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朱辅听说张周径直要走,心急火燎出来追……不是说他有歹心,而是说他觉得自己是招呼不周,没有完成老年的交待。

    “大人,莫要走啊。”朱辅刚追到门口,等看到杨鹏带着一群锦衣卫到来,瞬间也傻眼了。

    人立在原地,不会动弹了。

    杨鹏笑道:“听说张先生到成国公府拜会,咱家正好有事跟张先生说,未打扰到两位吃酒说事吧?”

    朱辅从这段话中,能听出两层意思。

    一就是杨鹏对张周临门的事很了解,且杨鹏是带着任务而来的,那就是要确保张周安全,同时也确保张周不会调进盘丝洞或是被朱家人所左右……

    朱辅道:“未曾有,杨公公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

    “不敢当。”杨鹏笑呵呵道,“看来事情是谈完了,那不妨……换了地方说?”

    “不用,不用。”朱辅道。

    张周笑道:“成国公你误会了,杨公公的意思,是要换个地方跟我谈事情,你可以先回去了。等改日再登门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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