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攻不下来。

    退无可退。

    而粮草已不足,勉强还能支撑个一两天,如果不撤回到土城,他孤悬在关外之地也是等死的份儿,这会逼着他必须要做出选择,到底是不留任何后路去跟鞑靼人拼命,还是就此撤兵等着朝廷问罪。

    “公公,刚得知的消息,是从城里传出来的,三边总制王中丞的人马,因为路途上遇阻,已无力再往花马池而来,原本以为他们再过四五天就会到,现在看来……遥遥无期了。”徐甚道。

    不但是刘瑾,就连这路人马的将士也是个个灰心丧气。

    刘瑾道:“那一百尸首,过了这些日子,也快都烂了吧?”

    “是。”郑遂道,“鞑靼昨夜又派人去抢夺尸体,我们已经支应不了,目前手头上留存的火弹,只够一场战事所用,昨天就象征性放了几炮,鞑靼人抢走了不少的尸首。还带走了我们不少遗留的财货。”

    徐甚气呼呼道:“他们也倒不傻,不抢我们死去将士的尸体,只顾着抢财货,这群人就是豺狼。”

    刘瑾却好像从中敏锐把握到什么,问道:“换了以往,他们是抢我们将士的首级,还是抢财货。”

    徐甚和郑遂等人不由面面相觑,刘瑾这问题还挺有门道。

    丢人的事情,还需要在这种军事会议上,大庭广众说出来?

    徐甚道:“以前,他们什么都抢,咱将士的首级,对他们来说也是军功,抢回去了也方便他们厘定军功。至于咱的财货,那就是他们来犯的目的。”

    刘瑾突然握紧拳头道:“你们没听出来吗?鞑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会他们连军功都不在意了,只顾着抢财货,那说明他们马上要撤走了啊。”

    郑遂道:“公公高见。”

    一群将领不由皱眉。

    心里都在琢磨,你郑遂到这会还在拍刘瑾的马屁?你是有多喜欢逢迎?可这位刘公公,回去之后很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刘瑾道:“粮草也难以为继,就在今夜了,我们完成最后一战,把能放出去的炮都放出去,鞑子现在已经无心恋战,今晚不求能杀敌多少,至少把鞑子的首级给抢回来,这可是你们的军功,回去之后拿这些首级去受赏的。”

    徐甚有些打鼓道:“还要打吗?”

    刘瑾怒道:“你身为军将,岂能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徐将军,你是想让咱家惩戒于你吗?”

    徐甚想了想,无奈道:“今晚若是最后一战的话,将士们还是能支应的,大不了就……”

    话没说完,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用好奇目光打量着自己。

    他也就不再说下去。

    他没说完的话,谁都能听明白……反正是最后一战,我们的目的就是抱着去抢鞑靼人的尸体,之前没什么胜果,这一战我们更没什么机会,能抢一个是一个。

    反正回去之后,你刘瑾等着问死罪,我们大概还有机会寻个活路。

    等一群人领命之后,出去各自准备时,徐甚也对着自己身边的扈从将领道:“以后再想于边疆立足,也难了,丢不起这人。不过能活一条命,也就足够了。”

    ……

    ……

    当晚。

    一场事关到抢夺鞑靼人尸体的战事,又拉开了。

    这已是刘瑾领兵出战后的第十一天,刘瑾整个人都很慌乱,因为他知道,若是今晚这一战不成,那回去之后等着他的,就是挨宰的命,别说是皇帝是否放过他,就算是御史言官也不会放过他。

    苦心积累起来的,身为提督研武堂太监那点声名,也将会在这一夜之后烟消云散。

    “出兵吧。”刘瑾道,“咱家带第一路人马,冲杀在前。”

    徐甚和郑遂等人赶紧阻拦。

    徐甚道:“公公,您没必要如此。您看这夜色,黑灯瞎火的,无论在何处都好,没必要冲在前。”

    这是在告诉刘瑾,你现在想表现也没用了,巡察御史也不会说你一句好话。

    刘瑾一脸苍凉之色道:“你以为咱家是要去装样子吗?咱家这次,就是抱着殉国的心态,这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徐甚听了,眼睛瞪大。

    好你个刘公公啊,打了败仗之后,知道回去后要挨宰,居然打算带着我们弟兄去玩命?

    你是殉国了,或许能将颓势扭转,甚至还能落个精忠报国的名声,我们这些兄弟是招谁惹谁了?

    你想死,我们还不想死呢。

    刘瑾道:“鞑子在前面还有多少人马?”

    郑遂赶紧道:“鞑子留守在此的中军主力,至少有两万。他们是负责牵制我们的,只要咱动,估计他们也会动,后面土城鞑子也有几千兵马,若是我们回兵,或还可以……杀其措手不及。”

    连郑遂也有些怂了。

    这是在告诉刘瑾,要拼命不是只有往前冲这一条路,我们也可以回头去到花马池土城周边,哪里还有几千鞑子兵,那个更容易杀。

    刘瑾摇头道:“只有面前的鞑靼人,防备不足,他们以为我们不敢进,才会让我们有机会。我们后方的那些鞑子,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骑兵,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逃得比兔子还快。抓不到的。”

    郑遂听了也很无语。

    但凡是听到刘瑾这番话的,心里都在琢磨,说得好像面前这些鞑子,你能逮着机会一样。

    “别说了!”刘瑾自己把自己的话打断,一副凄凉无奈的神色道,“这一战,或是咱家最后一战,跟将士们说,咱家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将士们。只是咱家没有福气去报答陛下和太子的赏识!你们要把咱家的话带回去。”

    临死还想赚个好名声。

    你是真的狗。

    徐甚和郑遂等人这会都在交换眼神了,大概的意思是,若这货真的要带我们去玩命,我们怎么也要把他给按住,到时他敢带我们去送死,我们就敢玩阴的,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等着问责送死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刘瑾,天塌了一定是他刘瑾顶着。

    ……

    ……

    三千四百多兵马,连夜开拔,往鞑靼阵营扑上去。

    也没什么前军后军的,就一路人马,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架式,而刘瑾也兑现了他的话,人在队伍最前,完全没有往后躲着的意思。

    刘瑾也怕死,只是他知道,回去也是个死,还不如死得壮烈一些。

    鞑靼人显然也没想到大明这路已经困守在那十几天的兵马,居然在兵马和辎重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开始挺进了,且还是那种不留后路的架势。

    大明这路人马的一举一动,早就不是秘密,毕竟就那么几千人,早就在鞑靼人的严格控制之下,正因为鞑靼人也看出来刘瑾这路人马没什么大的杀伤力,且他们也忌惮刘瑾军中的火炮和火铳,才没有对刘瑾发动最后的总攻。

    也跟他们围歼这路人马没什么收益有关。

    把这路大明的兵马给灭了,付出的代价太大,而大明那边兵员很快就能补充上,火炮和炮弹什么的也能补充上,而他们草原上所付出的可是实打实的人命,草原的人命可续性不强,所以他们要珍惜小命。

    一旦刘瑾开始玩命了,那鞑靼人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前面再有两里,就是那山谷了。”徐甚指着远处黑漆漆的山峦道,“过了山谷,不到三里远,就有鞑靼人前军驻扎。”

    刘瑾道:“还等什么?先由咱家带兵,去把鞑靼这路前军给拔了!”

    “公公,您慎重啊。”徐甚赶紧劝说。

    刘瑾这会似乎已经按耐不住心中赴死的决心,抽出自己的佩剑,另一只手一边抓着马缰,一边将短铳都抄在手中,他已不打算再听任何人的建议。

    “冲!”刘瑾下了命令。

    周围的将领却是面面相觑。

    说好了我们是来抢尸体的,你怎么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要带我们去冲鞑靼人的前军大营?

    郑遂道:“公公,鞑子的前军至少也有六七千兵马,且也配备了火炮,他们占据了高处,只要我们过去,一定是他们的火弹先落到我们头上。”

    刘瑾冷笑道:“不就是一死?走!”

    这下一群人策马将刘瑾的马给拦住,徐甚也赶紧劝说道:“公公,咱从长计议。要不这样,咱先冲进山谷中,虽然鞑子在山谷中也埋伏有火炮,但炮火没那么密集,我们先放一轮火炮,把鞑子往后震慑一下,鞑子退了,咱再上,您看可否?”

    刘瑾道:“鞑子都退了,军功从何得来?”

    徐甚好奇道:“咱的目的,不是那一百鞑子的尸首吗?”

    刘瑾气得直哼哼。

    显然他这个主帅,现在已经没什么话语权,军中上下对他已多有不服,再不是出兵时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等着跟他建功立业。

    这就是实践出真知,别人都看出来他不行,当然也没人愿意跟着他去玩命。

    刘瑾不听这群人哔哔,找准机会,策马而出,以公鸭嗓子大声呼喝道:“咱家的军令是出击,此乃将帅之命,你们不听,就算咱家死了,你们回去后也要陪葬!二郎们,听爷的,上!”

    一些亲信的扈从,也是不明就里,眼见刘瑾带兵往前冲,他们也不知道刘瑾这是往哪去。

    还以为是进山谷抢尸体,当然是迎头跟上。

    这倒把总兵徐甚、参将曹维、游击将军郑遂一众人给整懵逼了。

    曹维眼见刘瑾的人马已冲了出去,赶紧问道:“徐将军,咱该怎样?是不是赶紧把人拉住?”

    “还等什么?追啊。”郑遂气得赶紧嚷嚷。

    旁边的人也是一时没摸清形势,随即他们好像明白到什么。

    连平时对刘瑾极尽恭维的郑遂都知道要赶紧去追,那他们还在这里杵着,就跟等死差不多了。

    徐甚也招呼道:“把人追上!跟上跟上!刘公公的命,就是我们的命,不能让他出事。”

    ……

    ……

    鞑靼人最初也以为,大明这边只是玩虚的,抢几个尸体就要走。

    甚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这次跟大明也就适当周旋一下,让大明把多数己方的尸体或者首级抢走,这样大明军队撤了,那他们入侵到宁夏境内的各路人马回撤将会非常方便。

    毕竟刘瑾这路人马,就好像癞蛤蟆一样,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留着这路人马,始终是隐患。

    眼前大明宁夏、固原、陕西、延绥、甘肃等各路人马都在往花马池靠近,也到了他们抢完了,该收工的时候,也是时候让刘瑾这颗钉子早点被拔除。

    当然用硬碰硬交战的方式去拔钉子,是没人乐意的。

    鞑子也分阵营、部族,谁都不想去跟刘瑾玩命,就算是把刘瑾这路孤军给全吞了,达延汗巴图蒙克也不会分给他们更多的好处,因为他们也知道达延汗麾下部族也快吃不上饭了。

    什么论功行赏,那都是扯淡。

    各路人马都是抽调了精锐驻守在这里,再各分出兵马去大明境内抢夺,这也是为保证各家能抢到更多的粮食和物资,同时又能牵扯大明驻扎在花马池的主力人马……

    最初时,都是齐心协力的,因为都没抢到东西,还需要拖时间。

    现在到了要收工,要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可没人愿意受别人的牵制,这会鞑靼内部的人心也开始离散了。

    来的时候可以齐心协力,走的时候当然是自顾自。

    可也就在这会,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刘瑾这路硬撑了十几天,都快断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兵马,目的居然不全是为山谷里那一百多具尸体,目标居然是他们。

    大明人疯了吗?

    这是鞑靼将士在闻听消息后,第一时间真实的反应。

    你早不打,偏偏现在快结束了,你居然要跟我们玩命?

    我们都给你留了猎物,你把我们那一百将士的首级抢走,混个功劳就行了,我们也承认你们的火炮厉害,我们玩不过你们……怎么还带不按常理出牌的?

    就在鞑靼人整顿兵马,准备与刘瑾一路人马来个夜战时。

    一个更恐怖的消息,从斥候口中传来。

    大明一路不明数量的骑兵,穿过了茫茫的大草原,居然从他们身后掩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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