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懋回到京师,陷入到闭门谢客的状态,谁来求见他都不见,甚至也不过问都督府的事务,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闲人。

    但他内心却非常郁闷,既想跟张周撕破脸,又胆怯于张周的大权独揽,更是忌惮于自己儿子目前还在王守仁的麾下做事,以及孙子张仑在辽东从军……

    “我这是被他拿捏住了啊!”

    张懋心下不爽,也只能先忍着。

    已是二月底,钟德才最近一直在外面活动,这天他突然回来,兴冲冲找到张懋,给张懋报了一个“好消息”。

    “公爷,您走之后,花马池遇到鞑子来袭,听说兵败了!败得还很惨!”钟德才难掩脸上的喜色。

    张懋板着脸道:“好你个姓钟的,鞑子来犯,我大明将士出师不利,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信不信本公将你送到有司法办?”

    钟德才哭笑不得道:“公爷,您要治在下的罪,总要有个理由吧?我这哪里是欢喜?分明是来的路上跑得太快,气还没喘匀,你给误会了。”

    “哦。”张懋这才黑着脸道,“在我府上做事,出门就代表我府,被人看到你这么幸灾乐祸的,还以为老夫天天在家里等着西北将士出岔子!你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德才这才将他所知晓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听说鞑子这次是调了主力,也可能是巴图蒙克亲自领兵,几万兵马浩浩荡荡就杀去花马池,您猜这么着?那位镇守中官,也就是刘瑾,他只派了几路千人左右的人马,说是要去跟鞑子决战,这不是胡闹吗?”

    张懋道:“要么不打,要么倾巢而出,调个几千兵马出去干嘛?鞑子几万人来,几千人的装备再好,也难与鞑靼人一战。”

    “谁说不是呢?”钟德才道,“鞑子这次也带来了火炮,据说……就是先前被抢走那批。”

    “你说什么?”

    张懋以为全是“好消息”,结果还有对他很不利的消息。

    钟德才道:“现在也没确定,总归这次鞑子是有备而来,拿火炮跟咱对轰,结果大明将士那边就吃了亏,听说折损了数百将士,而鞑子那边则毫发无伤。”

    张懋皱眉道:“别说鞑子的炮没我们的利害,就算有,双方对着轰,怎么可能只有一边有损失?”

    钟德才笑道:“这您就问对人了,以在下所打探,那刘瑾派兵出去,根本没注意到地势,结果是落到了地势低的地方,鞑子从高处轰,那能没成效吗?再说了,咱大明军功最讲求的是眼见为实,就算是炸了鞑子,可人家鞑子兵强马壮兵马众多的,尸首也抢不回来,空口说白话,没人信啊。”

    张懋点头道:“这倒是有几分道理,从远处放冷炮,就这点不好,要么自己一边丁点损失没有,一旦有了损失,也很难证明对手损失比己方更大。现在刘瑾呢?已经带兵撤回到花马池的土城了吗?”

    “听说没有。哈哈。”钟德才这次不但幸灾乐祸,还直接笑出声来,“刘瑾兵败之后,不敢撤回土城,大概是怕朝廷追责,直接带着他的几千兵马在城外驻扎起来,进不进退不退的,任由鞑子进入宁夏边境抢掠,听说地方巡察御史已参劾了他好几道,这次事结束之后,他小命难保。”

    张懋来回踱步,思忖半天后道:“老夫不明白,这对我来说,算什么好消息。”

    钟德才道:“公爷您想啊,您在的时候,就算鞑子来犯,也没得到什么便宜,责任还是安远侯担着的,您走之后就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不说明您正是这军中的主心骨吗?连鞑靼人都是看准时机,等您走之后再出兵。”

    张懋怒道:“你是不是猪油喝多了?老夫因为领兵作战不利,被调走,之后鞑子便长驱直入,本来先前一战我的事也就大事化小了,现在有心人一利用,还不说是我的错导致的后续的败绩?本来都要息事宁人了,只怕会被人给挑起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钟德才显然之前没往这方面去想。

    张懋道:“姓柳家里的人呢?朝廷可有降旨问罪?”

    钟德才随即明白到张懋,这是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

    他道:“安远侯已死,本身柳家还有太皇太后的关系,最近参劾安远侯的奏疏皆都留中不发,估摸着是可能……陛下不想再行追究。”

    张懋冷笑道:“不追究他,就是追究老子了!老子辛苦去一趟西北,该打的仗一场都不少,该流的血一滴也不少,现在回来就被人当成替罪羊?休想!以都督府将安远侯的罪给揭出来,不用等刑部和兵部过问,都督府内部就能先把案子定下来。”

    “这么做……会不会太着急了……”钟德才明显对此有所忌惮。

    张懋道:“老夫就算不提领京营之事,但在都督府内,想要治谁的罪,还不简单?一个罪臣,死在回京半路上,也可以说他是畏罪自尽!想用一死来了结背后的牵扯?休想!”

    钟德才道:“那刘瑾那边,咱是落井下石,还是说……帮他一把?”

    张懋道:“现在战果未明,谈这些都为时尚早,等结果出了之后再看。若是能让刘瑾一人承担所有后果,那就推他一把,若不能……也不能让他再往旁人身上牵扯,大不了……”

    钟德才好像瞬间明白了张懋的意思。

    既然已经把柳景背地里给做掉,那就不介意再把刘瑾给弄死,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

    入夜,滨海城一处私宅内,张周趁着夜色而来。

    进到院子之后,丫鬟已进去通传,随后张周径直进入到一处书房模样的房间内,看到桌上所摆着的一堆账册等物,他便坐下来,随手拿起几份看了看。

    灯火还有些昏暗,张周随即又拿起旁边的烛台,又点了一根。

    随后宁彤从外进来,还端着水盆,热气腾腾的,先放到张周面前的地上,正要俯下身子,却被张周叫住。

    “你不是丫头,端茶递水的事,不用你来做。”张周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宁彤并没有落座。

    换了以前,她才不在意那些,可现在她也知道形势所迫,已没有再孤傲的资本。

    张周也没勉强,道:“最近一直在研究账目上的事?怎样了?”

    宁彤脸色有些失落道:“最初还行,可后面……就不太好应付,账太多了,很杂乱。需要比对的地方太多。”

    “嗯。”

    张周点头。

    宁彤最初是帮朱凤打理一些账目上的事情,自以为很有本事,但实际上真正让她管理账目什么的,她便没了底气。

    跟黄赵氏这样的职业经理人相比,宁彤也只是平时不服软,性格显得很刚强,真要做到每件事上,还是容易露怯的。

    “那怎么办?”张周道,“如果账目什么的,你整理不明白,再给你个场子看看?”

    “什么场子?”宁彤重新抬起头望着张周。

    张周道:“看你想管理什么,有书场,也有戏楼,至于药铺你还是先别插手了,先给你个生意,你先看着,盈亏自负。”

    宁彤想了想,摇摇头。

    显然她现在的心态,干什么都觉得有气无力。

    张周皱眉道:“你不是挺要强的吗?怎么现在做什么都没心气了?还是说,经历过这次的牢狱之灾,你打算……躺平了?”

    “什么躺平?你……你……”宁彤显然误会了张周的意思。

    张周笑道:“意思就是说,打算什么事都不做了!不过真要你那么理解也行。你的籍,已经落到了蔡国公府,你再怎么不情愿,事都已如此了。坐下来吧。”

    这次宁彤好像意识到抗争也是徒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张周旁边。

    ……

    ……

    二人坐在一块,宁彤还是很别扭。

    甚至都不打算跟张周正眼对视,手上随便拿着个册子,但其实内心别提有多慌乱。

    “陛下在滨海城。”张周道。

    “知道。”宁彤道,“我的案子,其实已经定了,报给陛下的话……只怕会影响到很多人,我……我认命了。”

    张周道:“贤妃过几天也会来。”

    “什么?”宁彤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色彩。

    张周道:“过几天,我打算正式纳你进门,在这之前,总是需要你去见见贤妃的,陛下出巡在外,特地让贤妃来,不过皇后那边……若是知晓此事,多半也会对你的案子继续为难,你还是很难逃脱罪责。”

    宁彤道:“太医院的人,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被追究吗?”

    张周摇摇头道:“我没法直接把手伸到太医院,毕竟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不过有人会替我教训他们。”

    “最好。”宁彤似乎还很记仇,咬着牙道,“他们胡作非为,简直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由他们给皇室治病,早晚会出乱子!不惩治他们,就是给大明留蛀虫。”

    张周道:“你的恨意,我能理解,但要以明面上的罪过来惩治他们并不容易。任何时候,就算是他们不能把别人的病治好,也赖不着大夫。”

    宁彤望着张周,却也显得有些委屈和赌气道:“可他们就能以此来赖我。”

    “好了。”张周笑着安慰道,“我会替你出气的。其实杨鹏先前做的很多事,并不是真的有意为难你,因为他知道我和知节,还有跟你的关系,以他对于人情世故的考量,是不会为难于你的。”

    “我知道。”宁彤这次也有些服软了。

    显然她很清楚,要不是有张周当靠山,以皇后想惩治她,怎么捏死她都是随手的事。

    正因为有张周在,现在她非但不用承担罪过,甚至还能有机会去报复那些构陷他的太医院的人。

    张周回头看了看内堂的方向,问道:“这里都收拾好了?以后几年,你可能都要住在此处。”

    “嗯。”宁彤点头。

    张周道:“贤妃这两日就会到此,让你去见一面,以后也就安心当我背后的女人了。”

    宁彤还是点点头,再未多言。

    张周起身来,宁彤也跟着站起身。

    张周道:“最近西北和辽东两处的军务也比较多,我身为兵部尚书,就算人在此处,也不能懈怠。平常不能来见你,若有什么事,只管让人知会到我那边,最近会让人带你去看看戏楼和书场,再带你去一些邸店看过,看有什么适合你的。”

    宁彤眼神中泛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光彩。

    ……

    ……

    张周离开宁彤住所,也就直接去了戏楼。

    此时戏楼内正在演出西厢记,是为崔莺所准备的,连王明珊也在旁当观众。

    在张周进到包间之后,崔莺很高兴,赶紧过来拉张周到窗口去看戏,显然对她来说,这出跟她有些联系的戏曲,让她看着很是欢喜。

    张周此时心情就会放松很多。

    崔莺也只是在最初时候很拘谨,在跟张周熟稔之后,在张周看来,这也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丝毫都不扭捏,没事就喜欢笑那种。

    “你们先在这里看戏,我先去旁边,有客人有招呼。”张周道。

    “嗯嗯。”

    崔莺见王明珊也要起身,眼巴巴看着。

    张周道:“明珊,陪陪莺莺吧。”

    “好。”王明珊点头。

    崔莺很高兴,又过去拉着王明珊的胳膊。

    这也让张周感受到,像崔莺这样突然离开家族安逸圈子的女孩,这时候很需要精神寄托,而他和王明珊,现在就成为崔莺眼中最亲近之人。

    当张周来到隔壁房间时,朱凤还在焦急等待。

    “张兄,西北出乱子了,刘瑾打了败仗,花马池可能不保。”朱凤着急便上来通报。

    张周则显得气定神闲道:“我已知晓。”

    朱凤问道:“不赶紧安排对策吗?头两年,鞑子被压得喘不过气,这下他们可能是要活缓过来了。”

    张周道:“陛下已令王琼为统调此战的军帅,刘瑾战败,我在这里也鞭长莫及。其实这一战,还未完全到悲观的时候,刘瑾轻兵出击,虽与鞑靼人交锋,但鞑靼人仍旧不敢与之硬碰硬交战,若再有一路奇兵可断鞑靼人后路,那这一战,孰胜孰负仍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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