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都停了吗?」朱祐樘说了一句。

    李荣提醒道:「陛下,还有些雨星子,您要保重躬体,路面湿滑不如让人将銮驾抬过来。」

    朱祐樘笑着摇摇头道:「就几步路,没什么。威宁侯那边知会了吗?」

    当天司礼监只有李荣陪同朱祐樘参加了这次的朝议,而当天又是威宁侯王春受命调大同为总兵,算是朱祐樘对于西北布局的又一步棋。

    李荣道:「已派人告知,让他朝议之后便入内廷来见,到时奴婢会过去迎一下。」

    「嗯。」

    朱祐樘抬头看着天色,道,「这场雨不错啊,看来今年的旱情应该缓解了吧?有秉宽在,大明马上要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了。」

    李荣一时怔在那。

    皇帝这是对张周信任到什么程度?

    下一场雨都跟张周有关系吗?

    这雨既不是张周祈雨求来的,也不是张周谶言预言出来的,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雨而已,怎么就跟张周有那么大的联系,甚至还关乎到国运民生了?

    理解不了!

    乾清宫内。

    朱祐樘会见了王春,特别跟王春交待了一下去大同的注意事项。

    「凡事不用强求。」朱祐樘道,「乃父于军中声望不低,你过去之后无须刻意表现自己,历练几年,以后北方的军政也多可仰仗于你。对了,秉宽还跟朕提及,让你二弟也到西北去,不过朕还没给他选好当什么差事。」

    王春跪在地上,听完之后简直激动到热泪盈眶。

    王家人除了在送礼和巴结方面是好手之外,一个个都还是「戏精」。

    这得益于王越的耳濡目染。

    外人都理解不了的事情,王越身为大明赫赫有名的战将,居然喜欢逢迎和用一些非常规的拉拢手段……而王越通过这个获得了王家如今的地位,王春自己没别的本事,自然只能先学父亲这点本事了。

    「臣念圣恩,必当鞠躬尽瘁,以报皇恩。」王春在皇帝面前不断诉说自己的忠心。

    朱祐樘颔首道:「如今西北也是用人之际,你们王氏一门也算忠义之家,朕信得过。只是这军中的事,牵扯到太多纠葛,朕也不好对你细说,多听秉宽的吧。」

    不听皇帝的听一个臣子的?

    连王春都不太好应承。

    李荣在旁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威宁侯在治军上,多听取蔡国公的意见,此番也是蔡国公向陛下举荐了你,你既不能辜负了陛下,也不能辜负了蔡国公的推崇。」

    王春这才好应承,磕头道:「臣领命。」

    「呵呵。」

    朱祐樘笑着起身,走到王春面前,亲自把王春扶起来,笑道,「王卿你还是太拘谨了,其实应该学学秉宽,走到哪都大大咧咧的,在这里不必跪,朕不是那种苛刻之人。君臣之间也不用那么多礼数。」

    王春此时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那感觉……就好像是要马上一头撞死,来报答朱祐樘的知遇之恩。

    朱祐樘正要跟王春再叙叙,趁机收拢一下人心,李荣见门口有小太监传话,赶紧走过去问明情况。

    「怎回事?」朱祐樘目光打量过去。

    李荣走过来,在朱祐樘耳边低语两句。

    朱祐樘道:「她还好意思来求见?当初朕怎么说得来着?让她在外面等着。王卿家,朕这里有一份舆图,是平时朕阅览的,就赠给你,你拿回去之后好好研究,以后大同的军务,要靠你来撑起。」

    送一份地图,本身没多少价值,但「

    礼轻情意重」,皇帝都肯把自己平时看过的地图赐予,这是何等荣耀?

    王春难免会想,怕是连张周都没这待遇吧?

    当然,这地图还是张周给画的,给皇帝的那份自然是很详尽,但要仿几份一点问题都没有,朱祐樘只是借此表达对王春的信任和关怀。

    王春走之后,一直在外等候的宾客,永康公主才得以进来求见。

    「臣妹给皇兄请安。皇兄万福万寿,臣妹平日必当对上天祈求,不敢懈怠。」永康公主道。

    朱祐樘摆摆手道:「行了,不用拿对皇祖母的那套说辞来敷衍朕,有事说事。」

    朱祐樘的意思是,朕又不信佛,你整那么多虚的干嘛?

    永康公主道:「皇兄,臣妹是为之前的冲动,特地来向您赔罪的,之前误会了皇兄的用意,还以为您对……懋仁他有什么误会,此番他能在西北立功,全靠皇兄的提携。」

    「不是朕,是秉宽!」朱祐樘纠正,「你先前闹那出,让朕很为难啊,朕所信任的人,会坑一个长公主驸马吗?」

    张周因为妒忌,所以要坑崔元?

    就问你崔元是不是够格?

    永康公主赶紧换上笑脸道:「臣妹也知道对他不起,所以想请皇兄当个和事佬,以后懋仁在都督府还要仰仗于他。」

    「回头再说吧。」

    朱祐樘显得漫不经心。

    此时崔元也只是因为石沟城一战的功劳,因为是形势所成,崔元有忠勇的举动,但对于朱祐樘来说并不算什么,换了别人在那种情况下带兵出击,大概也能取得相似的效果。

    所以对朱祐樘来说,他也没打算以后多器重崔元。

    主要还是这个妹妹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让你家那位领兵出征,你就来闹,取得功劳就来讨好甚至是说项,真以为大明的皇室姓朱,你一个嫁出去的朱家公主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朕给你你才有,不给你,你就憋着吧。

    永康急忙道:「别啊皇兄,懋仁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头,再说他一直想为朝廷效命,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的忠心值得信任。」

    朱祐樘瞄着妹妹,一时没回话。

    但眼神好似在说,你家那位的忠心大概是可以信任的,但你的忠心,明显是大打折扣的。

    「还是说皇兄,有人在您面前恶意中伤他?」永康嘴也是不饶人的,眼见情况不对,马上又拿出泼辣的一面。

    「混账!」

    朱祐樘也恼了,厉声道,「你此话何意?你不会又想说,这是秉宽在朕面前提到他,所以朕才不给他机会?」

    「没有,臣妹不是此意。」永康赶紧否认,「臣妹听说,您都把之前不过是在军中混个军功的威宁侯,就是王家的长子,派去当大同总兵了,给懋仁个差事应该不难吧?也不必留在边镇,到京师来帮皇兄操练京营士兵,以他能耐,管一营总不在话下。」

    朱祐樘满脸不乐意道:「就你这性子,朕都不知该如何说!军中如何用人,朕自有安排,何须你来指手画脚?你不是说你知错了吗?那行,只要你让秉宽同意朕给他调遣差事,无论秉宽说给他调什么,朕都准允!」

    「皇兄,您这是什么意思?让臣妹去求那张秉宽吗?」

    永康一听就不乐意了。

    来找你当和事佬,你也不能捉弄人啊。

    朱祐樘道:「你惹来的是非,自然由你自己来平,朕不好意思跟秉宽提为崔元加官进爵的事,秉宽既为兵部尚书,对军中事项最为了解,他对于崔元的性格,还有他的潜质必定很了解,朕听他的来给崔元布置差事,有什么不妥吗?」

    「可

    是他……」

    永康气得差点跺脚。

    随即她语气也软下来,好似恳求兄长一般道,「皇兄啊,别捉弄臣妹了,臣妹是真知道错了,之前去找太皇太后,也是臣妹不想当寡妇。现在懋仁已有了军功,是该把他调回来,张秉宽再怎么说也是臣子,臣妹有些话开不了口。」

    朱祐樘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道:「那你就等崔元回京师之后,由兵部议定之后,再给他派遣差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没事就回去,最近也不得再踏入宫门,尤其是你皇嫂那边,更不必去了!」

    「我……」永康一脸憋屈,但随即好似服软一般低头道,「臣妹告退。」

    「真不识相,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就算是皇姓之人,有她这么折腾的吗?」

    朱祐樘在目送永康离开之后,还愤愤然,好似对此非常介怀。

    一旁的李荣却能看出一些端倪。

    以前朱祐樘更好像个「面瓜」,别看身为九五之尊,被人说是大明的明君,但其实朱祐樘很喜欢管那些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为大明皇长子,又成为君王,或许他更适合当一个家庭妇男。

    皇帝说介意妹妹对张周的冒犯,他是真的在意,不是嘴上说说。

    李荣道:「那陛下,要不要暗中给搭个桥,跟蔡国公说说?」

    「不用。」朱祐樘道,「朕也没想好怎么用崔元,他性子太耿直,之前就有人跟朕说,他既没有为官的经验,也没有从军治军的经验,性子太愣,有时候是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这既是好处,也是坏处,让他遵循某个方略去长期治理一军,他是无此能耐的。」

    李荣想了想,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崔驸马少有与官场之人交际的经验。」

    朱祐樘道:「这样的人,属于朝廷的异类,怎么用更多是要看哪里有需要,这点相信秉宽能去斟酌。还有,如果崔元处理不好家里的事,朕还真不太想用他,这个难题,就当是给秉宽了。」

    李荣心说。

    家里有个公主当婆姨,虽然有皇亲国戚的便利,但还真不一定完全是好事。

    你崔元也真是成也妇人败也妇人,谁让你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你家里这位婆娘太强势,让陛下对你产生厌烦了呢?

    内阁值房。

    三名内阁大臣回来,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以至于三人在这个问题面前,都选择了沉默。

    皇帝终于忍不住要增加第四位阁臣了。

    从张周崛起的弘治十二年,就有传闻说皇帝要增加一名阁臣,甚至取代目前三名阁臣的一人,只是皇帝为了平衡张周跟文臣之间的关系,这件事一直没有提到桌面上来谈。

    但最近朱祐樘直接在经筵时,就提到了这件事,且还对目前翰林院几位学士中的王鏊赞赏有加,最近也对王华多有嘉奖,以至于现在翰林院体系都在谈论,很可能新阁臣就出在王鏊和王华这二人身上。

    至于之前在翰林体系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李杰、焦芳、张元祯等人,也似乎并不在这次升迁的可能性之中。

    当然。

    对于翰林院体系来说,有个人永远是绕不过去的,就是程敏政,至于皇帝是否会把程敏政拔擢上来入阁,这件事也仍旧不好定论,虽然最近程敏政并不会出现在经筵日讲之中,但他始终是阁臣的有力人选,他便是第三候选人。

    三人坐下来之后,李东阳先挑起此话题:「今日陛下在票拟上多有挑剔,看来陛下先前提及新阁臣人选,并非是一时兴起,想来是思忖良久心中已有预案。」

    谢迁道:「不过是西北增加粮饷的事,缘起于大同本地的财政亏空,打了这么多年

    的仗,大同有亏空,也不是咱这几人就能给解决的麻烦。如今不找户部的麻烦,也不问兵部,甚至连宣府的漕粮储备都没问一句,这都要怪到我们身上来?」

    显然谢迁是有抱怨的。

    之前阁臣跟皇帝之间关系融洽,皇帝基本不会找内阁的麻烦。

    但现在随着张周的崛起,皇帝看大臣,好像怎么看都不顺眼,这会让内阁这三位有些郁闷。

    李东阳把一份奏疏推到刘健那边,却不问刘健对奏疏的意见,而是顺着先前的话题道:「若真要增一人,于我等左右,是该如之前跟陛下提的,把程克勤调过来,还是说……」

    已经不去谈论如何阻止的问题了。

    内阁三人铁三角的格局,从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之后,就已经定下来,本来都以为皇帝会在弘治十二年就增加阁臣,以保证内阁的运转正常。

    但一直到弘治十四年,皇帝都没有再增人选,充分考虑到了内阁三人的面子问题,也让他们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宰辅。

    对于张周这样熟悉历史的人,知道这个铁三角非常稳固,还会持续多年,一直到朱厚照登基。

    可对于当局者来说,皇帝给你们三年的时间,让你们形成稳固的朝堂关系,已算是仁至义尽,该增加还是要增加,毕竟朝廷的正常运转更为重要,总不能别的衙门都改了门庭换了新部堂上来,就你们内阁还一直是老人吧?

    刘健道:「那宾之你觉得何人更为合适?」

    谢迁笑道:「觉得还是王德辉更适合,以后再有什么钱粮调度,有他在,是不是户部的差事也无须我等费神了?」

    儿子王守仁当宣大总制,老子王华当内阁大臣,涉及到宣大地方上的钱粮调度,由老子来拟定票拟,就不信王伯安你个当儿子的还敢叫板不成?

    至于什么避讳原则……

    根本不存在,就算是要避嫌,那也应该是儿子避老子,而不是因为儿子崛起,老子就要断了仕途,父子俩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这种格局历来在朝野之间也并不鲜见,只是能官到如此大的基本没有,至于王守仁能直接靠军功封爵……谁都意想不到。

    李东阳直接摇摇头,意思是他不赞同谢迁的看法。

    谢迁好奇道:「你所属意的,总不会是王济之吧?他跟张秉宽,可是有不少往来的。」

    王鏊显然早就被内阁三人定为「异己」,就算平时相见时,也算是相谈甚欢,可始终王鏊是张周乡试的「座师」,加上王鏊接连晋升为侍读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都有皇帝恩惠张周的缘故,加上这两年王鏊也没有说在排斥张周的问题上出大力气,这让谢迁对王鏊的警惕心理很强。

    李东阳望着刘健道:「杨介夫,再有几个月,要服阕还京了吧?」

    谢迁闻言皱眉,随即也将目光落到刘健身上。

    杨廷和。

    在张周崛起这几年,这是个远离官场是非的人,主要是因为杨廷和从弘治十二年开春,被皇帝放回蜀地「省亲」,随即遇到守母丧,二十七个月的守孝期,加上提前走的一个多月……杨廷和完美错过了跟张周近乎所有的交集。

    刘健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轻描淡写道:「其实梁叔厚,也未尝不可。」

    热门人选的王鏊、王华、程敏政,刘健和李东阳一个都不提,却在杨廷和跟梁储这二人上做文章,显然在他们看来,这二人好像比别人更为合适。

    李东阳道:「叔厚这两年,过于隐忍低调,未曾在朝中做出什么事迹,甚至在经筵上有鸿胪寺的记过,只怕声望不够。」

    「不然呢?」刘健道,「此事最好不要超出掌控。」

    言外之意,我们不能说下一个入阁的人,一

    定是我们的人,但也不能因此而放弃拉拢和举荐。

    程敏政和王鏊,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了,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我们的人。

    王华可以拉拢,但因为王守仁的关系,还有他本身做事就不符合我们的预期,他也尽可能靠边站。

    至于李杰、焦芳、张元祯等学士出身的,本身皇帝就没把他们当作人选,他们混到学士了,皇帝都把他们晾在一边了,那就说明学士已是他们为官的极限,入阁就先别想了。

    那还是从「新锐」中来选。

    显然刘健最看好的也是杨廷和跟梁储,只是刘健更倾向于梁储,而不是杨廷和。

    谢迁笑着问道:「叔厚没做出什么成绩来,但至少,也没大的过错,只是在注讲经文上有一点过失,算不得什么。」

    显然谢迁在思索之后,也认为梁储比杨廷和更合适。

    李东阳问道:「你们是担心,杨介夫在回蜀中这两年,或是远离了官场,对于他的意向不明,以及对他跟张秉宽的关系厘定,不够清楚?」

    刘健选择沉默,不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

    显然李东阳跟杨廷和的关系很好,刘健也怕说错了话,让李东阳把话转告给杨廷和,影响了内部的和谐关系。

    对刘健来说,还是把杨廷和当作「自己人」的。

    谢迁道:「张秉宽能在介夫未回乡之前,就判定其母重病,让介夫能在母丧之前赶回,侍奉于榻前,成就了他孝义之名,此等恩德让他轻易背离也不好,若让他入阁,只怕也会影响到他做事。」

    言外之意,与其我们找一个还不明白对张周态度是强硬还是柔和的人,不如找一个从开始就跟张周对立的。

    哪怕论能力来说,梁储或不如杨廷和,但关键是……梁储他跟张周不是一条心啊!

    「探探底吧。」刘健道,「宾之,还是由你去。其实此事更多还要看陛下的态度,但若涉及到廷推,始终要有准备。不想再跟上次一样,翰林学士人选上再出什么波折。即便介夫回来后不能入阁,陛下也承诺让他增补学士之位,此事我到现在还记得。」

    「嗯。」

    李东阳点头。

    当初皇帝在考虑翰林学士人选的时候,也曾按照内阁的提议,考虑过杨廷和跟梁储,但当时皇帝很坚定让杨廷和回蜀中省亲,当时还说过,等杨廷和回朝之后,给他留一个翰林学士的位置。

    现在不用翰林学士,当个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也是极好的。

    只要杨廷和回来之后能得到晋升,李东阳对其也算是有个交待,就不算是把杨廷和往对面阵营里推。

    宫门口。

    永康出来,她的马车早就在等候,而她的乳娘,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过来迎接她,并亲自给她搬过来马凳。

    永康亲母已经过世,府上跟她最亲近的娘家人,也就是这个乳娘了。

    「长公主可是有不悦?」乳娘也算半个娘,看出永康心情不佳。

    永康气恼道:「我本以为,皇兄能直接把驸马调回来,在京营里谋个差事,谁知他开始给我出难题了。或者皇兄从来都没想器重他这个妹夫。」

    乳娘毕竟是皇宫里出来的,赶紧劝说道:「贵人慎言。」

    永康有些不管不顾道:「皇兄居然让我去求张秉宽,还说驸马的差事由张秉宽来决定。这是让他妹妹下不来台吗?不想给就直说,不用给我出这种难题,让我丢面子去求人,万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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