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这里算是从山海关回京师的必经之地,张周也特地在路过铁矿场时,进去查看一番,主要是探望他离开之后这几个月来铁矿场的产量。

    从张家口铁矿,再到永平府铁矿,张周所力推的两大铁矿产区,基本已能满足大明在锻造火炮等火器上的需求。

    但如果是要继续扩大炼钢的规模,甚至是以钢铁来造船的话,那这产量又显得不那么充足。

    也是于此时,提督东厂的杨鹏抵达永平府的铁矿,连夜前来拜访张周,为了避免被外人知晓,却还故作神秘一般一身黑衣斗篷,见到张周之后才把自己的面罩给拿下来。

    这是要作何?张周还很纳闷。

    杨鹏这才将皇帝要收拾宗藩的想法,跟张周详细说明。

    也说明是要听张周的号令办事。

    张周道:东厂乃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受陛下直接的号令,我来对你发号施令可不合规矩。

    杨鹏急忙道:陛下有吩咐在先,张师您只管安排。

    张周随即从杨鹏那边,接过来最近一段时间详细的调查报告,牵扯到有关攻击他的那些流言蜚语可能出自的方向,并有之前被东厂和锦衣卫秘密擒获的一百六十多人的审讯记录,这些都不曾出现在任何的官方文件中。

    杨鹏干别的不行,但搞东厂秘密审讯,以权谋私那一套,也算是一把好手。

    这些人背后有直接连着传播谣言之人的吗?张周大概看过那些供状。

    一看就知道,其中有不少是屈打成招。

    杨鹏道:您说有何关联,就有何关联。

    言外之意,只要你张某人想往哪个方向查,就能给你找出哪个方向的证人,所谓的人证不需要有直接的关联,用拷问的方式逼着那些人当人证便可。

    这样不行啊。张周把秘密审讯记录放下来,却也一时没打算把这东西还给杨鹏,有关皇亲宗室之中,谁或有不臣之心,我心中大概有数,也需要再斟酌一番后决定。明天一早你先回京师,我这边动身会比较慢。你长时间不在京师,只怕会有人无端猜测。

    不会的。

    杨鹏倒还显得很自信,觉得就算他这个东厂厂公走了,也没人敢随便揣测他的行踪和意图。

    张周笑道: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差事拿到了?可别有那么大的自信,我在辽东时,就大概知晓为一个提督东厂的差事,朝中已有诸多非议,说实话我是不想趟这浑水啊。你早点走,尽可能别让他人知晓来见过我。

    是。杨鹏还纳闷。

    我当东厂厂公这么虚的吗?别人会认为我德不配位?还是觉得我好欺负呢?

    我好歹在东厂混了那么多年,该熟悉的流程我都熟悉,凭什么我就不能提督东厂呢?

    张周当晚便研究了东厂调查的细节,发现其实杨鹏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所谓的谣言也可能压根就只是民间仿照朱厚照的邸报所作的小报,而朝中最为人所诟病的,其实还是皇帝两年之内对他张周的火箭提拔。

    功勋什么的,在上层人看来,也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更别说是对那些市井小民了。

    他们会觉得,说那些战事功劳都是张周所促成的,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那就匿名把张周一顿攻击,如此体现出文人在政治上的正确性。

    唐寅被张周叫到了矿场的指挥使内。

    唐寅本还好奇,本来可以多行个几十里路,却是张周要在永平府停留,等他到了矿场才知道,这里用了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成为大明生铁的主要产地。

    伯虎,年前你是跟我来过的,见过这里从无到有,现在这里出产的铁矿,要么在这里初步冶炼成为生铁之后,运到辽东继续炼钢,更多的是被送到西山,在那边冶炼成为钢铁之后,再从西山运往西北各处。这里铁的产量,已经能满足差不多小半个北方的需求了。

    张周对此还是很自豪的。

    用半年时间,开辟了大明钢铁之都,最初只有两个铁矿,到现在十几个铁矿矿场一起生产,工人和工匠的数量从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到现在的六七千人。

    虽然也爆发了永平府地方上的官民利益之争,但因为这里紧靠顺天府,以张周的势力来压服显得很容易,甚至连东厂和锦衣卫也参与到这次开矿中来,所用的工人中,京营占役的情况仍旧很严重,说白了皇帝想开矿,还想不用人手花钱,而京营的士兵相对比较倒霉,又要修皇陵宫殿之类的,还要来开矿。

    好像京师周边的公家活儿,就没有他们不能干的。

    唐寅道:如此,两三年之后,就可以攻打草原了吗?

    那不是重点。张周笑了笑,拉唐寅到了指挥所后面的实验室内,里面摆放着一些东西的模型,就在唐寅以为张周是要给他推介一系列的工业产品时,张周却把一份皇帝的下旨,拿给唐寅看。

    唐寅看完之后大惊道:你莱国公,这是何意?

    张周道:陛下让我对宗藩下手,整肃一下那些皇亲国戚,我思量再三之后,决定由你来帮我。

    唐寅皱眉道:不是说好,让我去造船,负责靖海吗?

    没事,一起干也行。张周笑呵呵的,一点都没觉得这样会麻烦到唐寅。

    唐寅心中一万只曹尼玛路过,他道:宗室之事,可不是我等小人物能完成的,一个不慎,被宗室之人群起而攻之,到时只怕整个大明都无容身之地。

    张周好奇道:伯虎你怕这个?退一万步说,你真的没有容身之地,我也能给你找个海外的地方让你去发展一番,你就放心干吧。

    这是非要拉我下水不可吗?唐寅一时情急,差点就要真的跟张周杠起来。

    但随后张周伸手把他按到了椅子上。

    张周道:你也不问问细节,就以为我是拉你上贼船吗?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宗室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成为大明国库难以承受之重,如今陛下想节省一些开支,同时借机进行敲打,难道你以为需要每一个都敲一遍?

    唐寅想了想,说道:是要找典型?

    是的。张周道,由头呢,就是之前太子让人办邸报,助朝廷彰显军威,结果有人也在暗中模仿,印刷了很多攻击朝廷,甚至是攻击于我的邸报。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

    唐寅眼神怪异,他好似也在说,你确定不是在公报私仇?怎么听,都好像是你想打击异己啊。

    张周叹道:宗藩之中,没人与我有往来,除非陛下要整治那些近皇位的宗室,否则没必要派我出马。

    是兴府?唐寅带着几分惊愕问道。

    这点也让张周觉得,唐寅的境界开始高深了一些,开始研究朝中宗室跟皇帝会产生直接利益冲突的,就好像如今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不就正是兴王朱祐杬?

    张周道:传播谣言,目前来看,不太可能会跟湖广那些宗藩有关。

    唐寅低下头,眼神又有些不对劲。

    怎的,你觉得我在小题大做吗?张周道,你帮我出谋划策一下,也是好的,就好像你提到兴府,我也实话跟你说,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兴府对于大明来说,或真的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唐寅没有接茬,大概的意思是你已经出现了,成为皇帝亲近之人,你自己做的假设必然就不成立。

    不成立的假设,你说来干嘛?逗我玩吗?

    张周道:我其实已经有针对的目标了,安化王和宁王,这两脉。

    唐寅不解问道:为何是他们?是查到相关的线索?

    张周笑道:没有线索,就不能往这两脉上延伸?这么说吧,我推算了一下,这两脉的宗藩,或对大明有不臣之心,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你

    唐寅犹豫之后,还是道,师兄啊,我以同门师弟的身份奉劝你,如今朝中对你的攻讦那么多,也并非是无风起浪的,像你这么随便去测算,在别人尚且未有反意的时候,说他们有不臣之心,这恐怕是

    恐怕会被人诟病是吗?那我就虚心接受好了?张周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唐寅又颇为无语。

    张周道:回京之后,我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尤其当旁人知晓我可能是在查宗藩时,他们会把矛头都对准我。那时就需要你暗地里去跟提督东厂的杨鹏配合。

    唐寅嘴有点合不拢。

    张周居然让他跟煞神一般的东厂去合作,还是把他给惊着了。

    我给你方向,给你政策,同时给你信任和足够的权力,你唐某人之前是有了一点能耐,但那是在朝鲜,大明朝廷上下可不会认可你,甚至会把你当成助涨宗藩国叛乱的元凶,你想在朝中立足,甚至进一步高升,就要听我的。

    张周也毫不客气给下了通牒,不听也不行。谁让你是我师弟呢?

    唐寅以前必然会对张周的话,充满抵触,甚至当仇敌一般看待。

    但现在却又觉得,张周除了坑他之外,好像还多了几分恨其不争的意味。

    这就必然是要经历过一番磨难,才能理解张周的苦心,就好像朝鲜的事再辛苦,可在事后回忆那段经历,那是他唐某人宝贵的人生财富一样。

    好好干,回头我再帮你娶两房媳妇,让你唐某人多生几个儿子,把唐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以后也有机会封侯拜相!张周给唐寅打鸡血。

    唐寅更加无语。

    这说得都是什么?

    这是算准了我一辈子没儿子?还是说觉得我不能把唐家香火延续下去?还是觉得我没机会建功立业呢?

    杨鹏见过张周之后,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回到了京师。

    比张周早两天回到京城。

    他入宫去跟朱祐樘复命时,便见朱祐樘脸色不对,在朱祐樘屏退了侍从之后,才冷冷问道:朕要让秉宽查宗藩的事,为何这么快就为世人所知?是朕的身边,有鬼吗?

    杨鹏大吃一惊道:奴婢并未跟外人提及,走的时候匆忙,奴婢也只带了很少的人出京师。还望陛下明察。

    以往无论皇帝怪责什么,他当家奴的,直接认了便可。

    但这次的事情太大,杨鹏可不想背那无端的黑锅。

    朱祐樘将一份东西丢过来,到杨鹏面前,道:看看!

    杨鹏急忙往前爬两步,拿起来看过之后,心中如吃了苍蝇一般。

    昨日便有言官上奏,以宗室稳定为缘故,提到如今市井那些流言蜚语或只是民心所呈现,不宜过分苛责,甚至还劝谏朕要远离奸佞多接触贤臣,这种指桑骂槐的手段朕以前真是屡见不鲜,你给朕好好查查去!

    朱祐樘生气就在于,自己还没公之于众的事情,就被大臣知道,还被言官借题发挥。

    无论背后是泄露消息,还是被人察觉端倪,当皇帝的都不允许自己的绝对权威被挑战,他朱祐樘自然就要找人开刀。

    收拾宗藩是他的目标,而收拾那些文臣,同样也是他的目标。

    杨鹏道:奴婢领命。

    朱祐樘冷冷道:暗中去查,不要再张扬了,秉宽回京之后,你听命行事的时候也要有分寸,不要让人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分走动。

    杨鹏听了登时觉得为难。

    既要听命于张周,随时跟张周请示和汇报,却不能让人知晓他们之间有过分的走动,还不能让人以此来联想

    好难啊。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朕不知为何,最近心绪总是不宁,宗藩的事牵扯是大,但也涉及到大明的安定。朕不能让人觊觎这个位子。

    朱祐樘显得很焦躁的模样。

    杨鹏刹那之间,似是觉得,眼前这位皇帝是个昏君,而且是那种喜欢生疑,对任何人都不放心的昏君,好像任何大臣只要惹恼了皇帝,都会被剥皮抽筋一般。

    杨鹏道:陛下,莱国公跟奴婢说,让奴婢多照看好京师内即将分娩的皇妃。

    哦,是啊。

    朱祐樘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境才好像放松了些许,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希望是皇子,也希望上天怜见,如果这次不成的话,朕还要再努力。如果是个皇子,那以后有秉宽为这孩子保驾护航,无论是生多大的病,都能逢凶化吉,成年之后唉!朕想太多了!你退下吧。

    杨鹏这才知道朱祐樘心绪不宁的根源在哪里。

    还是子嗣少闹的。

    如果皇帝现在有个七八个儿子,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估计皇帝就不会在意什么宗藩,也不会对朝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那么敏感了。

    莱国公府。

    张周还没回,但即将要回的消息已经提前一步传回来,家里正在为张周回家的事而准备。

    王明珊已经出了月子,此时她在张家,是得到珍稀动物一般的保护,张家再添丁,而且还有言明说是皇帝会给赐名,连蒋苹渝都不敢对这位出身威宁侯府的嫡系千金小姐有任何的怠慢。

    夫人,老爷来信了。夏至捧着一封信跑进来,交给蒋苹渝。

    蒋苹渝一脸喜悦,打开书函看过,旁边的韩卿忍不住问道:是快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说是后天下午之前就能抵达。蒋苹渝面带喜悦之色。

    韩卿眉开眼笑道:真好。

    蒋苹渝道:也是啊,这当差的,一去就半年,如果以后再多出去几趟,不定能见几面呢。快把消息告诉王家和林家两位妹妹,让她们也知道这消息。

    好咧。夏至又急忙去传话。

    刚走出两步,夏至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夫人,说是今天又有人来送礼,门口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赶都赶不走。

    蒋苹渝道: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怎能去管那些朝堂事呢?让门子跟外面说清楚,如果有的人非不肯走,就让他们杵着,总归一件礼物不许带进院子里。咱院子里又不缺那点东西。

    嗯。夏至这才好似完成使命一般,快步出门而去。

    张周要回京。

    作为出征辽东的功臣,又带了战利品朝鲜国王李怿回朝,大明朝廷一方不能没什么表示,迎接的队伍在皇帝的安排下,已经筹备出来。

    由礼部尚书徐琼作为正使出城迎接,走东直门进京城,与此同时还有沈禄和兵部翰林院的一些属官过去迎接,皇帝还特别点明让吏部左侍郎林瀚出城迎接一下这其实是在为林瀚接替徐琼为礼部尚书做准备。

    大明弘治十三年,是大明尚书部堂级别官员更迭的年份,过去四五年都没换的一批老人,在这一年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徐琼作为非传统文官核心派系成员,也是因为年老体迈不得不退的典型,由他来作为六部尚书更换的第一人,也算是皇帝照顾到朝中每个人的想法。

    既然要树立个标杆,换上一批朕觉得值得可信的人,那就从你们认为跟朕有一定裙带关系的徐琼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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