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帮我将这逆子捆上!”

    张周朝几名锦衣卫大喝。

    萧敬哭笑不得道:“张先生,您这是要作何?”

    张周道:“我管教无妨,教出这么个逆子来,算了,我亲自捆子上殿。走!”

    张周随手抓起一旁捆木头的绳子,一把将张君拉过来就要捆了。

    至于上殿……

    萧敬也没想明白张周为何要这么说。

    朱厚照好似个局外人一般,走过来道:“张卿家,有话好好说,你要打儿子,回家打!”

    “这好像就是我的家。”

    “你……”

    朱厚照登时也意识到,自己才是闯入者。

    他本来还略带一些灰头土脸的丧气,瞬间也消弭了。

    张周看到这平时嚣张跋扈的太子的反应,大概知道其并无羞恼报复之心,心里也就有数了。

    身为太子,最奢侈的是什么?

    就是普通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别人把他当普通人看待。

    而对朱厚照来说,玩伴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

    大明没有太子伴读这一说法,宗室子弟可以找同龄人当伴读,但太子长居于东宫,而东宫常侍都是太监、翰林,朱厚照又没有兄弟,从他出阁读书就是一群人围着他一個人转。

    正是没有形成同学之间的榜样,以至于朱厚照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可以说,朱厚照的性格既是天生的,又是后天养成的。

    这时代的人又没有孩子心理素质培养这一条,朱祐樘虽知儿子顽劣,却苦无解决之法,只能通过严加管教来完成……但就一个儿子又舍不得管,最后结果就是越管熊孩子越叛逆,再加上朱厚照十四周岁就登基……

    纵然朱厚照有天纵奇才,有超越自古君王的胆识,最后还是被环境教育给毁了。

    再者,就算给朱厚照找玩伴,别人也会把他当太子看,怎会跟他打架?

    这对朱厚照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

    “萧先生,麻烦引路,在下要带这孽子去请罪!”

    张周尽可能不在儿子面前提到“公公”、“皇帝”、“太子”这样的字眼。

    张君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东西,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打的是大明的储君,或许他就没那股傲气,反而不趁张周的心意。

    不过好像张君也不懂这玩意。

    张君一脸愤恨望着过来捆绑自己的父亲,那小眼神简直能杀人。

    ……

    ……

    萧敬先带太子出了门,一群人去帮朱厚照去简单收拾。

    而张周则亲自押送儿子去朱祐樘面前谢罪。

    “臭小子,一会拿出点气势来,有什么说什么,可别因为惧怕而认怂!”

    走在路上,张周还在挑唆着。

    张君咬着牙道:“爹,你是非不分!”

    “好,保持!”

    “爹,难怪外公以前说你窝囊,你真的很窝囊!”

    “你小子找揍是吧?”

    “自己窝囊还不让人说?自家儿子在自家院子被打了,竟绑我给人谢罪?我没伱这样的窝囊爹!”

    “行,一会你就照这个说!请保持你的怒火!看到前面那小子没有,把他当仇人!一会你咬得不够狠,别说是我张某人的儿子!”

    “哼!”

    ……

    ……

    街口茶楼,此时内外皆都由侍卫把守。

    掌柜的还有些惶恐,因为他看到这群人都是带兵刃的,看样子就是什么王公贵胄。

    二楼也没让上茶,却还找了人到楼下烧水泡茶,从水壶到茶具再到所用的茶叶,都是这群人自带的……以至于连奉茶的茶博士都没资格上楼。

    朱祐樘并不会坐在靠窗的位置,门窗都关闭着,这是为了保证君王的安全。

    “陛下,张先生来了。”

    萧敬哭丧着脸,迈着犹豫的碎步,出现在皇帝面前。

    朱祐樘放下茶碗,笑道:“来了为何不让他上来?不是在宫里,毋须那么多礼数!”

    随后萧敬到楼梯口去传话。

    但见张周押着个被反绑着手臂,浑身跟泥球一般的稚子上了楼。

    朱祐樘一看这架势,不由好奇道:“秉宽,你这是作何?”

    “朱老爷,在下是带这孽子来给您请罪了!臭小子,快给认错!”

    “我没错!”

    张君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刚才跟他打架小子的父亲,他当然不肯认怂,刚把骂老爹窝囊,他自己可不当窝囊人。

    朱祐樘指了指张君,又看了看萧敬,意思是让萧敬来解释。

    却在同时。

    朱厚照在众人簇拥下,从楼梯口出现。

    等朱祐樘看到儿子身上同样脏兮兮的衣服,便好像明白了个大概。

    张周拱手道:“朱老爷,在下管教无方,这逆子居然开罪令郎,不过他们也只是用泥土之间丢了几下,并未有过分举动。还请朱老爷降罪!”

    “你们……”

    朱祐樘眼下的目光凝视在儿子身上。

    朱厚照一脸淡然走过来道:“父皇,儿臣可没输!”

    朱祐樘皱眉,这是问你输赢的问题吗?

    你小子避重就轻啊!

    “呸!臭不要脸的,你还没输呢?再给小爷个机会,小爷定把你打到满地找牙!敢上门欺负我妹妹,回头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胆!”

    刘瑾此时以他的公鸭嗓子呼喝道。

    在皇帝面前,他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此时也是对张周父子俩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其实他心里也纳闷,难道张周在路上就不告诉儿子打的是谁吗?

    来了这里,面见的是皇帝,还这么嚣张?

    真是阎王殿无门你自来投。

    朱祐樘看到儿子没事,再听张君在那嚷嚷什么“上门欺负我妹妹”之类的话语,大概听出这件事好像是儿子理亏在先。

    太子什么样,他最清楚。

    朱祐樘皱眉道:“太子,让你去拜访张卿家,你干嘛去了?”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去了他家院子,门就敞开着,张卿家也不在家,儿臣就见到门口有个女孩在玩泥水,儿臣就跟着玩了一会……”

    “胡闹!”

    朱祐樘想骂。

    你什么身份,居然跟民间小姑娘一起玩泥巴?

    可真是给你父皇长脸啊。

    “那你还欺辱了那民女?”

    朱祐樘在关键事情上,倒也不包庇孩子,直接质问。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再说一次,儿臣没有欺负她,就是在她脸上抹了点泥……那小姑娘就哭了,儿臣想逗她玩……”

    这下连周围的太监,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在内,都听明白了。

    感情纠纷是这么起的。

    跑人家家里欺负人家小姑娘,小姑娘的哥哥在不知道太子身份的情况下愤然反击,虽然结果只是用泥球互飙,但现在还让人家占理的上门来请罪了。

    张周终于可以亮明对方身份了:“陛下,这都是臣这逆子的错,臣未在家中,未曾想他竟然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爹!他们是闯入咱家的人,还欺负妹妹,你还跟他们认什么错?”

    到此时,张君仍执迷不悟。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陛下”、“太子”的,他连学还没上,张周平时也没教他几个字,最近还在找先生,不然也不会在家带妹妹玩泥巴了。

    朱祐樘冷冷打量朱厚照道:“你没事吧?”

    朱厚照道:“当然没事,就凭他?”

    说着,还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张君。

    遭来张君双目敌意的怒火。

    张周道:“逆子,跪下!此乃是大明的陛下和太子,是乃我大明的国君,天地君亲师,你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这次张周是直接动手,把儿子生按在地上。

    脸上很怒,心里却在暗笑。

    儿子,好样的。

    没丢你爹的脸!

    张君终于好像明白到,自己惹了连父亲都惹不起的人,先前的那股气瞬间也就泄了。

    “呵呵。”

    朱祐樘笑道,“虎父无犬子。令郎……是挺勇敢的。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旁边的戴义看出苗头,笑道:“是啊陛下,您还荫张先生一子为锦衣卫千户,看起来这位少年锦衣,可是真有他父亲忠勇之风,虽然他开罪的是太子,但他一心保护的是家人。正直之心最是难得。”

    “嗯。”

    朱祐樘微笑着点头,他爱屋及乌,连同对地上跪着的稚子张君,都多了几分欣赏和赞许。

    这倒让一旁的刘瑾看呆了。

    还能这样?

    有人打了太子,屁事没有,还能得到褒奖?

    “你们!”朱祐樘刚才还一脸和颜悦色,突然又瞪着刘瑾等刚上楼的扈从,“让你们陪太子去一趟张卿家府门,竟能让太子与人争斗而不劝阻,可是不知忠义为何物?!”

    “陛下,奴婢该死!”

    刘瑾和几名锦衣卫赶紧跪下来认错。

    朱厚照撇撇嘴道:“父皇,您连姓张那小子都不惩罚,还表扬他,那关儿臣身边这些人什么事?是儿臣不让他们上的!儿臣就是要好好跟这个小子会会!”

    “来人!”

    朱祐樘厉声道。

    “陛下……”

    萧敬往前凑凑。

    “将太子送回东宫,今日之后不得再言出宫之事!”

    “是!”

    “父皇……儿臣没错啊……”

    朱厚照在一片抗议声中,被刘瑾等人拉着下了楼。

    “陛下。”

    张周父子俩还在那等着受罚。

    朱祐樘走过去,到张周面前,又低头看了看张君,微笑道:“此事令郎无过,让人送他回府。朕有话跟你说。”

    “是。”

    张周对张君道,“小君,回去之后闭门思过,让你娘好好教你仁义礼智信,这两日便找先生给你开蒙。赴学塾之前不得再踏出内院一步!”

    “嗯!”

    张君很不服气。

    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

    朱祐樘对旁边的人稍微摆一下头,就有锦衣卫拉着张君下楼去,顺带也将捆他的绳子解开。

    “秉宽,你儿子还没开蒙呢?”

    朱祐樘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张周跟在身后道:“是,之前臣家道中落,寄居农舍,后考秋闱及忙于很多它事,再带他入京,刚安顿好。”

    “嗯。”朱祐樘坐下来,笑着做出请的手势。

    张周也坐下。

    朱祐樘道:“这孩子,朕倒是很喜欢,你还有个女儿是吧?”

    “是,年五岁。”张周说的是虚岁。

    “跟朕一样啊。”朱祐樘感慨,“朕也是一儿一女,最近几年,朕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唉!朕在这点上,恐怕倒不如你了。”

    皇帝说话的口吻,好像是自家兄弟叙话,朱祐樘非但没怪罪张君,反而好似倒苦水一样,连自己的伤心事也照实对张周说。

    张周拱手道:“陛下,若您相信臣的话,臣可以帮陛下想一些良方,或许可以令皇后再为陛下开枝散叶!”

    话挑明了说。

    就靠皇后,也就是你们夫妻二人,不用纳妃,就可以继续生孩子。

    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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