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振聋发聩!

    可…

    即便这战场再乱,喊杀声再大,可当李藐的这一句“这世上岂有人子能弃父亲的安危于不顾”传入夏侯惇的耳畔时…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凝固了,都变成了陪衬,万籁俱寂一般!

    若是换作别人,这一刻,一定是瞪大眼睛,瞳孔发亮,乃至于眼芒都会变成一种全新的颜色。

    夏侯惇,显然…瞎了双眼的他,是无法通过目光来表达心情、心境。

    可…他那颤抖的身形,哆唆的双手,无一不诠释着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内心中的震动。

    这句话…

    几乎无限接近于那赫赫有名、大名鼎鼎的——『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话说回来,夏侯惇这辈子过的苦啊!

    别看他一生戎马,在大魏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家中没有财帛,曹操的赏赐悉数赠给了有功将士、阵亡将士的家属,就连院子都是年久失修!

    好不容易,有个争气的儿子,他也十分器重,恨不得把自己懂得都教给他。

    却…却偏正死在宛城!

    而最有灵性的幼子夏侯子江,如今,又死在他的身侧。

    从夏侯楙起,这丧子之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这个并不年轻的老将军…

    伤子之痛,那是真的痛,痛彻心扉的痛!

    而能缓解这份折磨,让他忘掉那份梦魇的,李藐这一番不顾生死的行为,还有他那铿铿的话语,无一…不在抚慰着这位老将军的心。

    乃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就要呼出“吾儿”这两个字眼。

    只是…李藐的声音明显更高。

    “大将军快快上马,他们若要伤你,那势必得从我李藐李汉南的尸体上踏过,快…大将军快,快上马——”

    说到这里时,李藐的目光无比坚毅,他手持佩剑指向周遭,指向那密密麻麻的泰山军,“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哼…哼…休伤大将军!”

    霸气、威猛…

    将一个狂士的勇烈展现到极致!

    这一刻,李藐展现出的那霸道、威猛的气场,在夏侯惇听来,便是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也很难做到。

    “父亲!”这时,臧霸的儿子臧艾脸色有些难看。

    他已经不能忍了…

    李藐的话,李藐的行为,就像是一只绵羊在狮子的头顶撒了一泡尿,然后还得意的朝着狮子叫唤!

    当即,他向父亲臧霸请缨道:“父亲?敌人虽是骑兵,但不过千余,我军则有七千泰山军,为避免迟则生变,请父亲放弃枪矛盾阵,允准孩儿带兵即刻围剿而上…孩儿定将这夏侯惇、李藐的人头割下来,献给父亲!”

    臧艾一直在战场,他并没有听到方才鹦鹉死士与父亲臧霸之间的对话,故而…并不知晓李藐的身份。

    但…基于形势,这种时候,局势瞬息万变,便是以步对骑,也不能步步推进,贻误战机。

    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也该全军出击,以雷霆之势剿灭眼前的队伍。

    哪曾想…

    与臧艾的信誓旦旦,急不可耐形成鲜明对比,臧霸自始至终显得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爹…”臧艾以为战场混乱,父亲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于是重复道:“爹…就让孩儿围剿而上,孩儿一刻钟内便能取夏侯惇、李藐的首级!”

    “首级?呵呵…”听着儿子的话,臧霸笑了,是冷冰冰的笑,“谁让你取他们首级的?”

    啊…

    臧艾以为自己听错了。

    臧霸却是将眼芒眯起,不发一言…那七千泰山军照例以缓慢的方式,以枪矛盾阵缓步向前,不断的缩小阵地,继续压缩敌人的落脚之地。

    但短时间内,双方并未爆发真正的厮杀…

    “爹…”臧艾急坏了,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爹——”

    “沉住气!”臧霸昂着头,眺望着官道方向,很明显,他在等…在等什么重要的东西…

    “爹,再不去围剿,敌人的援军就来了…”

    臧艾接着劝。

    援军,那正是臧霸苦心孤诣要等的东西啊…

    当即,他缓缓的说,“援军,呵呵,若是那大魏的援军不来,那才没意思了!”

    臧霸的淡定与从容让儿子臧艾眼泪都要挤出来了…这一刻,他想哭。

    就在这时。

    “报——”一名探马迅速赶来,向臧霸禀报道:“有敌人援军驰援而来,数量极多,超过万人…眼看着就要…就要奔袭而至了!”

    这一声禀报,使得原本屏气凝神的臧霸,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眼眸中带着光。

    “爹…你看…”臧艾的声音无比沮丧,眼眸中满是五个大字——“恨爹不成钢啊!”

    “哈哈哈哈…”哪曾想,臧霸却是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他一边感慨道,“不早不晚,来的刚刚好——”

    说到这儿,他收起了面颊上的戏谑,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

    “嗖”的一声,他抽出佩刀,然后用咆哮似的嗓门大喊道:“你这狂士?方才说什么?要伤夏侯惇那废人?必须从你尸体上踏过去?好啊,好啊…本将军这就成全你——”

    说着话,臧霸一马当先,真的挥刀朝着李藐的方向劈砍而去。

    一干泰山军受主帅行为的感染,亦是弃掉盾阵,就要上前。

    有那么一个瞬间,当那泛着寒芒的大刀高高的举起,映着月影…

    那无比森冷的杀气“咻”的一下子逼来…

    李藐下意识是胆怯的。

    但…只是一个瞬间,他的胆怯就悉数收起。

    凭着他对云旗的信任,凭着他对灵雎的了解,他笃定…臧霸这一刀不会劈落的…

    臧霸会配合他吧!

    呃…会配合的吧?

    坦白的说,随着那臧霸高举的大刀,这一刻…李藐心里是真没底儿了。

    呵呵…

    也罢,谁让他本就是一个“赌徒”。

    但终究,李藐是赌赢了!

    就在泰山军就要冲上向李藐,冲向夏侯惇与这支最后的残军之际…

    “逆贼臧霸,休伤我父——”

    是夏侯子臧。

    紧接着。

    “鼠辈,我等既至,尔还不下马就擒——”

    这是徐晃的声音。

    至于李典,他本不爱张扬,夏侯子臧与徐晃既是喊出声来,他并没有再放豪言,而是吩咐一众兵士,“快…快去驰援大将军…快将大将军救出来…”

    登时间…

    密密麻麻的魏军兵勇迅速的朝泰山军杀来。

    一时间,竟是与包围圈中夏侯惇的残兵、李藐的校事府校事形成了合围之势。

    这时…

    方才还劝臧霸围剿敌人的儿子臧艾彻底傻眼了。

    早有准备的亲卫则是一把拽住正在向前冲锋的臧霸,连忙劝道:“将军,敌军势大…不能再打了,若是深陷其中,将军怕是也…”

    臧霸却做出冲动的模样,“这狂士口出狂言,我若不一刀劈了他…我誓不…”

    不等臧霸开口,一干亲卫已经拦在他的身前。

    “将军…不能再打了!泰山军死不足惜,可…可将军与我们还未归汉,如今若死,那…那世人将如何论我们泰山军?”

    这话…俨然是提前就想好的。

    也是这话,最终成功使得臧霸的脚步停下。

    兵士不怕死,而是怕被误解,怕被遗忘——

    这一条理由,够充分了!

    此刻,臧霸最后狠狠的瞪着那李藐,带着遗憾与懊恼,他低沉着吩咐周围的兵士:“传我军令,所有泰山军士不得恋战,后队变前队,撤…撤——”

    随着臧霸这么一说…

    泰山军纪律严明,竟是迅速的丢弃了沉重的军械,后队变前队宛若旋风一般的撤离。

    反倒是那李藐,他注意到臧霸在看他,他心里虽是犯怵,可嘴上却依旧展露出狂士的本色,他伸出食指指向臧霸,指尖弯曲…又朝着自己勾了勾,然后放肆的大喊,“贼子,你过来呀…你过来呀——”

    只是,没有人回应李藐,泰山军已经扬长而去。

    …

    …

    “关将军,请先莫要进城——”

    距离洛阳城北城门仅剩下不足三里的路程,一名白衣死士拦住了关羽队伍。

    因为是步军,又因为这白衣死士直接亮出了“鹦鹉杀手”的身份,说出了诸如“温姑娘”这样的名字。

    关羽示意三军暂缓前行。

    徐庶则快步上前,问道:“据哨探禀报,魏军悉数撤离这洛阳城,如今洛阳大火,当务之急是入主洛阳后,迅速的灭火?为何不能进城?”

    “小姐说…”这白衣死士连忙禀报,“距离将军这边不远处的北邙山脚下…臧霸将军本要截杀夏侯惇的人马,可不曾想…如今哪里正汇聚着大量魏军兵卒,若是关将军不去,臧霸将军与他的泰山军会有危险——”

    唔…

    说起来,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探马、暗哨的消息更是如雨后春笋般一件件的冒出。

    关羽自然知道臧霸已经反了…至于,他在北邙山截杀夏侯惇,关羽倒是并不知晓…

    不过,如今的局势,臧霸自是要救的。

    既来人能自证身份,关羽再没有半点迟疑,他直接吩咐道:“你来领路——”

    然后,他的目光朝向周仓,周仓会意,连忙高喊,“关家军所有人,北邙山脚下,急行军,跑起来——”

    …

    …

    北邙山脚下。

    当夏侯子臧带着兵马赶到夏侯惇身边时,“啪嗒”一声,他直接了当的便跪下了。

    也不顾父亲夏侯惇身旁李藐还在。

    夏侯子臧几乎是哭着,哭的声泪俱下,“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让爹身陷险地,孩儿…孩儿不孝啊…”

    一滴滴的眼泪从眼角流下。

    他还不知道弟弟夏侯子江的死,事实上,哪怕是此时此刻的夏侯惇,他也尤是没有从幼子的死中醒转过来。

    这一切…从遇刺,到被围,到得生…都恍若梦境一般,但…梦总有苏醒的时刻。

    夏侯惇那空空如野的眼眶中,竟是也流出了热泪。

    他朝着儿子夏侯子臧道:“你不该跪我,你该跪汉南哪…若不是他挡在你爹身前,你爹如今怕已是尸体一具了…”

    说到这儿,夏侯惇的语调变得严肃,变得郑重,“子臧,你记住…从今天起,李汉南便是你的大哥,犹如亲兄弟一般的大哥!你记住了!”

    啊…

    夏侯子臧还没有回过神儿来,李藐也是一怔…

    连带着徐晃与李典也没有回过神儿来。

    不过,看这校事府将夏侯大将军团团护住的架势,多半…大将军所言非虚,是李藐…又一次救了他!

    甚至这一次,都让大将军动了真情!

    这时…却见得有校尉将夏侯子江的尸体抬了过来。

    “大将军…子江公子的尸体…”

    “吾儿…吾儿…”

    这下,夏侯惇猛地哭了,哭声无比惨痛。

    夏侯子臧仿佛也察觉到什么,他看了眼弟弟的尸体,又看了眼李藐…

    却见得李藐“唉”的一声叹息着解释道,“方才老将军告诉我,说子江公子被臧霸那贼人突袭刺杀…也正是如此,老将军…老将军才痛不欲生啊!”

    这下…夏侯子臧总算知晓,为何父亲会说出那句,“从今天起,李汉南便是你的大哥,犹如亲兄弟一般的大哥”

    …原来如此啊!

    原来,爹…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看着弟弟的尸体,夏侯子臧表情悲痛到了极致…他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双拳也不由得握紧。

    可看到父亲还好好的…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即,夏侯子臧拱手朝向李藐,“多谢李先生…不,多谢兄长救下父亲——”

    这么一拜过后,夏侯子臧翻身上马…就要带着亲卫去追杀臧霸,为弟报仇。

    这时…

    一张孔武有力的手臂将他的肩膀抓住,是徐晃。

    只见得徐晃神色无比凝重,“莫要追了,方才有探马传来消息,关羽率关家军正往这边杀来,还有一支荆州的兵马,已经过了东岭关…探马说,距离洛阳城也不足十里了!”

    徐晃没有把话讲的太过直白,不过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们即便有超过万人的兵马,可拖下去…依旧是九死一生…

    追?报仇!

    不是不追!不是不报仇!而是追不起,命都保不住了,又何谈报仇呢?

    “可…”夏侯子臧的神色痛苦,“臧霸那贼子杀了我弟弟…”

    “闭嘴——”

    夏侯惇的一句话打断了这个仅存的儿子,他无奈的摇头,然后“唉”的一声叹出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不是报仇的时候,洛阳一战…大魏已经败了,不能待在这儿了…走…走…”

    听得夏侯惇这一番话,李典这才张口,“大王声东击西,已经往西北方向的关中长安那边撤离,那里有骠骑将军的神速营,有关中、雍凉募集的十数万兵马!”

    说到这儿,李典顿了一下,方才接着说,“看来大王的意思…并不想退往邺城与那大耳贼南北对峙,大王既选择退到关中,那证明…这洛阳城,这司隶,大王还是要夺回来的!”

    李典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惹得李藐、徐晃、夏侯惇颔首点头…

    夏侯惇不忘带着悲痛向儿子夏侯子臧说道:“以后多与徐将军、李将军,还有你兄长汉南好好学学,大丈夫立于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论遇到什么,都要冷静,都不能鲁莽、冲动!”

    这…

    夏侯子臧只能低下了头,拱手道:“孩儿记下了!”

    李典看了看天色,不敢耽搁,再度提醒道:“大将军,我们必须要动身了,往关中走…一路并不轻松!”

    李藐却寻得了一驾马车,他拱手道:“大将军,请…”

    夏侯惇是在李藐的搀扶下上的马车,徐晃、李典、夏侯子臧亦是翻身上马,就在夏侯惇进入车厢后,李藐也打算翻身上马时,夏侯惇的声音突然传出。

    “汉南,你也上来——”

    这一句…在现在听来是意味深长——

    可从长远来看,影响却是不可谓不深远——

    …

    …

    “——二将军,已经探明,徐晃、李典、夏侯惇的队伍从北邙山脚下撤走,是撤往关中方向!臧霸将军与一干泰山军士安然撤离,除此之外…末将还…还…”

    向关羽禀报的是赵累…

    此番,他带先锋军先一步抵达北邙山脚下,但那时…泰山军与魏军都已经撤离,计划中的支援自也是无从谈起。

    倒是这一地的尸横,不少军械洒满整个北邙山脚下。

    于是,赵累一边派人去向关羽回报,一边就派人去巡查,将贵重的物品收揽起来。

    需知…

    在古代,特别是汉末三国,往往一场大战过后,收缴战利品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项工作。

    而这所谓的“收缴”的程度,或者说是尺度…通常来讲,是一丝不挂!

    也就是说,兵士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头上戴的,几乎悉数收回…用以嘉奖战场上的有功士卒,这些便是所谓的战利品——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赵累刚刚派人巡查,就有人将一具几乎流干了血的尸体给抬了过来。

    尽管胸膛处千疮百孔,可面颊却尤是清晰…

    是马钧——

    他的画像传遍整个关家军,就是化成灰,赵累也认得…

    而发现马钧,且是死透了的马钧,这在赵累看来…是一件大事儿,天大的事儿。

    而且…

    赵累从这尸体上发现了一些异样,这匕首刺入敌人胸膛的角度、狠度,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同袍!

    是啊…

    往往在战场上,他从来都是这么狠,都是这样去为敌人的死尸补刀,确保…没有敌人诈死!

    这…

    这…

    如果说马钧死了是天大的事儿,那么,他赵累的这一个怀疑就…就是足以捅破天的事儿。

    于是…

    赵累当即亲自驾马,赶来向关羽回禀。

    刚刚讲述完北邙山脚下的战况后,还不等关羽思虑,赵累接着说,“二将军,末将还有一事,可否单独向二将军禀报——”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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