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以“长沙军”通过城头那仅容纳两人的甬道退入内城而告一段落。

    丁奉,这位先登上城的勇士,他傲然站立在城头,享受着无数兵士的拥簇与高呼。

    然而,这一股兴奋劲儿,仅仅只存续了几息的时间,因为所有先登的吴军发现,似乎,这座城坚墙厚的长沙城与其他的城池完全不同。

    别的城池,攻下城墙后,接下来…将进入巷战。

    顾名思义,就是由守军集结起来,在街巷中抵抗进攻的一方,伺机夺回城门。

    但往往…仗打到这份儿上,借着城墙的高耸与坚固都拦不住敌人,在街巷…没有任何阻碍物,守军还能如何斡旋?

    无外乎是负隅顽抗。

    因此…往往对于攻守双方,攻下城墙,或者城门失陷,就直接或间接的等同于攻下城池与城池失守。

    但…

    就在一众吴军兵将兴奋之余,他们惊愕的发现。

    且不说…长沙城有新旧两城,他们攻下的仅仅是新城。

    单单…这新城的城墙,就有内外两墙。

    也就是说…他们如今仅仅是攻破了新城的外墙。

    还有新城的内墙、老城的内、外两墙都需要他们去攻克…

    也就是说,距离真正攻下这长沙城,他们的攻城进度…连一半儿都没有。

    这…

    望着那与外墙遥遥相望的内墙城头,望着那城头上依旧是森然伫立的长沙军,也望着内外两墙之间,那仅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甬道尽头。

    那狭窄的布满石锥的石门已经锁上…

    那些坚硬的石锥,仿佛在告诉来犯的众人,想要从城墙上冲到内城去…那即便是付出血的代价,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本还兴奋着的丁奉,看到这些,他的表情就凝固住了,就宛若是凝固在琥珀里的化石。

    一时间,丁奉觉得自己挺搞笑的。

    他得意个毛毛虫,嘚瑟个锤子啊!

    这特么的——百尺竿头,才迈出了第一步而已!

    这时,吕蒙带着超过万余吴军兵士…均悉数涌入这新城的外城头处。

    当注意到…

    眼前,还有一道必须跨过去的内墙后,他的脸色与此刻的丁奉一般无二。

    ——『刚刚打下来的,仅仅只是一座外城么?看这架势…还得再打三遍?』

    想想,这一战…攻下来的侥幸与艰难。

    吕蒙的神色就变得凝重异常。

    倒是身旁的蒋钦与朱治,分别提着大刀与枪矛指向那内墙的墙头。

    “能攻下一次,就能攻下第二次…”

    这话是朱治说的。

    蒋钦则是环视左右,朝着吕蒙开口分析道:“右都督,这外城墙上方才遍布擂木箭石,还有那威力巨大的八牛弩,委实让我们颇为难受,如今…敌人撤的这般干脆,那些箭石、八牛弩却不可能也撤入内墙…有这八牛弩,右都督还怕破不了城?”

    蒋钦提到了两点,一个是擂木箭石,这些就摆在外城城头,有的散落在外,有的则被布匹盖住,被绳子成捆成捆的绑着。

    这些是如今,这支奇袭而来的东吴兵士,他们迫切需要补给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八牛弩。

    这玩意让东吴吃过太多亏了,从交州起,就有过一箭斩首的事例,重挫吴军士气,让吴军畏惧不前,甚至间接促成了陆家的迁移。

    这八牛弩让人忌惮啊!

    也正因为如此,凡是东吴的武将悉数对它无比熟悉。

    方才攻城时,每一个兵士都是格外留意。

    也因为熟悉,他们自然知晓,这八牛弩是守城利器,却也是攻城利器,其射出的弩矢能直插入城墙,让将士们攀援而上…

    有此助力,长沙城有内外两墙又如何?

    拦得住,东吴的大军么?

    “右都督,即刻搜索那八牛弩,然后以弩矢为城梯,下令攻这内城吧?”

    就在朱治与蒋钦分别提议过后…

    遥遥内墙的方向,一道十余人的齐声呐喊,汇聚而成的声浪席卷而来。

    ——“阁下可是东吴的右都督?”

    这声音的出现,引得吕蒙与一干东吴的将士齐齐转头眺望过去。

    却见得…是内城城墙上,十余名传讯兵朝这边高喊。

    而这些传讯兵的身前,一位身着银白色铠甲的少年将军正巍然而立。

    显然,是他呼喊的那句“阁下可是东吴的右都督!”

    随着敌人的呐喊,一干吴军悉数警惕了起来,“右都督…”他们回望吕蒙的同时,也将他围在当中。

    反倒是吕蒙,他挥手示意…让众人散开。

    他独自走到城墙的一边,与对面那少年将军隔空对视。

    “告诉他,吾乃东吴的右都督吕蒙,问他是何许人也?”

    随着吕蒙的声音。

    东吴的传讯兵迅速的抵达,站成一排也隔空朝对面喊话。

    ——“我家将军乃东吴右都督吕蒙,我家将军问,尔乃何许人也?”

    ——“吾乃荆南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名唤郝昭,这边…替我家云旗公子,给吕大都督行礼了,哈哈,吕大都督…我家公子命我修的这城还坚固吧?”

    与吕蒙的对话的正是郝昭。

    郝昭是特地提及关麟的。

    效果也很明显,当关麟的名字扬起,一干东吴的兵将悉数怔了一下。

    有胆小的,竟只因为这名字,就悄然后退。

    近一年来…这个名字的出现无论对东吴,还是对曹魏,总是带有那么点儿“诡异”的色彩,这个名字的出现就仿佛是东吴与曹魏中,一条永恒的——不祥征兆。

    吕蒙也因为关麟的名字愣了一下,旋即眼眸微眯,让传讯兵传话道:

    ——“怪不得,这长沙城坚固如此,原来是你家公子修得,不过可惜,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这外城已经是我东吴的了!”

    ——“承蒙吕大都督夸奖,这长沙城两城四墙,若要攻克…可不止是一处新城外墙,吕大都督还要攻三次,可千万要加把劲儿啊!”

    郝昭仿佛是刻意的在激怒吕蒙。

    又或者说,是刻意的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哈哈哈…”

    吕蒙并不上当,他指着身后,外城城楼上,那些留下下来的箭石,还有不远处,赫赫然几架八牛弩,其实,不止是城楼上,整个内外城之前,都堆放着大量的军械…

    这些军械的箱子,无疑都是敞开的,就好像是为了方便此间守城的将士们去拿出抵御强敌一般。

    吕蒙又看了眼这些军械,再度大笑着道:“尔不过千人守城,我五万大军兵临此间,兼之阁下准备的这八牛巨弩,外墙守不住?区区内墙?又守得住么?”

    “是啊…”朱治也扯开大嗓门,咆哮起来:“尔等叛逆,速速将我东吴国贼甘宁交出,我可饶尔等一命——”

    随着吕蒙与朱治的传话,一时间,那些涌入外城的吴军。

    无论在城楼上,还是在城楼下的,悉数齐声高喊:“杀,杀,杀——”

    一时间,这声浪震天动地。

    这一道道声音,是示威,是威慑,让内城城头的韩玄、巩志,让此间的长沙太守廖立眉宇凝起,神情异乎寻常的凝重。

    反观郝昭,他的面颊永远是如同那湖水一般平静,平静的可怕,波澜不惊。

    这等强悍的威慑在前,对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简直是…他已经被泰山压在山底下,却依然面不改色。

    而面对那惶惶然的威慑,他只是镇定的说出了一小句话。

    “告诉那吕蒙,我郝昭等着他破城——”

    随着郝昭的声音,一干传讯兵高喊。

    “郝昭将军说,等着你吕蒙破城——”

    “郝昭将军说,他等着你吕蒙破城——”

    “郝昭将军说…”

    一连三声…声声响彻,仿佛在与敌人那喊“杀”的声浪比拼高低一般。

    只是,多少…

    这在吕蒙与东吴的兵士看来,有些死鸭子嘴硬的味道。

    特别是在吕蒙、朱治、蒋钦看来,攻四次就攻四次,他长沙军底牌尽出,还能有什么花招?

    “传我军令…”吕蒙目光凝起,凝视着那内城,“全军做好准备,半刻钟之后,攻城——”

    传讯兵还以为,吕蒙是要把这话告诉对方,予以威慑,于是齐声高喊:“我家将军说,半刻钟之后,攻城!”

    “我家将军说,半刻钟之后,攻城——”

    赫然,此间的气氛变得冷峻。

    气!抖!冷!

    反观内城城头,长沙太守廖立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郝伯道啊郝伯道…你激怒他吕蒙干什么?他大举攻城,咱们…咱们守的住嘛?”

    与廖立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郝昭一如既往的镇定。

    “该怎么守,就怎么守…”

    “可他有八牛弩…有那些军械的补充。”廖立几乎用咆哮的口吻,他指着城外两墙之间,那一个个箱子中,迈着的是大量军械,是他们运不回来的军械,还有…

    “你看到了么…吴军,吴军几万兵已…已经进城了,有外城与这些军械倚靠,他们的进攻会更凶猛!”

    随着廖立的话,郝昭的眼眸突然眯紧,“我等的就是吴军进城——”

    说到这儿,他的话锋骤然变得犀利,“廖太守,我方才说过,我郝昭不会犯四次错误,同样的,吕蒙也不会四次都选择正确,所以…”

    一时间,郝昭的眸光深邃到了极致。

    “他吕蒙已经在犯错误了!”

    郝昭的话音落下,他的眸光抬起,冷冷的望着对面的城头。

    与此同时,他朝身旁的心腹示意,紧接着…

    一名兵士施以特殊的军旗,再然后,一个…内外城城头甬道处,隐秘的机关被扣动。

    就在这时…

    空气中一道陌生的气味出现在吕蒙的鼻息间。

    “阿嚏”,这让吕蒙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感觉自己闻到了什么,这是一种很刺鼻的味道,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不过很快,这气味就变成了木炭“烧焦”后的那种味道。

    紧接着…

    只听得“咚”的一声沉重的闷响,一道石门从外墙之上砸落,狠狠的将整个外城的城门堵住…

    那些正在涌入外城的吴军被一分为二…

    里面的立刻回身去推这石门,外面的也在拼命的砸向这石门,可石门岿然不动…却将内外彻底隔绝,准确的说,是内部的吴军…再难出去。、

    几乎是同时…

    外城城头处“轰”的一声发出一阵爆响,宛若是什么炸开了一般。

    刹那间浓烟扑面…

    紧随而至的是炙热的烈焰仿佛是从地下窜出,它们宛若无数条火龙般迅速的席卷整个外城的城头。

    然后…疯狂的在两墙之前,那狭小的区域,外城的城墙之上席卷…

    这些火焰的源头,正是那储藏着…“擂木”、“箭矢”、木制“八牛弩”的地方,是一个个箱子里…

    从那里开始…迅速的向整个外城蔓延。

    上一息…

    吕蒙还只是感觉眼睛被熏的难受。

    下一息,他感觉他整个人就被没入了火龙之中,几乎被火焰彻底吞噬…

    “啊——”

    这一刻的吕蒙仿佛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先是回头望向那些铺满整个城楼的兵器处。

    此情此景,已经足够他判断出,问题就出在那些箱子里…

    是啊!

    谁又能想到…

    这些长沙军带不走的军械,那一个个堆放兵器、箭矢的箱子里,藏着的是火石、油脂、火镰、火绒…

    铺天的油脂,不知道是触动了机关,整个在外城上下倾洒…

    特别是火绒,这种野生的“火草”,它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再平常不过的绒棉。

    是郝昭,他提前让人把这“火草”采摘回来,趁潮将“火草”背面的条状绒棉撕下,晒干后捻成团,再蘸上硝或是硫磺…藏在那一口口箱子里!

    埋在那内外城之间…

    这样的火绒遇到火星便能引燃。

    而诸如此般“火绒”几乎铺满了整个外城…

    它们大多数是封闭在密封的箱子里的,是郝昭命令退入内城时,命人将箱子打开。

    这些箱子,最外面的箭矢、擂木无疑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整个吴军哪里不知道,从他们入城起,他们已经被“点火物”包围。

    这…

    是郝昭设下的第一重陷阱。

    吕蒙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城再坚固,那也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长沙城,新旧两城、内外两墙,之所以固若金汤…之所以牢不可破,可不只是因为它的坚固,更是因为…这样的结构下,纵是以少敌多,郝昭能有四次犯错的计划,但吕蒙…他只要犯一次错误,足以致命——

    且…更重要的一点,这里是郝昭的主场。

    这城是他修的,不夸张的说,他想让哪里引燃,哪里就能引燃,他想让哪里焚毁…哪里就能一夕间烧成灰烬!

    ——镇骨郝昭懂筑城,更懂如何利用城池的主场优势!

    而吕蒙犯得最大错误就是…

    他在入城头时与郝昭隔空对话,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却没有当即去检查这外城的军械,检查那一口口装满辎重箱子的内部!

    他天真的以为长沙军…来不及撤离,给他留下的是军械。

    事实上,表面留下的的确是军械,可下面深埋着的却是一场隐藏着的大火?

    …

    江风,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它的呼啸可以让火焰变得更狂暴,变得威力倍增,变得具备旦夕间吞噬一切的能力。

    那外城之间还在蔓延的火焰,仿佛…当它们遇到那一条条细密的管道处,仿佛漫天扑洒的鱼油时,顷刻间…它狂躁了起来。

    噼啪…

    噼里啪啦。

    火焰将八牛弩吞噬,那火焰带来的惊天动地般的噼啪巨响,仿佛隔空突然炸响的闷雷,让整个外城都不由得震动了起来。

    很快…

    密密麻麻的吴军开始被引燃,被烧着的人疯了一般,发出了夜枭的凄声,一路狂奔…冲向他们的同伴。

    往往连带的后果,就是他一个人成功将许多人都给点燃,让更多的吴军变成了火人…

    然后,这些火人跌倒…失去了动静,再然后,他们只剩下了一团骨架子,变成了一团灰烬。

    吕蒙、朱治、蒋钦…

    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火,他们的脑袋都是“嗡嗡”的,他们很幸运…因为身份的缘故,还能找到一处没有被大火点燃的地方,甚至让兵士守在外围…将那些冒然冲来的火人一击毙命!

    可…

    惨呼声、惨叫声、哀嚎声,甚至是马儿的嘶鸣声,是江东儿郎的求救声,到处都是…

    这种眼睁睁的看着同伴死在火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是太茫然,也太无助了!

    “特奶奶的,跟他们拼了…”

    朱治最受不了这个,国贼甘宁未除,五万大军压境…却…却被烧成了这副模样,他忍无可忍,拔出刀就要冲入火海。

    “你脑子烧傻了——”

    被烧的灰头土脸的吕蒙,他一把拽住朱治,朱治茫然、惊恐的回眸,他的眼睛瞪得硕大,却仿佛…因为吕蒙的一拉,才回过神来…

    他去杀谁啊?

    他去与火焰搏斗嘛?

    他是不是傻?

    “哎呀——”朱治无能的咆哮,他望着这火海,望着每时每刻都被烧死的人,仿佛一根根毒刺正在不断的刺向他的心、肝、脾、肺、肾:“这…这城怎么就,就攻成这副模样!”

    …

    “糟了,还是中计了!”

    城外,这位东吴的国主颇为器重的年轻将军贺齐,他原本正带着兵马砸那石门,可大火的蔓延,让他迅速的后撤,直到撤到那…感受不到炙热温度的位置。

    他与所有的吴军兵士,将近两万人,正目睹着长沙城外城的这一场大火…

    还有那两万多身处火海中的东吴兵士。

    “该死的…”

    贺齐忍不住狠狠的张口。

    那城门处突然坠下的石门…就仿佛与那大火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

    是困死这超过两万东吴兵士的罪魁祸首。

    ——『火,火,火…』

    贺齐心头不由得闷声自问。

    明明…明明在吕蒙派遣云梯队攻城的时候,守军就已经放火…

    用大火焚掉那云梯。

    甚至不惜让这长沙城陷入这大火中,现在倒好…是整个长沙城的外城都燃起来了!

    明明…

    明明是有前车之鉴的,怎么他贺齐…还有吕蒙,就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贺齐恨自己…

    恨自己是可以变得更聪明一点,恨自己在看到有内外两墙时,就应该更警惕万分。

    可现在…他就是恨死自己,还有什么用?

    吕蒙?

    朱治?

    蒋钦?还有那如今正身处着火海之中的两万多兵士该什么办?怎么办——

    “哎…哎!”

    贺齐还在叹气。

    身旁有副将问道:“贺将军,这里…唯有你是将军,我们…我们就不救么?”

    “救?”贺齐笑了,是苦涩的笑,他闭着眼,摇着头,面颊上满是悲怆,“怎么救?你教教我,还能怎么救?”

    …

    另一边,内城的城头,因为“管道”是顺着外城洒下油脂的,火绒铺满的更是贴着外城的一边,故而…内城并不会被这大火荼毒。

    倒是有不少吴军的兵士,为了躲避大火拼命的往内城涌去。

    但这些,郝昭早有准备,一架架蹶张弩早就在城头布满,只等这些吴军进入射程,千余弩矢齐发…让这些上一刻…没有葬身火海的吴军兵士,下一刻就沦为了箭下亡魂。

    真就应证了那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这内外城夹击的吴军,就如同入了瓮的鳖…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神了,神乎其神,简直是神乎其神——”

    一贯高傲,傲气不可一世的廖立,此刻对郝昭…那唯有滔滔不绝的崇拜。

    他仿佛一个“小迷弟”一般,无比崇拜的望着郝昭。

    “你怎么想的,把敌人引进来,然后把外城给烧了,这样的方法你也能想到…”

    俨然,这位被诸葛亮称为与“庞统”并驾齐驱的楚之良才,至少在谋略层面,有些…言过其实了。

    郝昭看着那外城处的大火,听着那无需“传讯兵”的传话,也能听到的鬼哭狼嚎的声音,淡淡的说,“当年,这一招诸葛军师用过一次!那是在博望坡之后…”

    郝昭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那一次曹仁率大军来攻,诸葛军师向刘皇叔提议,将所有的军民迁出新野城,诱使曹仁破城,反倒是在城中多布有鱼油、火绒、火石等引火物,当夜…曹仁破城,万籁俱寂之时,火矢齐发…新野城引燃!”

    “诸葛军师让几位将军在城门外设伏,冲天的大火逼得曹军仓皇逃窜,却被设伏的将军们击溃,只能选择是葬身火海,还是被我军截杀!”

    说到这儿,郝昭仿佛回想起了过去,“我是江夏人,博望坡、新野城的两把大火,都距离我不远,从那开始,我便对诸葛军师产生了巨大的兴趣,我想方设法听到了他一切的故事,听到他每一次计谋…也会在他计谋的基础上,去细细的思虑,去思考如何改良一番,为我所用?”

    说到这儿,廖立忍不住打断,“所以,你就设计出了这等效仿孔明引敌入城,焚烧城池的计策?”

    “也不算。”郝昭摇了摇手,郑重其事的说,“我本是魏军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可云旗公子不嫌弃我的身份,为我做媒,让我娶到了心仪的女子,也让我攀上了荆州大族,让我在这荆州站稳了脚跟,故而…云旗公子让我筑长沙,让我抵御东吴,我便一定要把城造好,要把城守住!这是知遇之恩,也是做媒的恩情,更是…将我引入正道的情,为此…”

    “几个月来,我每一日都在思索,在考量面对敌人攻城时的一系列情况,模拟出一次次身处险地的情形,想到一处就改良一处,想到一处就埋下一处安格、机关…吕蒙大军压境,两千守五万,你们见到这种情况一定会紧张,会担心,会惶恐,可我不会,因为这一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在为现在发生的一切做准备!”

    说到这儿,郝昭的语气变得一丝不苟,“你们看到的只是一种方法,诸如此类利用两城、两墙御敌的方法我还有二十七套,呵呵…”

    郝昭突然笑了,他的面颊仿佛是第一次产生波动,“放心吧,有我郝昭在,他吕蒙过不来,我可以失误的次数不止四次,但吕蒙,他只要失误一次,那这长沙城…他只能望城兴叹!”

    郝昭的声音不大,语气也算不得坚定,但他从容的面颊,镇定自若的语气就给人一种莫大的信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二十七套御敌的方略,若是吕蒙硬着头皮往里冲,那他一定会全中!

    继而最后,渣都不剩!

    郝昭的这些话也传到了韩玄与巩志的耳中,两人交换过眼神,韩玄用压得极低、又低沉中带着厚重的语气,朗声道:“好一块儿璞玉啊——”

    说到这儿,韩玄一边颔首,一边加重了声音,他像是喃喃的吟出了一句诗词:“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

    …

    长沙城这边,一场大火,彻彻底底的将东吴的攻势瓦解。

    这是吕蒙的第五次攻城,也是东吴大军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大火烧了半日,直等到大火完全熄灭,吕蒙与一干残兵才灰溜溜的从外城中退出,两万多人的吴军,剩下的仅仅只有两千多人。

    其中还有一半儿,从出城的一刻就剧烈的咳嗽不止,神色痛苦,俨然…是吸入了大量的浓烟,对肺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吕蒙就是其中的一个…

    自打逃出一劫后,他的咳声就没有停止过。

    哪怕剧烈的咳嗽,他还是无比不甘心的回望了眼那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外城…

    讽刺!

    极致的讽刺啊!

    夺下来这外城,用了他吕蒙五次进攻,耗尽了他的心血,可丢弃这外城…却只用了短短的一个半天,还付出了数以两万计兵士的代价!

    这个后果是沉重的!

    “咳咳…咳咳…传讯给主公,就说…就说长沙郡需要驰援,需要…咳咳…咳咳…需要驰援——”

    吕蒙的声音很凄楚。

    其实,不用他吩咐,贺齐早就派人去把这边的战报报往建邺城,报往孙权那边了。

    遭逢溃败…

    士气低落…这是吕蒙背刺荆南,劈头盖脸遭遇的两大痛处。

    “丁奉呢?”吕蒙注意到丁奉不见了,连忙问道。

    “唉…”随着蒋钦一声厚重的低沉,他叹气道:“丁奉将军他…他就没有回来…”

    是啊…

    历史上的丁奉“大雪配裸衣”,生猛硬汉子一个,怎么可能畏惧火?怎么可能躲?他没有被火烧死,却是死在了那浓烟之中…

    这细密的浓烟,但凡闻上一口,很快…脑袋就会晕厥,再然后在安详中,面色红润的笑着离开。

    而随着丁奉没有回来这一句…

    “咳咳咳…咳咳咳…”

    吕蒙的咳声更重了。

    如果说方才,压在他心头的两大痛处是接连溃败与士气低落,那现在…就要再多一条:

    ——损兵折将!

    “咳咳…咳咳…”到最后,吕蒙已经咳的很艰难。

    他感觉他就快要扛不住了。

    哪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时。

    “报…”接连两条急报传来。

    因为吕蒙有过交代,急报传来,无需通传,直接送达…

    故而,两名信使鱼贯而入,第一名信使禀报道:“江陵战场,周泰将军孤军深入,遭遇埋伏,被…被敌将糜芳斩于山谷,留下字眼——杀人者东海糜芳是也!”

    这…

    吕蒙用手捂住胸口,他用最后的坚持,憋着一口气,让口中那已经涌入喉咙的血液不至于狂喷而出。

    哪曾想…

    第二条更是劲爆…信使几乎是用迫切的口气禀报的:“关羽…关羽率荆州军突袭江东,昨日,洞庭湖水寨失陷,今日一早益阳失守,正午时…关羽已率船队朝赤壁进发,赤壁…赤壁空虚,恐…恐…恐难以抵挡!”

    这一条传报吟出,吕蒙还没反应归来,朱治“嗖”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你…你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小的…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你放屁!”朱治指着这信使怒骂:“驻守益阳的乃是我族弟朱桓,乃是我朱家军两万部曲,关家军才有多少?就算是突袭?城门紧闭,他难不成能飞进城池?休穆(朱桓)纵不能取胜,守个半个月不在话下,你不是谎报军情,又是什么?”

    这…

    随着朱治的话,那信使连忙将所有的细节禀报。

    包括关羽如何千里袭城!

    包括关家军如何如天降神兵一样的破城。

    还有就是…

    “朱…朱桓将军已经阵亡,是…是在城中,被人杀害——”

    啊…

    随着信使的话,朱治的一双眼瞳瞪到极限大,他的嘴巴是张开,可他本想要反驳这信使的话却再也脱不了口。

    从这信使信誓旦旦的话来看,他说的…多半,多半是真的!

    “啊——”

    当即,朱治大声咆哮而出…

    不过半年,他先后丢了侄儿,丢了儿子,丢了族弟,如今…这硕大的朱家一族就…就只剩下他朱治一个了,他…他悲啊!悲从心中来!

    就在这时…

    又一名信使闯入此间,“报…赤壁失陷,关羽…关羽不加停留,率军直逼樊口,他…他的目标怕是…怕是柴桑,是…是建业!”

    “轰…”

    “轰隆隆!”

    这接连的情报让此间军帐内那凝重的气氛是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众人因为这一条最新的情报,尽皆愕然,尽皆惊悚之际,尽皆呆若木鸡之时…

    “噗——”

    终于,再也挡不住心头那悲痛的吕蒙,狂喷出一口鲜血…

    而随着鲜血飞溅,他整个人也仿佛是脱力了一般,从床榻上翻身坠地。

    他的脸色煞白,他的眼睛紧紧的闭上…

    除了细若游丝的“咳咳”声,伴随着那血迹尤自从口中传出外…他整个面色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右都督——”

    “右都督——”

    顿时间,整个大帐乱作一团!

    还是保守了,福无双至这句话不假,但祸,却一定是一连三行——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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