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

    鱼商梁应元登门拜访广东颇有名望的士绅李兆会。

    梁应元道明来意,哭诉道:“自去岁二辰丸案后,赵传薪放话不许日本人登岛。西泽吉次暂避锋芒率众离去,可不久便卷土重来。此次前来,西泽吉次非但占岛,且将我等‘新泗和’、‘广安祥’渔船舢板打散,木料浮于海上。西泽吉次百余人携带刀剑枪支,上次捣毁岛上大王庙,此次又拿铁器掘开岛上坟茔,取出骸骨,焚毁倾于海中,无异于挫骨扬灰,欺人太甚……”

    李兆会在广-东士绅中,名望甚高,人脉还广。

    大家遇到事,都拿他当主心骨。

    曾经,他亲眼目睹了赵传薪是怎么处理二辰丸号的,可谓是大快人心。

    后来,当地掀起了抵制日货运动,他就是带头人之一。

    李兆会闻言猛拍几案,将茶碗震倒:“什么?竟有此事?日本人嚣张至此,你随我来,去拜会张总督。”

    梁应元听说李兆会竟能见到张人骏,不由得大喜。

    二人去了总督府,果然见到了张人骏。

    张人骏倒是没有吹胡子瞪眼,只是眉头紧皱,冷笑两声:“日本驻广领事赖川浅之,前段时日,总因抵制日货运动上门骚扰。如今,该换成老夫上门扰他了。”

    张人骏带着随从,带上了李兆会和梁应元去了日本领事馆。

    梁应元恨恨地将事情对赖川浅之说完。

    李兆会本以为,赖川浅之碍于抵制日货运动,至少也要道歉一二。

    然而,赖川浅之只是眉头一挑,淡淡道:“张总督,东沙岛本是无主荒岛,乃我们日本商人西泽吉次首次发现,不存在侵略一说。既然是西泽吉次发现,自然归他所有,而后上岛的渔民和鱼商,张总督该谴责他们才是,怎么反而怪罪起西泽吉次?”

    “……”

    李兆会和梁应元懵了。

    赖川浅之不但不心虚,反而倒打一耙,且丝毫不顾忌广东境内才刚平息的抵制日货运动。

    李兆会须发皆张。

    梁应元鼻息咻咻。

    太无耻了。

    张人骏眯起了眼睛:“赖川领事,如若不给个交代,老夫也会如你此前,日日登门拜访。”

    之前赖川浅之就这么干的。

    赖川浅之学着西方人耸耸肩,摊开手:“张总督登门,总会让领事馆蓬荜生辉,鄙人欢迎之至。”

    这把张人骏气够呛。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张人骏说:“东沙岛乃我国之领土,这毋庸置疑。”

    赖川浅之淡淡一笑:“张总督,话不能这样讲。须知,如今岛上既无庙宇,也无坟茔,更无界碑,如何证明就是你们的领土?”

    “你……”

    这次张人骏真生气了。

    庙是日本人捣毁的,坟是日本人挖的,界碑也是他们破坏的。

    现在却用此来证明东沙岛是无人荒岛。

    这与无赖有何区别?

    这与强盗何异?

    日本人总能刷新他们的下限,让人刮目相看。

    梁应元气疯了,指着赖川浅之骂道:“无耻,分明是你们干的。”

    西泽吉次看向了梁应元:“呵呵,如今岛上挂着的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旗帜,那就该是我们的土地。反倒是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是你们的土地。”

    李兆会指着赖川浅之说:“你们掘人坟墓,伱们会遭天谴的。”

    “呵呵,告诉你吧,我们已经发现你们三番五次调遣飞鹰号炮舰登岛,所以我们也派去了矢风号护卫。守土有责,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商人渔民吃亏。”

    张人骏三人脸色黑如锅底。

    张人骏起身:“走。”

    李兆会和梁应元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但张人骏发话,他们不得不走。

    出门后,李兆会悲从中来:“张大人,咱们不能就这般算了啊……”

    张人骏心情已然平复:“赖川浅之,无耻之徒,与他对峙不拿出证据不行。待老夫回去翻翻旧典,尔等为人证,老夫找到物证,让他哑口无言无可抵赖!”

    两人见张人骏并不是放弃,这才重振士气,升起几分希望。

    而等张人骏他们一走。

    日本使馆工作人员不无忧心的对赖川浅之说:“领事先生,您这样强硬,是否有些不妥?我们在关外私自修建安奉铁路,加之关外乃赵传薪大本营,已经遭至华北、关外地区百姓非议,他们自发效仿南方进行抵制日货运动,如此南北两线作战,怕是难以应付。”

    赖川浅之的确是个无赖性格,连对自己人也是这般,他笑了笑:“我们只需管好南边就行,北边让北边的领事官去操心吧。”

    “啊这……”

    ……

    南海。

    四国丸号,西泽吉次正笑嘻嘻的看着前面的飞鹰号。

    有人对他说:“飞鹰号的舰长,正拿望远镜看我们。”

    西泽吉次伸手:“望远镜拿来。”

    手下给他。

    他几乎正与黄钟瑛对视,只是彼此看不清脸孔,但人形历历在目。

    西泽吉次对于黄钟瑛屡次登岛早就不爽。

    他眼珠子一转,朝一个擦甲板的中国人勾勾手指头:“你,和你的婆娘过来。”

    那中国人是被西泽吉次威逼利诱上船干活的,类似他这种人还有很多。

    那汉子畏缩的往后退了退,并将自己婆娘藏在了身后。

    西泽吉次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即上前,将两人捉住并推搡着前进。

    汉子面色苍白,嘴唇嗫嚅,终究没能说出個一二三来。他婆娘跟头把式的前进,几次差点被推倒。

    西泽吉次抬腿便踹:“狗一样的支那人,还敢不听话?”

    他踹了几脚,将那汉子踹的趔趄,然后得意洋洋的望向前面的飞鹰号。

    飞鹰号上,看到这一幕的黄钟瑛死死咬住了牙关。

    然后,他见西泽吉次又去调戏那汉子的婆娘,动手动脚,汉子见状急了想要上前拉扯,之后被西泽吉次的手下打翻在地。

    西泽吉次又上去补了几脚,将汉子踹的口鼻窜血。

    黄钟瑛手背青筋毕露,几乎要调头将那该死的西泽吉次炮轰于南海葬身鱼腹。

    正在此时,有人惊呼:“咦,那是什么?”

    黄钟瑛隐隐听到好似一声炮响,他立即放下单筒望远镜看去,只见空中有个东西划着蛇形逐渐逼近四国丸号商船。

    他赶忙重新举起望远镜,可没等对焦好,只听得“轰”地一声。

    非常遗憾,他错过了精彩的前半部分。

    这发巡飞弹击中了四国丸号的船尾。

    木屑翻飞,有浓烟滚滚。

    飞鹰号上清廷水师官兵瞪大眼睛,彼此对视。

    “是谁?是谁开的炮?”

    “是不是傻?开炮难道你听不到?”

    黄钟瑛下意识的也想问是谁开的炮,旋即赧颜,多亏没问出口,否则自己会显得好像个傻子。

    他举起望远镜,四下里眺望,可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船,也没有人,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炮弹是从哪打来的?

    在四国丸号后面的矢风号炮舰也懵了。

    “八嘎,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有炮弹击中了四国丸号。”

    “谁开的炮?”

    “不知道,或许是清国的飞鹰号,但没看见硝烟。”

    “……”

    矢风号炮舰的舰长瞪大了眼睛,胡子一翘一翘的:“该死的支那人,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给我还击,给我向飞鹰号开炮。”

    轰……

    他们真开炮了。

    但这一发炮弹没能击中飞鹰号,只是落在了海中,激起了一道水柱。

    飞鹰号水师官兵吓了一跳:“他们开炮了!”

    “咱们要不要还击?”

    黄钟瑛脸色铁青:“自然要还击!预备,预备,听我命令……”

    不管后果如何,既然日本人开炮,那他也没理由站着被动挨打。

    黄钟瑛,字赞侯,福-州人,祖籍长-乐。

    曾在福-建船政学堂第十一届驾驶班毕业,后又进威海刘公岛枪炮学堂学习。

    甲午战争时,他任“齐远号”三副,协助舰长重创日舰“吉野号”立了功。

    这也是一员水师老将。

    打仗,他是不怕的。

    但估计打完以后,胜了要挨朝廷批评,搞不好还会被治罪。

    败了,那不用说,无非一死。

    可他能料到自己将死的毫无意义,或许最后朝廷会不了了之,甚至反过来给日本人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事,朝廷绝对能干的出来。

    毕竟上次若非赵传薪及时出现,广东水师差点就要鸣炮给二辰丸号谢罪,成为他们人生的奇耻大辱……

    因为进退维谷,所以黄钟瑛觉得十分憋屈,不若干脆和日本人痛快一战。

    可没等他下令,忽然听见一连串枪响。

    这枪声有些尖锐,有些急促,有点像排枪,又似是而非。

    砰砰砰……

    但见四国丸号后面的矢风号日本炮舰爆出一团团火光。

    弹丸如同疾风骤雨,似乎不会停一样,只见矢风号炮舰,舰身迸溅的火光永无止境,成片的士兵倒下,排队毙命。

    炮舰身上,真·千疮百孔。

    测距仪上没了活人,只有血肉。

    瞭望哨桅杆上在一串火光后有大股鲜血流下。

    指挥仪在火光中沦为废墟。

    舰桥被喷成了马蜂窝。

    配电室塌了。

    舰桥内,矢风号舰长被撕成了血肉碎片……

    锅炉烟尘从被打的四面漏风的烟道汹涌而出。

    就算是加固桅杆、悬挂信号旗的张线,都被打断了几根,可见弹丸密集程度。

    在火力网外面的士兵抱头鼠窜,而火力网内早已碎尸万段……

    什么几把进攻飞鹰号,幸存者全然抛在脑后,只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黄钟瑛和一干清廷水师官兵瞠目结舌。

    刚刚被炸了船尾的四国丸号上的渔夫水手,刚刚还鸡飞狗跳,这会儿却呆若木鸡的看着后面,顾不得自己这边的船摇摇欲坠。

    被毒打一顿的汉子,也忘记了疼痛,任凭掺着血的涎液从嘴角流下。

    衣衫不整的婆娘坐在地上,支撑着甲板嘴唇哆嗦着却忘记了耻辱。

    终于,那枪声停了。

    远处,浅礁上,只有脑袋露出水面的赵传薪,同样震惊的看着战果,嘴角不禁滑落悲天悯人的泪水,黏糊糊湿哒哒的,让他忙不迭的擦了擦。

    吸溜……

    好爽。

    好痛快。

    星月告诉他:这款武器,理论射速为每分钟100万发子弹。刚刚一轮射击,瞬间消耗掉了1200个弹丸。

    赵传薪震惊于这个数字。

    刚刚一切只发生于眨眼间,矢风号便被蹂躏的不成船形!

    其实暴雨梨花针的原理很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

    就好像打弹丸的老式火铳,将每个枪管中装好几发弹丸,弹丸与弹丸之间用油根火药隔开,弹丸在前,油根火药在后,依次在枪管中串联排列。

    枪管中对应每节油根火药,都设置菌丝底火和虫丝点火控制节点,星月只要控制各个枪管的发射顺序及每节油根火药的点火间隔。

    星月只需要点燃最前面一发弹的油根火药,油根火药燃烧后产生的火药燃气压力推动弹丸沿枪管加速运动飞出枪口。

    在油根火药燃气压力作用下,紧接着的一发弹丸一端膨胀,锁住枪管,以立即承受作用于弹丸前部的高压燃气。

    这样就不会导致高压、高温的火药燃气泄漏而点燃次一发弹的油根火药,也不会引起弹丸圆柱部的坍塌。

    前一发弹丸离开枪管后,后一发弹的油根火药即可点火,这样可使膛内压力迅速降到合适的水平,不会影响后续弹丸的发射。

    于是,每发弹丸按照顺序从枪管中发射出去。

    而暴雨梨花针呈八边形,四个角分别排列六十根枪管,中间也有六十,加一起是三百根枪管。

    装四轮弹药,依次打出,就是瞬间一千二百发弹丸。

    在开启的时候,不但星月要操控,赵传薪要同时用旧神坩埚烙印给枪管吸热降温。

    一来防止热胀冷缩枪管变形从而漏气点燃后面油根火药,也要防止一层层弹丸发射枪管过热从中间炸膛,毕竟钢材的强度有限,就需要人工参与。

    暴雨梨花针射速惊人,密度骇人,打在人身上难免青一块紫一块,打炮舰舰身难免东一块西一块,一打一个不吱声。

    赵传薪再次擦了擦口水:“多造几挺暴雨梨花针吧。”

    星月则说:打不起,真的打不起。这一轮实验,已经将我们的油根火药和菌丝底火消耗一空。而虫丝点火,也是一次性的,每次消耗五根为一股做点火动力,如今手中的虫丝也被消耗一空。打一轮的成本要五千金币。

    “就这威力,哪怕五千金币一轮锁定配置,交个朋友也是好的!”赵传薪在水面露头偷偷观察,忍不住挥动手臂打了个水花:“人呐,有时候感觉力不从心。可转眼间,就觉得是自己多虑,我赵传薪还是要打十个的!”

    他在想,沙漠皇帝能不能抗住这样一轮金属风暴?

    星月又提醒:暴雨梨花针,只有我能填装弹丸和火药、底火、虫丝,旁人无法代劳。装填费时费力,即便多造几个,我也没时间整日给你填装弹药。

    一个也行!

    赵传薪是这样想的。

    无论是谁,打他个出其不意,怕是都要吃大亏的。

    他收起了打空的暴雨梨花针,从海里朝南面潜游而去。

    飞鹰号上,士兵吞了吞口水,问黄钟瑛:“舰长,咱们……”

    黄钟瑛又发了五秒呆:“啊?哦,额……我猜日本人不会追咱们了,你说对不对?”

    “啊,对对对,标下也这般想的。”

    “是极是极,我们一炮未发,诸位都看在眼里,回头要如实上报。”

    “……”

    “真如同是风暴过境……”

    “惨,真是惨啊,惨绝人寰,我已不忍直视,妈祖保佑,嘿嘿嘿……”

    别人单杀就名噪天下,赵传薪成排五杀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说啥了?

    他很低调的。

    他没跑远,而是去了东沙岛。

    东沙岛其实很小,如果从高空俯瞰,其形状好像一只草履虫。

    面积只有1.8平方公里左右。

    蓝天飘着几朵白云,有风,但不大。

    温度大概二十二三度左右,胪滨府白雪皑皑北风凛冽能冻掉耳朵,而在东沙岛耐寒的光着膀子也不是不可以。

    岛上,果然插着数面膏药旗迎风飘扬,十分扎眼。

    赵传薪在暗礁处浮出水面的时候,身上水分瞬间蒸发掉。

    又取了些淡水,将体表的盐粉洗净,穿着个亚麻长袖T恤和十分长工装裤,戴着个巴拿马草帽,一块红色牛仔方巾堪堪遮到了上唇。

    他上了岸。

    岸边有几个持刀的日本武士看守,有冲绳来的潜水高手下去捕捞一种叫海人草的海草。

    而当地渔夫,只能慑于淫威不情不愿的给他们干活。

    赵传薪无声无息的靠近他们,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他:“诶,你是干什么地干货?”

    星月提醒他:据我检测,这种海草应该能在璀璨绿洲卖上好价格。

    暴雨梨花针和巡飞弹都烧钱,可赵传薪却垂涎三尺。除此外,还要长期配置营养药剂,要积攒银行储备金,要钱购买材料供星月挥霍,星月还要为他改造软金甲和飞鱼脊骨鞭和制造星月M1909等等……

    赵传薪很差钱。

    听了那日本武士的话,赵传薪弹了弹巴拿马草帽帽檐,手插兜上前,笑嘻嘻道:“我只是见你们打捞海草许久不曾上来,不禁忧心忡忡,怕不是淹死在海下?”

    “八嘎,你在咒我们?”

    说罢,手挪到了腰畔的东洋刀刀柄上,指扣四寸已见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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