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练至极的两招碰撞到一起,其中积蓄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

    但就在余波尚未完全扩散时,拳与拳就已经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交击。

    强悍至极的冲击力撞破了屋顶,水泥飞溅,砖瓦破碎,就像是有无数埋在地底的炸药,连环爆炸。

    在硬碰硬地试过了招式变化后,两大高手不再做任何保留。

    一交手,便已拼个他妈的恐怖!

    空气如海啸般狂暴涌动,不断地回响震荡,凌厉的劲风一波又一波地四周激荡。

    葛树根这座厅堂,虽是经过特殊强化,在两人交手中不至于彻底垮塌,却仍是一片狼藉。

    房屋不断地颤动,好似地龙翻身一般。地面裂开无数条缝隙,中心地带更是深深凹陷。

    被拳劲直接命中的墙壁,横梁直接碎裂,化作千万尘埃,在空中与上方的尘埃相碰撞,接着四溅飞射,相互崩解。

    四大炼层次的高手,托梁换柱,拆屋毁舍,不过等闲。

    他们若当真放开手来交战,所能造成的破坏,绝不逊色于寻常的工程机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农平蓦然大笑出声。

    “当真痛快得紧!”

    但这笑容中,却透露出极其凶险狞恶的邪性。

    注意到这一点,顾衡眉头微皱,他发现在这场战斗中,农平越打越是兴奋,甚至有些……疯癫。

    就好像整个人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

    这到底是药的缘故,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变数?

    农平脚步一挪,肌肤紧绷,反身骤然撇出一击重锤!

    他的肉身像是抹上了一层酥油,油光莹润,呈现出特殊的黄铜色,宛如一尊金漆佛身。

    无数细小的,错乱的,难以预测的气流,就像是水遇到海绵一样,被牢牢的吸附在他的皮肤表面。

    这一式锤法尚未出手,空气已经沉凝如铁,压迫着顾衡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前拉后推,左右横撑,上下贯通,六合之间尽是凝聚不散,浑圆刚强的暗涌潜劲。

    就像一尊大佛自莲台上暴起,袈裟荡起,如重云盖顶,倾覆而来。像是要显化大忿怒相,以霹雳手段彰显正法威仪,降服顾衡这头孽障。

    “袈裟伏魔功?”

    顾衡双目一凝。

    “袈裟伏魔功”是佛门拳术中炼皮的手段。

    所谓的袈裟,便是炼皮大成高手身上那层人皮,号称“袖袍绞振,荡尽群魔”,实是玄妙无比。

    但就如顾衡的“炼气法”一般,炼皮大成,只是修成这功夫的门槛,真要尽全功,仍是要配合独特的精神境界。

    农平的拳术本就来自于佛门经典,能通晓这招的奥秘,不足为奇。

    但他分明没有凝聚自己的精神境界,如何能发挥出这般伟力?

    顾衡能察觉得到,对方这股庄严的佛门意境中,还涌动着一股更凶邪,也更凌厉的拳意精神。

    以他如今的精神修为,早就可以免疫绝大部分的拳意幻象,如额生神目,一扫便可洞见真实。

    那哪里是大佛,分明是一尊凶煞邪异,披着人皮的狰狞鬼神!

    气流中掺杂着浓郁的腥味儿,天地间像是生出一片翻涌的血海,鬼神挟着滔天血浪,猛地扑击过来。

    顾衡耳畔响起邪异尖锐的诵念声,虚空中影影绰绰,像是藏着无数天魔,以魔音蛊惑他放弃抵抗,自愿投身拳锋,获得无上解脱。

    这绝非是农平的拳术!

    顾衡猛地吸气,浑身气血蒸腾炽盛,几乎要冲破皮膜,爆发出来,如有炽热火光在皮肉中流转,胸腹鼓荡,像是吞了个圆滚滚的铁球。

    天地熔炉的力量更被发挥到极致。

    农平几乎觉得,他所面对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几欲喷发的活火山!焚风席卷,焦热扑面,光是这股滚烫的炽烈气息,就足以令常人肺腑受创。

    这还是顾衡第一次,如此深入地运用着“四梢圆满”的力量。在这瞬间,他忽然感觉,被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温热所包裹,眼前幻觉更是不存。

    仿佛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融化在这温暖的神意中,融为一体,不分皮肉筋骨,更不分精神肉体。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圆满!

    顾衡忽然有种明悟。

    这似乎是一条与“四大炼”交错却又不同的道路。

    沉浸于这股神意中,顾衡的呼吸越发沉缓。气息渐渐积累到命门一处,呼吸声越来越小,渐渐趋向于无。

    近乎无声无息的一拳,出现在了农平的手掌前。

    此时,农平的思想已坠入另一个时空。

    月上中天,洒落清辉。

    宁静海面漾着月色,波光粼粼,好似一把横放天地间的明月镜。

    岸边的林立礁石丛中,他正与某人相对而立。

    那人身穿月白长袍,容貌俊逸,双目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都有股淡淡风,溶溶月的清雅气。

    不知为何,农平虽是不曾见过他,却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且,他一看见这张脸,就抑制不住胸口的怒火。

    仿佛此人仅仅只是存在,就令农平感到无比的愤怒,恨不得捏碎他的骨头,撕碎他的肢体,将他整个人碾成血肉烂泥!

    农平目眦欲裂,身体里涌动的热血,简直沸腾到要破体而出,体内甚至传出了喧沸如长河奔泻的浩大声势。

    他大喝一声,当即出手!

    四周顿时刮起凄厉的呼啸阴风,地面破开条条裂痕,像是有无数妖鬼嚎叫着,要从地狱中爬出!

    “地狱杀道,鬼神拳意?!”

    对方惊呼一声,显然不曾料到他竟然将“地狱杀道”练到这一步,甚至已经凝练出精神境界。

    邪异且暴虐的拳术一经施展,便是重重叠叠,永无止境。

    尽管对方的拳法精神如月行空,清净圆满,却也无法抵抗这等程度的天魔妄境。

    心意摇动,拳法自然难以维继,农平这势如鬼神的十二连击,硬生生将对方的拳架打崩。

    可伤势越重,那人的神情却越发平静。

    “以拳御人,非是正道。师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到最后,那人垂着血肉模糊的双臂,模样惨烈无比,可望向农平的目光,却仍是充满静谧温和。

    月光披在他的血衣上,却并不显得凄厉,反而多添了份悲悯的佛性。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低眉菩萨。

    看到这一幕,农平心中翻腾的恨意炽盛至极。

    他狞笑着拍出一掌,盖在此人的天灵上,将自己这“地狱杀道”的精神,全数注入对方的识海中。

    “正道?小子,你是真他妈练拳练魔怔了。最后教你一次。只有老子走出来的道,才叫他妈的正道!

    你们不是最喜欢渡人吗?好好好,今天老子也大发慈悲,免费渡你一渡!

    我倒要看看,在地狱里,你到底找不找得到狗屁‘自在’!”

    直到这时,农平才恍然惊觉。

    那人的面容,赫然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原来,这些年来,我的心智一直被困在师兄的拳意中吗?

    接着,整片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农平的眼角,出现了一点淡淡的星火。

    他听到“自己”轻咦了一声,笑着开口道:

    “好有趣的小子,竟能破我这道拳意!”

    此刻,现实世界中。

    听到这与农平截然不同的语气,再看到那审视一般的打量目光,顾衡眉头一皱,猛地抽身急退至六尺外。

    感受着那股邪异的气息,顾衡神情凝重,笃定道:

    “你不是农平。”

    “农平?哈,这就是他现在的名字?我当然不是。”

    “农平”的语气漫不经心,神情更是自然随和,但却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傲慢与高贵。

    就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佛,某天忽然垂目,俯瞰人间,与抬头望天的凡夫俗子对视。

    “我叫王柏雄。没想到,困了他六十年的拳意,竟然让一个外人给破了去,果真是个废物。

    倒是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凝练了精神境界?

    有趣,真的有趣。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柏雄的语气虽是淡然,可却给人一种感觉,仿佛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荣幸。

    王柏雄?

    顾衡神色一惊。

    “诸法尽灭?!”

    诸法灭尽王柏雄,身为一名三炼宗师,却在鲸川岛上臭名昭著。

    此人出身佛门,自号“诸法灭尽”,虽然现在还没能灭尽佛法,但他已经屠光了自家师门。

    这魔头,生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不顾身份,偷袭暗杀武道天才。

    正好,四小头衔战中,就有个专为年轻武者所设的“四象战”,王柏雄自然不过放过这样的盛会。

    他最出名的“壮举”,就是在某届“四象战”结束后,偷袭了那位赢得“青龙鳞”的少年天骄。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

    直到那一年,四象战已举办过数十次,还从未出过这种事。

    老龙钱辰纲为此甚至亲自出马,在海外一座孤岛上,揪出了此人。

    王柏雄从此销声匿迹。

    顾衡没想到,与钱老龙一战,这人竟能败而不死。

    他更想不到,农平体内竟然会有此人留下的拳意。

    王柏雄收回目光,做出微笑的表情。

    “知道是老子,还能这么镇定?果然是少年天才!

    那你知不知道,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某种狂暴肆意的气势萦绕着他,就像是在浩渺汪洋上狂乱横行,卷起千重巨浪的风暴!

    老子怎么这么倒霉?

    眼下的事都还没处理完,还惹上这么个凶星?

    真他妈操了。

    顾衡抬起头,直视那个不知从多少里外,投来目光的盖世凶人。

    心头虽是抱怨,但面对这种深重且阴寒的纯粹恶意,他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顾衡咧开嘴,两排森白牙齿交错,回敬以同样的凶煞。

    “怎么,倚老卖老,吓唬我?”

    王柏雄看着这具身躯胸前的大洞,嘿笑了一声。

    “老子现在的确动不了手,这颗头就先寄在你脖子上。保管好。等老子无聊了再来取。”

    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口吻,恐怕能令天下九成九的一炼武人吓破肝胆。

    无他,四大炼虽看似只有四步,可每炼成一炼,再往下走的难度,都是成几何倍数增长。

    若非如此,三炼武者也不会有“宗师”的美誉。

    别说是鲸川岛,就算是放眼全世界,一尊宗师级强人,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但出乎王柏雄意料的是,在听完这段话后,顾衡非但没有半分惧色,浑身凶气更是骤升。

    王柏雄忍俊不禁地道:

    “小子,这点杀气,可吓不倒老子。”

    他眼皮微抬,那股凶暴的气焰越发汹涌,排空冲霄,直令天地沉沦,日月无光!

    在这股狂潮中,顾衡缓缓握拳。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硬气得像是要撑起天地。

    武人本就该有三分恶气,何况是顾衡这种,自幼便被囚禁在基地里,受尽折磨的实验品。

    在这种险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能够保住底线,已是万分不易。

    但这并不意味着,顾衡就是个正常人。

    事实上,能够在基地里坚持下来的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

    这一刻,他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凶意,狠厉,甚至是疯癫,都在这瞬间激发了出来。

    三炼宗师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钱老龙撵得满地爬?

    顾衡眯起眼睛,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我现在杀不了你,又何必装模作样?等我捏碎你的喉咙,你自然就知道,什么叫杀意。”

    他这段话说得极慢,却带着森寒且凝重的杀气。

    以一炼境界,对三炼宗师放这种狠话的狂徒,恐怕古往今来,也数不出几个来。

    “哈哈,好志气!”

    在雄壮的豪笑声中,农平的眼睛一闭。

    “老子等你!”

    嗓音渐渐低落,农平双眼阖起,先前那股气势荡然无存,尽数化作平和的宁静。

    压抑了足足六十年的本我意识,终于回归。

    他睁开眼,叹息道:

    “一梦六十年,而今破茧,却是故人旧景两凋零。

    贫僧法念,见过小施主。”

    看着这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农平,顾衡叹了口气。

    “对不住了。”

    在与王柏雄的交锋中,顾衡已经知道,早在六十年前,法念就已被此人的拳意,扭曲了心性,成了现在这个农平。

    法念的本来意识,在潜移默化中,催生出了与世无争的农馆主。

    王柏雄的拳意,则让农平的心底,时刻涌动着不息的嗔念。

    长期的碰撞纠缠,令两股精神意识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也是为什么,在长达六十年的时光里,农平的性情都趋于稳定。

    但在看过顾衡与钟元那一战,被“天地洪炉”的意念影响后,这种脆弱的平衡却再难维持。

    王柏雄的拳意重占上风,甚至令农平做出了投靠羽化集团,只为恢复全盛战力的决定。

    先前的偷袭,更是全然展示出了王柏雄百无禁忌,无所不用其极的战斗风格。

    如今王柏雄的拳意消散,法念才得以重拾本来的心性。

    但这具身躯已被顾衡打得生机断绝,纵本我使回归,也只能维持短短数息时光。

    ——换句话说,顾衡在打散王柏雄拳意的同时,也算是杀了这个无辜之人。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就是换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选择。

    但不悔,却不代表无愧,更不代表顾衡心里不憋屈。

    要知道,他这辈子,还从未错杀过任何一人。

    王!柏!雄!

    默念着这个名字,顾衡胸中杀意更坚。

    从今天起,他在这世上的目标,又多了一个。

    在望向农平,顾衡神色坚定,抱拳道:

    “大师若有遗愿,我会竭力完成。”

    农平望向顾衡,双手勉力合十,低眉道:

    “早在六十年前,贫僧就已经死了,小施主不必抱歉。

    让你招惹上法畏这个孽障,贫僧才该向你道歉。”

    法畏正是王柏雄当年的法号。

    顾衡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凛冽杀气。

    “这种畜生,本就该死。但你,本不该死在我手下。这件事,我对不起你。”

    法念看着顾衡的表情,微微一笑。

    尽管面容狰狞如恶鬼,可他的眼神却很温和。

    一个有很多怀念的人,才有那样的温和。

    他跌坐在地,低声道:

    “佛渡众生,唯慈悲意耳。小施主的悲悯心,贫僧已有所感,这就够了。

    法畏之事,贫僧帮不上太多。只能尽力演示他的拳术,希望你能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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