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沉甩了甩手,没好气地道: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碍眼了。”

    话是这么说,绿沉还是将他们引到了一面屏风后,还亲手沏上了一壶茶,才重新回到柜台,刷自己的连续剧。

    顾衡端起茶碗,缓缓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腹间一片清凉,精神猛然一振,就连细胞也稍微活跃了起来。

    这份优待,当然是给苏雨落的,他顾某人只是沾光而已。

    随着科技的发展,那些在古代难得一见的珍奇药物,如今也能够被各大药企量产出来。

    像他现在饮的这杯茶,和在绿沉这里享受到的各种药物,对古代武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除了练武的药材,武学也传播得越发广泛,自然也会使得武道的门槛越来越低。

    到如今,穷文富武的道理虽仍然适用,却也并非是难以突破的天堑。

    无论什么时候,武人的拳头,都是突破阶级的利器。

    尤其是对顾衡这种出身低,身负重病,性子又倔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武学不仅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更让他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下去。

    所以,虽然顾衡经常自嘲自己的运气,可他却从来没有真心抱怨过。

    因为在顾衡心目中,能够投身在这个武学昌盛的年代,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他看了眼苏雨落,又望了望窗外,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声。

    在女孩奇怪地注视下,少年人坦然道:

    “不管怎么说,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了。”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感慨与稳重。

    苏雨落也点点头,轻轻嗯了声,明眸中掠过一丝感怀。

    喝了一口茶后,她捧着茶杯,垂头道:

    “你的事,还没做完吧?”

    顾衡单手摩挲着茶杯,目光幽幽。

    “过几天,还得出去一趟。”

    “嗯。”

    苏雨落将鬓角的发丝,归拢到耳后,忽然道:

    “我考上了联大的少年班,可能……下个月就要走了。”

    “好事儿啊!”

    顾衡笑了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去天都吗,能考到联大,当然是最好的。

    正好,我做完这边的事,也想出去看看。你在联大,我更放心些。”

    在七十年前,那场武道顶峰之战后,东国官方率先开放了武考渠道与武人评级体系。

    到现在,无论是做哪一行,有一份武人职称都是加分项,所以官方也开始设立公立的武校。

    武考前,这种学校就是负责传授一些最基本的真功,培养武考生。

    武考之后,考生就能够根据自己的分数与特质,选择适合自己的武道高校,进一步深造。

    鲸川岛作为“武者圣地”,自然也沿袭了这种体制,由五大龙头开办的武校,遍布全岛。

    “联大”正是鲸川岛第一学府,武道联合大学。

    苏雨落低着头,眉眼弯弯,像一座载满月光的桥,静谧而柔和,却染着淡淡的愁绪。

    过了很久,顾衡才听到她的声音。

    “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衡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回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觉得欠我?”

    苏雨落只回了一句话。

    “那你呢?”

    你不还是觉得,欠我爹的吗?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顾衡怔了怔。

    最后,他无奈一笑:

    “跟我学这个干嘛。”

    顾衡这辈子,最不愿欠人恩情,一旦别人帮了他,就恨不得立刻还回去,不然浑身不舒坦。

    但很显然,苏雨落也是一样的。

    对这样一个人,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些事,顾衡神容一肃,正色道:

    “既然已经要走了,那我这半个老师,就再传你一招,做临别赠艺。”

    话音未落,顾衡并指如剑,点在苏雨落的眉心处。

    强烈到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喷薄涌出,苏雨落感觉自己就像是浮在翻涌的浪潮中,直面浩无边际,无穷无尽的自然力量。

    无论内家,外家,还是什么其他的武学也好,练到高深处,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向精神层次。

    苏雨落知道,将拳法练到极高深处的武者,甚至不用动手,仅凭视线便可以驾驭催眠别人的精神。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不仅能够亲眼见识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甚至还“有幸”亲身体验。

    顾衡正在做的,就是将他对“天地洪炉”和“炼气法”的领悟,尽数展现在苏雨落的脑海里。

    这种教学手法,已近乎禅宗的“以心传心”,密宗的“醍醐灌顶”。

    在这山呼海啸般的精神冲击下,苏雨落的嘴唇抿成一线,两排牙齿紧咬,发出嘎吱的声响。

    紧接着,便是强烈至极的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

    灼热到难以承受的痛觉通过比常人敏锐数十倍的神经传递到身体各处,泪腺不受控制地分泌出热泪。

    少女赶紧闭上眼,将眼泪锁在眼眶内,眼角漾出淡淡的泪光。

    那小小的身躯里,不断地散发出高热,隔着衣服,就连周身空气都被烤得扭曲。

    神思昏沉中,苏雨落听到顾衡的声音。

    “鲸川岛,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大。尤其是,对现在的我来说。”

    虽然看不到顾衡的脸,可苏雨落却完全想象的出来,这小子眉眼飞扬的自信表情。

    虽在剧痛中,苏雨落也有几分忍俊不禁。

    好臭屁啊这个人!

    ——

    哗啦。

    屏风被挪开,绿沉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进来。

    她盯着安坐的顾衡,好奇地问道:

    “你给小落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就哄走了?”

    顾衡摆了摆手,只是简单道:

    “以我现在的脚程,就算是徒步从杨城走到联大,都不废多少工夫。”

    绿沉抿嘴轻笑。

    “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只有这个小妮子想不明白了。”

    “她还小,关心则乱,正常。”

    绿沉不禁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行了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爹,说些话,听到都笑人。”

    顾衡呵呵一笑。

    你年龄大,你说了都算。

    “小落都走了,也该谈正事儿了吧。”

    顾衡点点头,直戳了当地道:

    “黑骨帮是羽化集团发展的下线,我杀了一个制药部的,还有个执行部的人在杨城潜伏,有没有线索。”

    绿沉目露异色,沉吟片刻后,她忽然道:

    “四梢圆满后,你的战力,大概到什么水平了?”

    “如果不算精神境界的加持,炼体境界大致等同一炼大成,打起来的话,说不好。”

    绿沉挑了挑眉稍,略带笑意。

    “那,咱们试试?”

    话音方落,绿沉扭身拧腰,衣袂飘扬如鹤翼旋张,纤细的美好腰身若隐若现,两根青葱玉指并成剑指,戳向顾衡的眉心。

    她的身法不仅快,还有一股翩然欲飞的清淡意味,一踏一踩便翻过茶桌,化作一抹翠碧绿影,游至顾衡身前。

    从绿沉身上,顾衡看到了一头自碧云中扑击而来的神骏青鸾。

    这只神鸟眼神桀骜,翎羽色泽纯青,泛着凛冽寒光,振翅一挥,便如千百口利剑齐出鞘,剑气沛然,似要斩碎这狭小的天地囚笼,自俗世洪流中挣脱出去!

    这是无疑是一门糅合了诸多擒拿截击手法的高深象形拳,而绿沉不仅模拟了传说中的神鸟之形,以剑法入拳术,更将自己的拳意精神,与店内的风水布置相合,演化出种种幻象。

    自顾衡练武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将拳法精神演绎到,如此真切的地步。

    虽是借助了此地的风水布置,但这份手段也足称惊艳。

    虽然一直都知道,绿沉的神意修为极强,可顾衡还是没料到,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甚至已经胜过,修成天地洪炉之前的他。

    若此战发生在数天前,就算是状态最好的顾衡立在此处,也只会束手无策。

    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一招虽然棘手,却也并非是不能应付。

    顾衡身形不动,只是轻轻一哼。

    绿沉只觉脑中炸开一道响雷,好像面前这人周身每个毛孔中,都喷出凝结如箭的浓郁血气,劈头盖脸地朝她打来。

    刹那间,仿佛整个茶馆里的陈设都震了震。

    当绿沉缓过神来时,她的单手剑指不知何时已垂落在身旁,就像是从未出过手那样。

    绿沉没想到,自己这裹挟风水阵局之势,震慑神魂,专攻心意的一击,竟然会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破去。

    她更能感受到,顾衡这一招里,虽有外邪不侵的威严,却非是生杀予夺的霸道,最深处更有一股惊醒万物的生发意境。

    绿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没好气地道:

    “你应该已经凝结精神境界了吧,怎么不用?怕伤着我?”

    顾衡诚实地回答道:

    “‘天地洪炉’炼化神念的效力,有些太霸道了,要是破了你的拳意,不太好收场。”

    绿沉有些无奈地扶额。

    “吗的,对老娘就不能好好说话?”

    只有两人的时候,绿沉也懒得装什么淑女,说起话来更是言谈无忌,颇有豪气。

    顾衡就一直觉得,这姑娘不会是从什么海匪窝里出来的吧。

    不过一想鲸川岛的整体风气,他又觉得这也没啥大不了的。

    顾衡从善如流,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我怕打坏了这间店,要赔钱。”

    绿沉又翻了个白眼。

    “行了哥,行了。你说那个人,我现在没有线索,但是葛树根那边,动作不小。”

    顾衡点点头。

    “他还派了人,在一中门口守我。那个武家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算做到哪一步?”

    “赶尽杀绝。他要这种药,从此在杨城绝迹。”

    绿沉叹了口气,有些佩服地感慨道:

    “这位大龙头,的确有魄力。”

    顾衡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评道:

    “虽然不喜欢他做的事,但这老小子确实有决断。”

    顾衡搓了搓手掌,忽然问道:

    “那你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来杨城了吧?”

    绿沉眉头微皱,双手抱胸,以一种略带戒备的姿态,警觉地反问道:

    “问这个干嘛,又不管你事。”

    虽然看似随和,但绿沉内里其实相当骄傲且孤高,不然,她也练不出这样的拳意。

    武道崇真,对将个人精神融入拳术的高手来说,拳法远比言语更能展现自己的胸怀与性情。

    所以,当顾衡主动打破默契,触及自己的隐私时,绿沉本能地采取了防备。

    但顾衡的下一句话,就让绿沉彻底绷不住了。

    “啊,你说了,我才好帮你啊。”

    “帮我?!”

    虽然绿沉觉得,自己对顾衡这小子,已经算是很了解了,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吃了一惊。

    “你自己要做的事都一大堆,还帮我?怎么,赢了我一次,就开始膨胀了?”

    顾衡只说了一句话。

    “因为你帮过我,我现在也有能力帮得上你。”

    对顾衡来说,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不过是有恩必报,这四个字而已。

    绿沉被他这无懈可击的逻辑击溃了。

    “你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就打这种包票,不怕亏本吗?”

    “我的账,不是这么算的。”

    绿沉用一种打量奇珍异兽的目光,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把顾衡看了一遍。

    最后她不得不感慨道:

    “像你这样的人,以后出了杨城,怕是不太好混啊。”

    顾衡挑了挑眉头,丝毫不为所动。

    “杨城,也不大好混。”

    ——但我还是混出来了。

    这句话顾衡虽然没说,但绿沉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种人,也不会只有一个。”

    因为顾衡深知,自己能够有今天,正是因为有人曾为他不计代价,不惜生死地付出过。

    那种像小孩子一样认死理的固执模样,真的很傻。

    绿沉捂着嘴,可笑意却从眼底流露出来。

    稍微收拾了下心情,她正色道: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羽化集团十年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我们很感兴趣,他们当年,到底研究出了什么。”

    在说这话时,绿沉心底不禁升起一阵恍惚。

    事实上,她选择来到杨城,本就是一种自暴自弃地逃避,当年招摇山那位都没找到,她来又有什么用?

    绿沉只是借这个由头,溜到杨城躲清闲,避开家里那些麻烦事儿而已。

    但谁能料到,这事居然还真的有了转机。

    “怎么找?”

    顾衡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我们找不到,但羽化集团的人,一定有线索。”

    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顾衡点点头。

    “懂你意思。所以接下来,只需要等葛树根那边的动向就行了吧。”

    绿沉点点头。

    正事说完,顾衡神情顿时一变。

    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朝绿沉问道:

    “整根儿?”

    苏雨落在那会儿,这老烟鬼就已经忍得挺辛苦了。

    绿沉拍掉他递过来的烟,没好气地道:

    “我这儿是茶馆!”

    “碧流云,别人送的。”

    顾衡朝她挤眉弄眼。

    这是葛黎托人给他寄的高端货。

    “哦,牛批,给我来根。”

    两人娴熟地对了火,就这么蹲在茶馆里开始吞云吐雾。

    活像两条蹲在路口,并肩望风景的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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