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六月十日,濮阳城外。

    六月炎炎,在这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张冲的泰山军六千锐兵精甲曜日的排列在濮阳城东的旷野上。

    张冲站在一台巢车上,远眺前方这座横亘在大河之南的大城,心里在思考着这濮阳到底该如何打。

    作为黄河南岸的要冲大城,濮阳城高达四丈,外围深堑又引大河水作为护城河,是张冲正儿八经打的第一坚城,真要实攻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然后再看濮阳城边的濮阳津,好一座坚砦。这濮阳津竟然是由河北河南两座大砦夹河而建,两座大砦间是一条横跨大河的永固木桥。而现在这夹河大砦已经被营建成军事据点,作为濮阳城的外围工事。

    只看了一眼,以张冲的军事素养就知道此战的关键是先占据濮阳津这夹河砦。不然的话,泰山军攻濮阳,夹砦中的汉军就会出砦攻泰山军侧背。所以要先打下这夹河砦才能谈后面攻濮阳。

    但张冲在巢车上皱着眉看着那大河边的夹砦。这并不是一座单独的津砦,不知道谁又在这砦扩建了三座木寨,成品字型将津砦围在里面,可以说是铁壁森严,固若金汤。

    这濮阳津的夹砦不好打啊!

    不仅如此,张冲望濮阳城和濮阳津上的旗帜,明显感觉濮阳有援兵,光营头旗就有十面,如果以一部四百人,这不得有四千汉兵?这明显超出东郡的兵力啊。

    事实上,张冲猜的没错,濮阳确实来了援兵。

    东郡太守叫曹绍,是已故大宦官曹节的从子。其人是典型的宦官子弟的性格,贪、残、暴、怯。

    在作为东郡太守期间,他不知横征暴敛多少,将境内豪家搞的几多家破人亡,是名副其实的破家太守。但等太平道四月起事,其人见境内太平道蜂拥而起,根本没想过要守土安民,就想亡奔入京,找张让托庇。

    只是当他奔到白马时,突然听说郡内各家豪族起兵相助,甚至已经过河的北中郎将卢植也要出兵南下,曹绍不跑了,又回到了濮阳,顾盼自雄要灭太平道。

    不怪乎曹邵突然就雄起,如他这种京都子弟如何不知道北军之威风。只要北军开到,那些蛾贼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既然妥妥的战功送上来,他曹绍为何不要?

    所以等曹绍五月回濮阳,联合濮阳的大族田氏,白马的成公氏,还有卫县的姬氏,统合了手上的郡卒,拉起了一只两千人的队伍,然后就在城内北顾,等那北军何时能南下。

    开玩笑,北军不来,休要他曹绍出城。

    曹绍没等多久,六月初一,足足一千北军甲士就顺着河津渡南下到了濮阳外,随后就开始以濮阳津为依托,开始修造营垒,一副要钉死在濮阳外的样子。

    曹绍那边赶忙送了一批补给和粟米给城外的北军,然后才打听到这路的主将是谁。

    种劭!

    曹绍是暗暗叫苦,为何?因为他们曹氏与仲家关系并不睦。

    种氏是京都名门,其家族为周代的仲山甫之后,是从先秦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贵族。他们家不光血脉高贵,便论官运在本朝也是上层的,从安帝时就世出二千石。而这个叫种劭的,是现在光禄大夫种拂的儿子,也是个有种的,经常在京都和袁绍那帮人串联反他们这些宦官。

    现在种劭来了,曹绍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拿到战功了。

    曹绍心神不属,那边城外的种劭也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本来他是可以随主力打三张立大功的,而现在却要在这里打太平道的偏师,这功劳差距太大了。

    先前,他们都已经开到了荡阴了,离邺城不过一步之遥,然后他突然被卢植喊去,要他分兵南下大河,去守住濮阳。

    卢植当时是这么说的:

    “申甫,你到濮阳,就在濮阳津立砦,与濮阳城互为犄角,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濮阳城安全,阻止泰山黄巾的西进之路。然后是守住黄河渡口,留住我军南下通道。”

    种劭是知道泰山黄巾的,其前身的泰山贼嘛!杀了三个二千石了,是太平道之前的第一巨寇,可怜孔融那小子就被这些贼寇给吊死了。

    但卢植说的话,种劭心里还是不大乐意的,合着我带着北军南下就是能守住渡口和濮阳就行啊?这太小瞧他了。

    但卢植是功勋之将,种劭是尊重的,是以心中多有想法,也没有表现出来,就领命了。

    但卢植什么人,当世大儒,不要太能洞察人心。他看出种劭的不服气,所以细心为种劭开解:

    “申甫,我与皇甫君、朱君得命持节出征前就讨论过。这太平道中唯一可畏者就是这泰山黄巾。因为彼辈是真正的悍贼巨匪,其战功都是历次大战打出来的,实不能小觑。所以,我北上一路,就关注着这只泰山黄巾的动向。

    初见其破东平国,我以为他是要北上东郡渡大河与张角等人合兵。当时我觉得这正好可以一网成擒。但后面等他过济水入了东郡,却开始转道西向,我就知道这泰山贼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申甫,你猜这泰山黄巾到底为何要西进?”

    种劭不傻,相反作为贵族子弟受着良好的教育,只一想就猜到了泰山黄巾的意图:

    “他们是要攻敖仓!”

    卢植点头,叹道:

    “我汉兵其实并不怕什么桀寇悍匪,因为这些人不过是匹夫之勇,根本对汉家没有多少威胁。但这泰山贼却有天下格局,这就是大威胁。你看我北军五校并三河锐兵北上,吃的就是敖仓之粟,一旦敖仓被迫,粮道断绝。你我孤军入冀州,那只有死路一条。更要命的是,如今洛阳可战之兵皆交于南北两路,已经没有兵去守敖仓。所以,我需要你即刻带兵南下,守住濮阳。只要濮阳在,泰山贼就只能被堵在东郡,再不能威胁我军粮道。等我这边剿灭三张,便南下从濮阳津与你一起破泰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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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劭明白了自己军令的用意,一抱拳,坚定的领下军令,就南下濮阳津了。

    种劭是六月一日到的濮阳津,随后就开始大造工事,打算以这里为据点,与将要到来的泰山黄巾对峙。然后张冲带着泰山军是六月十日到的,此时种劭已经建了三座木栅营垒,随时准备应对泰山军之后的攻击。

    此刻,张冲在巢车上已经看了三刻有余,还是没能发现有什么可乘之机,知道不能速胜,张冲就命关羽、张旦二校尉开始在濮阳之野扎营。

    等日头过了些,天气没那么热了,张冲就让无盐营的赵亮和朱英两人对濮阳津外的一处营砦发起试探攻击。

    赵亮和朱英的无盐营都是东平国的太平道徒,意志坚定,又有心显勇,所以接到张冲的军令后,就开始对濮阳津正面的一座营砦攻击。

    但可惜,尽管赵亮和朱英也有勇力,但他们遇到的到底是汉庭最精锐的北军,所以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人能摸上营砦壁。

    这个过程中,张冲一直站在巢车上观阵,他时而看濮阳津的情况,时而又转首看西面的濮阳城,心里有了计较,就鸣金令无盐营退下来。

    赵亮和朱英退下来时都有点狼狈,尤其是赵亮肩上都插着一箭,不是套了三层甲,这一箭就得费了他胳膊。

    张冲安慰了两人:

    “那濮阳津的汉兵不比寻常,你看你们攻西面营砦时,东西两座营砦一点动静没有,这是一等一的精兵,能在大战时还沉住气。你们虽然军备不比对面差,但这斗战技到底差不少,也别灰心,看清差距,后面咱就好好练兵。兵练好了,再与汉兵真长短。”

    赵亮和朱英听了这话,心里都暖。二人不是不识实务的,他们虽然是兖州系统的太平军,但其实已经是张冲麾下的外兵了。而这些日子随泰山军一路,更是知道泰山军之精锐能战。

    打仗的,谁都希望主将英明,友军善战,这样自己的存活率才会高。所以,但现在,像他们这些外兵心里已经将自己视为张冲麾下一部了。现在,自己打了败战,张冲不惩罚还安慰他们,怎不让他们感激涕零。

    随后,张冲便不再进攻,而是等众将士扎好营盘,再做其他计较。

    濮阳之野历来就是军争之地,加之这里又是关阔平原,开发就早,所以并没有多少树林可供泰山军砍伐扎营。

    后来泰山军往南又寻了十里,终于发现一片树林,刚好够扎营的木料。就这样一通忙活,等入了夜,才在这濮阳之野立起一座巨大的营盘。

    而这个过程中,无论是濮阳还是津渡两边都没有人出来攻击,这一结果再次坚定了张冲白日的猜测。

    他回到营盘的大帐,将各部将都喊来,直接讲了他白日的观察:

    “咱们这一次要想破濮阳,我看只能先拿下濮阳渡。原先我担心,我们这边打濮阳渡,西面濮阳城内的汉兵会出城攻击我们,这样我们就被前后夹击,形势就困难了。但白日我让无盐营对濮阳津发起试探的攻击,我专门观察了濮阳城头的情况。就是冲濮阳津那一面的城头上,兵力没有一点变化。按道理,如果他们要是要出城援濮阳津的友军,必然是要调动机动兵力的。但他们没有。所以我大胆猜测这濮阳兵与城外的并非一个系统。尔后,我们立营的时候,是最容易遭两面兵袭扰的,但他们依旧没有出营。可见,彼辈貌合神离,只想自守。”

    张冲这边继续讲军略,外面飞军背旗入帐报:

    “有一伙兵在门外,说是濮阳的太平道,听说我们到来,特来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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