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非常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女婿委以这样的重任。

    难道是因为自己平日吹嘘得太厉害,让皇帝产生了幻觉?

    就在刚刚,宫内的常侍送给他一份衣带诏,上面嘱咐了董承后日要做的事情,最后就勉励了一顿董承就没了。

    如果是一般人这么吝啬,他董承直接就怒了。

    只要这一次行动成功,刘协是真的不会吝啬手里的那些位置的,毕竟董氏一帮人被铲除后,本来就会空出很多位置,他肯定是不会亏待董承的。

    只是刘协现在也没想好给董承怎么安排,觉得到时候再看董承想去哪,到时候给就是了。

    他又觉得董承是自己的岳父,是自己人,也就没往那方面想。

    但刘协对董承啊是真的不了解。

    这么讲吧,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有什么不同呢?但董承就觉得朝四暮三是好的,有哪些好处先抓到手里再说,哪看什么日后。

    所以,董承对女婿的安排是相当不满意的。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是大不满,那就是整个行动他付出的风险是最大的,但最后受益的却不是自己。

    自己的确是皇帝的岳父,但皇帝可不是只有一个岳父。他董承的女儿只是一个贵人,而伏完的女儿可是正牌皇后。

    所以一旦铲除了董卓,那最后继承董卓外戚位的,那就是伏完。

    董承当年在牛辅的麾下就干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些人的一些行为模式。

    这么讲吧,小皇帝真是要杀了董卓,最后这些凉州军将也会造反。朝廷那些个人是真不知道凉州军将的兽性本能。

    这些人会顾全大局?会因为泰山军的存在就有所顾忌?

    还有一个董承不想当面说的,那就是你刘协说要给这些人开恩特赦,永不追究。这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

    且不说你刘协自己就没什么信誉,就是有信誉,那些凉州武人也不会愿意束手就擒的。

    迷信武力的人最后也只相信武力才能保护自己。

    但不接呢?先不说事情败露后,董卓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就是现在也是过不了皇帝那关。

    这真的是夹在两头,进退都不行啊。

    愁眉不展的董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正寝的东面,也就是家庙所在。

    董承素来相信阴阳巫术,自他女儿入宫后,他就在家中建了一座巫庙,将身边最信任的巫女供奉在身边。

    这其实也是他们凉州军将的习俗了,无论是出兵打仗还是吃饭穿衣都要找身边的巫女卜问一卦。

    而董承身边的这个巫女就特别灵验。

    据说是在终南山上修炼风角术,善卜凶吉,在长安一带非常出名。董承三请才将此巫女请到了家中。

    这一次衣带诏的行动事关他身家性命,所以董承下意识就要来问之凶吉。

    他没有直接告诉巫女皇帝的密事,而是告诉她,现在有个大人物要他办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他该不该做。

    这种模糊的信息并不会影响卜卦的灵验,其实从实际效果来看,反而更好。

    巫女一番卜辞后,给出了这么一个卦,说:

    “亢龙有悔,不可妄动,动则不利。”

    董承听了一拍大腿,果然如此。

    看来真的不能这样听陛下的,我得想想这事该怎么操作。

    想到这里,董承顿感压力巨大。

    不行,他得让巫女帮他好好缓解一下。

    ……

    小皇帝不得不暂停了计划,因为董卓在第二天就上朝了。

    随着刘协的一句“有罪”,几个执金吾入殿就扒掉了赵温的冠冕绶带,然后拖了出去,送往诏狱。

    董卓见刘协还是这样“配合”,心中的警惕也是松懈了不少,接着就开始收拾其他帝党成员。

    在解决完赵温之后,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射声校尉沮儁。

    沮儁手上有八百黄弩兵,因为是禁军编制,所以就驻扎在宫门外,算是一个大威胁。

    而且沮儁还是北人出身,在关西没什么根基,正适合用来杀鸡儆猴。

    上头的刘协听着这些话,藏在衣袖里的手都掐的紫了。

    在董卓面前,他从来不敢说个不字,更不用说董卓说的那句沮儁系贼党之亲,还是真的。

    沮儁是当年先帝身边的中侍,随先帝一起西奔长安,但他却是出自北地大族沮氏。

    本来这事也是无妨的,毕竟朝廷中也有大量其他地方的人,都是和沮儁一样,是随先帝一起西奔的。

    但偏偏沮氏的俊彦沮授投靠了泰山军,而且据说还做到了门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投敌了。

    而沮儁作为沮授的族人,那身份背景就非常值得怀疑。

    所以,你让刘协怎么回护?

    他只是暗恨自己这段时间松懈了,应该提前就将沮儁调动到其他地方的,这样也不会被董卓拿住了口舌。

    但现在,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再然后,董卓又连续罢免了十二员官员,都是属于皇帝的人。

    这一次董卓也不提什么秦王了,而是直接对皇帝身边的羽翼下手。

    这种行为让刘协充满了恐惧,难道是自己把董卓逼急了,让他终于踏出最后一步了?

    此时,刘协坐在榻上,一动不敢动,只是呆木的点头同意。

    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再不能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这一日的朝会,可以说是董氏派系的大胜利,可以说在董卓的亲自坐镇下,将那些帝党打得是落花流水。

    这些帝党都是一些关键位置上的官员,现在被驱赶贬斥后,只要董卓再换上自己人,到时候整个朝廷就只有一个声音。

    那时,还会有谁反对自己呢?

    至于弟弟董旻,他在自己的训斥下终于认清了错误,最近正在闭门思过呢。

    所以,此时的董卓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距离那最后的封王,只有一步之路了。

    ……

    庙堂之上,公卿大臣们为了权力,纵横勾连。

    但在江湖之远,在关西最底层的地方,却有一股谁也没想到的力量,正在大旱中疯狂发酵,他们将会在沉默中迸发,以狮子吼震慑朝廷上的公卿们。

    让他们再一次梦回当年。

    ……

    本来这只是寻常天色,但敏感的女巫却感觉到了其中弥漫的煞气。

    作为长安闻名的女巫,她有着自己的信息渠道,只觉得这是今夏秋之间的大旱之象,所以并没有深想。

    但谁也不知道,这却是上天警示,是兵灾之象,只是当时无人能悟到罢了。

    ……

    九月初五,左冯翊,粟邑。

    一些骚乱已经开始从粟邑的乡野开始蔓延,初时这只是一次抗税运动,但随着徒隶、庸夫们打跑了前来征粮的地头,更大的暴动开始蔓延开来。

    越来越多没有余粮的徒隶们扒掉了地头们建起的米仓,却发现地头们的米仓也是空空如也。

    绝望下的徒隶们,只能开始将目光放向了粟邑。

    粟邑,粟邑,应该是有很多粟的吧。

    关西的老秦人自觉得是能吃苦的,毕竟再苦能苦过那些遭乱的人吗?

    现在,有一口吃,有一处安生地,这些人就已经满足了。

    但这贼老天却偏偏不让他们活,从六月到九月的大旱,地里的东西都枯死了,本就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徒隶们就更活不下去了。

    可这个时候,那些地头,长安豪势的狗腿子们还是来征粮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但地头们却理直气壮,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为何?

    因为这些人都是长安内的游侠、社鼠,甚至好些个还是知名的大豪侠。这些人在长安城中自有一套生存的规则。

    他们给上面的人做一些阴私事,而公卿们则准许这些人成为当年的秋粮的税吏,让他们到地方上去收米。

    只要能交足上面要的,剩下你能捞多少都是算他们自己的。

    而京畿三辅数十州县都被分润给这些长安豪侠,可见这是多大一笔生意。

    但今年不是大旱吗?

    即便是富饶的益州,今年在交米入京的时候都有点支撑不住,更不用说朝廷还要贴补凉州。

    所以,今年粮食的缺口就特别大。

    无论是公卿还是凉州军将都开始想办法捞军粮,其中公卿们就将目光放到了这些豪侠手上。

    在上面这些人看,这些社鼠是靠着他们才能存在的,现在搜刮点他们的粮食补贴一下朝廷,这有什么不对的?

    威名赫赫的豪侠们不敢反抗,只能老实的将多年积蓄的粟米交到了公卿府中。

    而不敢反抗公卿的他们,则恶狠狠的冲向了地方,非要在那些泥腿子身上弥补所有的损失。

    但这粮食没有就是没有,过去,那些地头、游侠来地方了,即便是欺辱他们的妻女,这些徒隶也都是忍了,只希望能少交一点。

    但今年,就是卖儿卖女也凑不出米啊。

    于是,地方骚然,不断有民户、徒隶开始反抗。

    而粟邑这里就是最先爆发有组织的暴动的。

    粟邑很穷,因为靠近陕北高原,境内山峦纵横,峪谷相间,台原广布,梁峁交错,地理单元非常破碎。

    这种地理环境使得当地非常贫穷,穷得连世家都没有,只有一些个小地头、土豪在一些峁子内作威作福。

    一个县或者一个区域里,如果没有世家存在,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汉之世家普遍都是儒家型世家,他们都是用儒家的伦理文化去领导和凝聚地方的,所以有这些世家在,虽然有时候显得虚伪,但不可否认是要有底线的。

    但如果地方连一个世家都没有,那地方上就是一片散沙,整体氛围也是那种偏野蛮人性质的丛林法则。

    所以粟县这个地方其实特产不是粟,而是出兵,此地一直是关内上好的兵源地。

    在今年五月,粟邑有不少人都随郭汜出征关外了,但在崤函道上,这些粟邑兵十个有八个被俘。

    在泰山军中,在宣慰使的宣传下,不少粟邑兵都选择加入了泰山军,但依旧有不少人眷念家中的妻儿,选择回乡。

    这些人被泰山军放过后,带着路粮沿着小道、林径潜回了粟邑。

    本来这些人想好好过日子的,但谁知道这汉家天不让他们活,那些汉家吏也要他们的命。

    这些溃兵本来就有军事技能,又比普通人有组织性,眼见着没有活路了,这些人自己就起哄了乡人,去打砸地头家。

    但老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地头们也被上头剥削,实际上家仓也没有余粮,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事情做那么绝的。

    没能找到粮食的乱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他们齐刷刷的聚到了粟邑,觉得那里面一定有粮食。

    其实那时候的众人,就和那飞蛾扑向了那一点点的焰火一样,只是本能。

    但在粟邑城下,越来越多的义兵小队发现起头的都是昔日的同袍,于是各义军很快就得到了组织,向着粟邑发起了进攻。

    出乎所有人意料,粟邑一击即破,惊涛骇然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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