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子布置完军务后,咳嗽了一声:

    “都回各队准备吧,咱这里也没给你们留饭。”

    等他将众人都打发了,张黑子单独留下了关平。

    关平还在揣测,张黑子就已经张口了:

    “小关,你不会怪我吧。我这次又让你做排头,可有怨言?”

    关平立马摇头,由衷道:

    “关平不敢,更不会有此心。关平明白,这排头任务不知道有多少队要抢,我要是还不知好歹,那不是狼心狗肺吗?”

    张黑子哈哈大笑,尔后肃容道:

    “我一开始是不想收你的,因为我觉得你就是膏粱子弟,吃不得苦,就是来混军功的。不然如何从危险的突骑系统到我帐下?”

    见关平要解释,张黑子摆了下手:

    “那是以前,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好好干,我看好你!”

    关平认真点头,随后就准备下去。

    而当他走到幕口,突然听到张黑子小声一句:

    “你义父毕竟只是义父,万事最后都是靠自己。”

    关平愣了一下,扭头对张黑子重重点了点头,随后阔步出帷幕。

    在他的身后,张黑子笑吟吟的,非常高兴。

    ……

    关平回到队里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刀楯兵,这是刚刚部里补充给他的。

    此时,副队老高已经将战死的弟兄收殓好了,就放在担架上。

    关平走近,细细看了这两个弟兄。

    这两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苍白的脸上都还留着绒毛。他们都是被肃慎人用重箭给射死的,一个死于咽喉中箭,一个从腋下穿透了心脏死的。

    关平带着原先的老弟兄们围着这两个担架一圈,一齐默哀。

    等默哀差不多了,老高捧着水杯递给了关平,准备向死去的弟兄做祭奠。

    关平举着水碗,想了一下,对老高道:

    “给新来的两个也满上,以后都是一起扛箭的弟兄了。”

    老高点了点头,将混着点蜜水的清水倒入新来的两个人的竹筒内。

    那两个刀楯兵诚惶诚恐,知道他们二人是被这个团队接纳了。

    他们感激的看了一眼关平,然后郑重的接过竹筒,和其他人一样,高举着。

    这个时候,关平看着已经毫无生机的弟兄,沉重道:

    “咱们作武人的,最后的命运都是这样。你们是幸运的,因为你们即便死后,我们这些活着的依旧会记得你们。而我们也是幸运的,当我们战死后,我们后面的弟兄们也会记住我们。只要我们这个队在,我们就永远活在兄弟的心里。”

    最后,关平高声吼了一句:

    “队在人在,队亡人亡!”

    后面满编的五十人也高呼:

    “队在人在,队亡人亡!”

    随后,关平喝了一个蜜水,然后将之撒在了地上。而后面的一众人皆如此。

    等做完这些后,后面医护营的随夫就过来准备扛着担架,将两具尸体送到后方。

    关平念了一句:

    “烦几位弟兄,这路上担稳一点,让我这两个袍泽路上睡好。”

    四个随夫听到了,忙颔首,然后就小心担着两副担架下去了。

    关平目送担架远去,随后转身对众士伍道:

    “战斗还未结束,甚至说还没有开始。刚刚我从部里回来,部将给了我们一个艰巨的任务。”

    全体士伍立正,倾听着年轻的队将下军令。

    “从哨骑探来的情报看,敌军也在汇集,但可能是因为突出的部队遭到重创,敌军全部都猬在营内,现在上面要求我们前出到小辽水的上游,去引诱敌军出营。”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都安静的接受了这个军令。

    而关平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让弟兄们再检查装备和箭矢,因为此战他们作为诱饵,很可能就会面临被围攻的危险,而到时候这些装备就能保住他们的命。

    之后五个队就各自去准备了,留下关平和副队老高。

    老高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了句:

    “部里有说让咱们坚持多久?或者说援兵什么时候能来呢?”

    这里只有老高和关平两人,所以一些细节的话可以聊聊。

    关平先是瞧了一眼老高,一般人这个时候可能以为老高是明显怕了。但关平知道,老高不简单。

    在之前进攻玄菟郡城的时候,原先关平所在的这个队是在昌豨之后,进攻北门的。

    前面昌豨打的特别好,英勇善战,先登北门。但后面因为昌豨受了一个肃慎神射的一箭而重伤,因此后续的攻城就被耽搁了。

    当时关平这个队的队将不知道怎么想的,抛弃了后面的主攻队伍,去救昌豨。最后硬生生的他给背下城了。

    战后,昌豨被救了一命,这个队将却因为玩忽职守被一撸到底。

    其实情况大家都知道,为何这人一定要救昌豨呢?因为他们都是昔日望秦峰的山寮,他们自有兄弟情在。

    但情分归情分,犯了军法照样还是被撸了。

    本来最有希望继任队将的就是副队老高,他也是在前队将下城后主持局面的,可以说深有威信,但最后被关平给顶了。

    最后也就是关平真的有能力,也对老高尊重,不然这队伍他也带不住。

    所以此刻听得老高讲,关平还是照实说:

    “司马也没有给我具体的时间,他告诉我先行,等两刻后,他才会带着部队再出发。所以换句话说,我们真接敌了,至少要守两刻。”

    此时老高脸色已经有点僵了,他念了句:

    “两刻?就我们五十号人?上面这都下的什么命令吧?谁会接这个任务?”

    说完,老高彷佛意识到什么,补了一句:

    “队将,不会是你主动请的吧?”

    关平摇了摇头,闷声:

    “不是,司马亲自定的,不过我也愿意接这个任务。”

    到这会,老高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叹了句:

    “这真是作孽啊!”

    ……

    背着牌楯,肃慎人乌雅又整了下皮甲,嘟哝了一句。

    “这皮甲真是不合身!我是勇士,不当穿这个!乌雅要穿铁甲!”

    此刻乌雅身上的皮甲哪只是不合身啊,就压根只有半截,而且还沁着黑红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被横腰斩断的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

    此时的乌雅兴致很高,毫无之前在营内被围殴的凄惨样。

    之所以如此,无他,他们刚刚被分到了一小囊袋的酒。

    每一个肃慎人都逃不过酒的诱惑,他们在长白山中想吃肉就去林子里打,想吃盐就去山里挖。但偏偏就这酒,他们弄不到,只能和汉人换。

    而每一个喝了酒的,就再也逃不出这杯中物。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就是贪恋这一口而出山入的军。

    乌雅又抿了一口,然后才颇为不舍的传给了自己的伴当。

    相比于乌雅的混搭,他的伴当倒是纯粹多了。

    他身上套着脏兮兮的皮衣,腰间挂着一个铁斧,背后还带着一把族里常用的山弓,妥妥的纯粹肃慎野战士。

    和乌雅的节省不同,伴当接过水袋就是一口牛饮,然后被呛了后又喷了一小半出来,直让乌雅的脸黑了。

    乌雅一把夺过水囊,重新将他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骂道:

    “你就是个山猪,不是你老娘苦苦哀求,我是真不会带你出来。”

    被乌雅说了一顿后,他的伴当脸一苦,不敢吱声。

    乌雅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早出山的,也是他回来带着族人出山讨生活的,所以是他们这群人里面的头。

    不过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族人,他伴当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开始找话了:

    “乌雅,听说前面阿里合的队伍被汉人给消灭了啊!是不是真的!”

    乌雅抖了一下,随后镇定道:

    “你知道个屁,刚刚我还和阿里合的队伍照过面,不知道的事情少乱讲。而且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以后就听我的就行。”

    伴当摸了摸后脑勺,不再说话。

    而乌雅也扭过头,看着前方。

    此时,他们正在行进在一处平原上,在他们的右侧就是小辽水,只是距离乌雅他们有点远,只能隐约听到流水声。

    而乌雅所张望的前方,也有一支队伍正在停着。

    那里大部分人都穿着绛红色的军衣,是辽东的汉人。

    而在队伍的前方,一群胡人打扮的部落兵正被压着跪在地上。一个汉人军将打扮的人,正在他们的前头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只知道,当这人话才说到一半,就有几个胡人突然挣脱,然后向着前方亡命狂奔。

    那军将也不看这些人,而是继续宣读。

    在宣读的过程中,几个汉人骑士直接纵马追向了那几个胡人逃兵,然后挨个又抓了回去。

    等宣读读完后,那些绛色军衣的汉人就开始拔出刀,然后挨个砍头。

    这等景象着实骇人,尤其是这会千军万马行进,人声鼎沸,这些砍头的景象就像是一场默剧,看着太不真实了。

    但也是这种无声的,血腥的,成片的景象,而更具有冲击力。

    实际上,乌雅并没有骗自己的伴当,他真的和阿里合的队伍照过面,就在前面那堆被砍头的人群里。

    哆嗦的翻出一块鹿肉干,乌雅使劲咬了一口,叹气:

    “这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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