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实力具有本质的差距,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即便是项燕也无法弥补。

    楚军从来没有和骑兵对战的经验,而赵军身经百战,经验、技巧,都不是楚军能比的。

    “赵军赢了。”项燕望着身边不断淘汰的战友,数量从赵军的三倍多急剧缩减到赵军的两倍,赵军的一倍,项燕就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获胜了。

    楚军之所以在前面能取得优势,只是因为他的天赋能够干扰其他人的判断,将羌瘣迷惑了,让他认为楚军不堪一击。

    一旦赵军认真应对,楚军即便是三打一,也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楚国没有牧场,没有骑兵基础,也没有懂训练骑兵作战的将军,你能从无到有,摸索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境遇相同,我不如你。”羌瘣没有嘲讽项燕,反而郑重的说道。

    运气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如果项燕生在秦国或者赵国。如果羌瘣还跟着祖先生活在羌族,或许今天这一切都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下次如果在战场遇到,我不会留手的。”项燕看着羌瘣,认真的说道。

    他最强的能力可不是带领骑兵冲锋,而是指挥大军作战,在这方面,他有绝对的自信。

    “说什么呢!”黄歇走上前来,瞪了项燕一眼。

    项燕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现在赵国和楚国可是盟友啊,他怎么能说两国交战,这不是让大家都下不来台吗。

    “不愧是赵国,骑兵竟然如此强大,将军更是令人惊讶,这次比试,我楚国愿赌服输。这次伐齐,我楚军就听从庞煖将军安排了。”黄歇笑着对庞煖说道。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赵军可以为所欲为,或者说让楚军当炮灰。

    本质上来说,这种约定对于赵楚这种强国来说,并不具备任何约束力,任何一国感到不爽,随时都可以退兵,另一方也无法强留。

    只是赵军稍微占据一些主动权,在大家分道扬镳之前,能够主导更多事情。

    “既然如此,我们明天拔营,兵围临淄。临武君,春申君,还请入帐商议军务。”庞煖伸手道。

    ……

    赵国即将到燕地上任的官员终于赶到了邯郸,赵括将所有政务全部扔给大臣,亲自接见这些官员,询问他们治理地方的心得,有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甚至包括家中有没有什么困难,父母是否年迈,孩子是否年幼。

    若是父母孩子在家中无人照顾,可以带到任职的地方去,赵国大部分县都有官道,能够一直通到武阳,走路或坐船都很方便。

    赵括并没有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而是和官员相对而坐,平等交谈,亦或是和官员一起,在邯郸城内外,一边走一边聊天。

    那些大臣年纪基本上比赵括都大,很多都是和赵胜一辈的,面对赵括却显得很拘谨,不过赵括始终面带微笑,询问大臣们,赵国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或者他这个国君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都可以指出来。

    赵括不喜欢所谓的帝王心术,这种玩意放在秦皇汉武这种级别,可能是神器,但是放在赵括身上,啥都不是。

    赵括明白,自己的优势只是两千多年来的眼光,比智慧,自己并不具备优势,比玩心眼,自己更是玩不过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那批人。

    能够混官场的,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所以赵括从来不和他们玩心眼,有什么说什么。

    反正我是赵王,赵国我说了算。

    官员们有问必答,不过大部分仍然很拘谨,反倒是那些刚从学院毕业,即将上任的学子们,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对赵括大谈特谈自己的理想和看法,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在上任的地方打下来一片天地,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

    他们是天下具有信仰的一群人,他们相信人定胜天,相信赵国,乃至天下会因为自己而改变。

    只有当他们走出学院,亲自面对残酷的现实,才会逐渐意识到,课本上教的东西并不一定有用,他们想要在赵国立足,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难度远远比在学院中上学更难。

    赵括并不只是倾听者,也是诉说者,他会和官员们一起讨论某些事,有时候甚至三四个人一起讨论。

    比如亲亲相隐到底算不算有罪。

    比如有些地方哥哥死了,嫂子嫁给弟弟,违不违背伦理道德,官府该不该阻止。

    比如父母虐待孩子,官府应该怎么处理,判刑?处罚?但似乎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很多地方仍然遵循宗法,遇到事情都是宗族族老处理,官府反而插不上手,一旦插手,反而会遭受整个宗族的反对,连受害者也反对官府。

    等等等等。

    有的事情能够讨论出结果,有的事情却讨论不出个结果。

    赵括花了接近一个月时间,见了所有即将上任的官员和学子,然后带着他们来到邯郸学院。

    如今邯郸学院已经成为整个赵国,乃至天下的学术文化中心。

    每天都有无数的思想在这里碰撞,无数文明的火花在这里绽放。

    官员对邯郸学院的兴趣很大,他们早就听闻了学院之名,只是政务繁忙,一直没能有机会过来看看。

    雄伟的城墙,宽阔的地面,小桥流水,金色的落叶铺满道路,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到了晚年,或许可以申请来学院中养老,顺便带几个学生出来。”大部分官员如是想到。

    不一会儿,大家来到一座阶梯教室旁。

    贲上前将后门打开,赵括回头对大家说道:“这种大教室的课,是公开的,所有人都可以听,若是不想听,也可以离开。不过后进来的学生要从后门进,坐在后面,免得影响前排的学生。即便是寡人也一样。”

    众人惊讶的看着眼前一幕,过去他们求学,条件好点的在堂内,条件差点在都是坐在院子里。要么老师和弟子都坐着,要么老师坐着,弟子站着,何曾见过这种场景。

    教室这么大,透光性还这么好,而且学生坐着,老师站着给他们讲课。

    不愧是赵国最大的学院,果然不是地方学院能比的。

    学院内毕业的学生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们在这里上了好几年课,对这种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们进去听一会儿吧,不要发出声音。”赵括说道,带领一众官员进入教室。

    官员这才发现,教室内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甚至连过道上都有人。

    他们倒是无所谓,但是赵括是堂堂一国国君啊。

    赵括却很自然的站在后面。

    官员见赵括没有说什么,逐渐将注意力放在讲台上。

    这个干瘦老头绝对是有实力的,否则下面不可能做这么多人听课,即便是孔子讲课一次也不过如此。

    詹何抬头看了教室后面赵括方向,并没有停止讲课,让大家起身见礼,而是继续讲课:

    “曾经啊,墨子的学生禽滑厘对我们学派很不理解,就问杨子道:‘只要拔你身上一根汗毛,就能使天下人得到好处,你干不干?’

    杨子说:‘天下的问题,决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决得了的!’

    禽滑厘又说:‘如果能的话,你愿意吗?’

    杨子不理禽滑厘,走了。

    禽滑厘出门后碰到了杨子的学生孟孙阳,两人谈起刚才的问题,孟孙阳说:‘我替先生回答了。’

    孟孙阳问禽子:‘如果有人说打你一个耳光,给你万金,你干吗?’

    禽滑厘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当然干了!’

    孟孙阳再问:‘如果砍断你一条腿,就能让你得到一个国家,你愿意吗?’

    禽滑厘沉默了好久,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就会是砍掉你的脑袋,来让你得到天下你愿不愿意。

    于是,孟孙阳最后说道:‘脑袋不可以砍,那胳膊能砍吗?胳膊不能砍,那手掌可以砍吗?手掌不能砍,皮肤可以削掉吗?皮肤不可以削掉,那毛发能拔掉吗?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

    说完这个故事,下面一片沉默,詹何目光缓缓从众人头顶划过,接着说道: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大家不要觉得个体微小就可以随便牺牲掉,每个个体都是人,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无辜牺牲的。”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赵国的英才,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出身贵族,至少祖上是贵族。你们的祖上应该都干过一件事,就是把邦国内收上来的赋税用来修建宫殿,搜刮民女,游山玩水,等等个人玩乐。”

    “我想问问各位,这样的邦国,到了今天,还有几个存在?为什么这些邦国都不存在了?因为他们让别人‘损一毫而利天下’,自己却‘悉天下而奉一身。’他们已经独占天下,却要反过来怪罪别人一毛不拔。”

    “国人应不应该交赋税?应该。因为没有赋税,国家就无法支撑,军队就无法组建。国家无法支撑,军队无法组建,社会就无法安定。社会无法安定,国人就得不到和平,他们的土地会被抢走,妻儿会被抢走。但国人缴纳赋税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悉天下而奉一身?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是为了社会安定,国家强大,是为了自己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将自己辛辛苦苦耕种的粮食,日夜赶工制作出来的丝绸,拼命挣来的钱财,送给那个奴役他们,剥削他们的人。”

    “大家都是我赵国精英,未来应该会有不少人进入我赵国官场。希望大家心中能保持一份敬畏之心。国人并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欺压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个可以无辜牺牲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

    第六百詹何在上面说了很多,后面还有学生提问环节,詹何也都一一作答。

    在学生提问的时候,赵括带着官员离开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大家却若有所思,他们不相信这是恰巧碰上的。

    这么多教室,他们会恰好碰上杨朱学派的名士詹何讲课?讲的还恰好是‘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他们要是信,真就成傻子了。

    但赵括不说,他们也不能揭穿,况且刚刚他们一节课,收获也不少。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詹何那番话,最应该受到冲击的是各国君主、王室,而不应该是他们这些官员。

    国家是赵王的,他们说白了就是给赵王打工的。

    不过看赵括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冲击。

    接着,赵括又带着他们来到另一个教室,是墨家墨风在讲课,讲的恰好是墨子所说的‘兼爱。’

    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

    众人听完,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们听完詹何说的,觉得杨朱说的有道理,老子身上的毛凭什么要拔,要老子拔毛,你怎么不拔?

    但是听完墨风的课,又觉得墨子讲的真他娘有道理,就算是从头至脚都磨伤了,殚精竭虑,只要能对天下有利,我们都应该去做。

    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他们居然觉得全是对的。

    众人有些迷茫了,过去几十年生涯塑造出来的三观正在受到冲击。他们望着赵括的背影,不知道赵括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他们离开学院,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这些官员在邯郸的吃喝拉撒是朝廷全包的,不需要他们花钱,包括租借马车,借阅图书等等,都是免费的,不过想要买点东西,或者几个人凑一起喝酒,肯定是要自己花钱的。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将邯郸转了一遍,再加上今天又受到刺激,大家也没有心情继续闲逛,早早就回到舍馆,关系比较好的则在一起讨论赵王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这群官员用过饭之后,侍卫又来将他们接待到王宫中。

    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面的国君,他们这段时间天天见。

    赵括没有安排别的活动,依然带着他们来到邯郸学院。

    不过今天听的课是儒家的仁和礼,以及法家的法治。

    听完之后,他们再次被送回舍馆。

    就这样,接连几天,他们听完了杨朱、墨家、儒家、法家、老庄、黄老、兵家、农家、医家等等大大小小一二十个学说的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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