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檀听苏凌这样说,先是愣了一下,方道:“苏凌啊,怕是你这次见不到芷月妹子和张老爷子了......”

    苏凌闻言,眉头立时蹙了起来,急声道:“这是为何,难道真的出什么事情了么?”

    邓檀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对了,大概两三年前,你可让一个名叫郝藻的人,拿了你的书信,来投老爷子的么?”

    苏凌点了点头道:“的确,这个人懂些医术,我便让他来找我阿爷学些医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邓檀沉吟片刻,方道:“没什么,前些日子这郝藻走了,说是你在龙台开了间不好堂,如今丞相要和沈济舟打仗了,你要随军,所以他要回去帮你照看医馆,可有此事?”

    苏凌忙道:“的确是有这事的,不过不是我让他回来的,我书信都未曾写过......”

    邓檀点点头道:“可能是京都跟他相熟的人跟他有过书信来往罢。”

    苏凌问道:“这件事跟着郝藻有什么关系?”

    邓檀道:“这郝藻前把要打大仗的事情跟老爷子和芷月妹子都说了,更说你要随军,然后他便走了,大约是他走后的第三天,我去飞蛇谷探望老爷子,却早已人去楼空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什么?怎么会这样!”苏凌眉头紧锁,满脸担心。

    邓檀见他如此模样,出言安慰道:“苏凌啊,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南漳治安很好,他们定然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是真有什么事,也有我在,断然不会不管的,我想老爷子和芷月妹子担心要打大仗,怕战火波及到南漳,他们住着也不安生,所以才去投老爷子的好友,暂避一时吧。”

    苏凌依旧心中不安,叹了口气道:“可是,他们一老一小,能去哪里呢?......这本就是乱世,到处都不太平啊!”

    邓檀只得再次出言安慰道:“或许他们也是暂避一时,等咱们打胜仗了,他们或许就在飞蛇谷等着你了!”

    苏凌心中忧虑,可是眼下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去寻找,再说茫茫天下,找他们谈何容易。

    他不禁愁肠百转,碗里的面食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只拿起酒碗,不停的喝了起来。

    邓檀见他如此,怕他喝醉了,只得急忙扒拉了两口面条,这才放下箸道:“苏凌,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有要紧事情要做,羊工部估计也等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苏凌点了点头,只得收拾心情,站起身,便要随邓檀前往旧漳城馆驿旧地。

    那老伯却走了过来,看了看桌上的碗,见苏凌碗中的面基本没动,便朝他唱了个喏,方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吃不惯我这粗鄙之食吧!”

    苏凌闻言,忙朝这这老者抱拳道:“老伯哪里话来,这面却是很入味的,只是我心中有事......”

    那老者这才点点头,似乎有事想说,却不好意思开口,终是试探的张口道:“看公子的穿着打扮,绝非寻常百姓吧,是不是有官身啊?”

    苏凌一愣,邓檀却是心直口快,淡淡一笑道:“老伯好眼力,这位苏凌,苏公子,乃是今日方来到咱们旧漳的萧元彻萧丞相麾下的将兵长史,我乃南漳郡守。”

    那老伯闻言,吃惊非小,忙要下跪行礼,被苏凌和邓檀一左一右扶住,苏凌道:“长者为大,老伯不必如此!”

    那老者神色有些激动,颤声道:“恕小老儿眼拙,竟不识得长史和郡守大人驾到!”说着,他顿了顿,方鼓足勇气道:“两位既是大官,小老儿斗胆有一事相求,恳请二位帮帮小老儿吧!”

    说着又要下跪。

    苏凌忙又将他搀起,朗声道:“老伯不必如此,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苏凌能帮上忙的,必然尽全力!”

    这老者方才长叹一声,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道:“我之前跟两位大人说过,小老儿有三子,戍边后再无音信,可是小老儿已行将作古,越是风烛残年,越想他们想的紧啊,小老儿有时会想,会不会他们还在人世,只是不方便写封信或者托人捎口信给我,所以小老儿的街坊四邻都搬去了南漳,小老儿想着万一我那三个儿子若是能回来,我再搬走,他们便找不到家了,所以一直守在这里等着,盼着......”

    苏凌心中一酸,叹息不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那老者又道:“既然两位大人是有本事的人,能不能帮小老儿打探一下他们的下落,不说三个都还活着,就是活一个,麻烦跟他说说,他老父还在原来的家里盼他们回家呢!”

    苏凌闻言,心中更觉悲伤,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老伯,这件事包在苏凌的身上,但不知道您的三个儿子,都叫什么?您跟我说一说,我好帮您问问!”

    这老者见苏凌肯帮忙,神情中满是希望,不住的点头颤声道:“谢谢长史大人......谢谢长史大人!小老儿姓周,我那三个儿子,按照年岁排行,分别叫周伯、周仲和周幺......”

    苏凌暗暗记下,方道:“老伯放心,您做这面对我胃口,自今日起,我每日都会再来的!有了消息,我便第一个告诉您!”

    那老者闻言,激动的连连点头道:“这太好了,那小老儿每日都在此恭候您的大驾!”

    苏凌一笑,从淮州掏出一锭银子道:“老伯,今日来的匆忙,这银钱您收着吧......”

    那老者怎么肯收,只连说太多了,使不得。

    苏凌却执意要给,他将那银子放在老伯手里,一笑道:“老伯,这算作我以后来吃面的钱吧,当然还要有您酒葫芦里的酒,这两样,缺一不可啊!”

    那老者闻言,这才收了那银子,满脸激动的笑容道:“放心,您什么时候来,面、酒管够!”

    ...... ......

    苏凌这才满怀心事的跟邓檀去了旧馆驿。

    羊均已经草拟了一个工事修缮的章程,正自焦急,见苏凌和邓檀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忙迎上来道:“苏长史、邓郡守,我已经拟了个初稿,就等你们来了看一看,还有什么地方欠妥当的。”

    苏凌点了点头,拿起了那修缮工事的章程看了起来。

    他心中早成一团乱麻,满心想着张芷月的下落和安危,加上工事修缮,他本就不懂,如何看得进去。

    只粗略的从头翻到尾,便将这章程交给了邓檀。

    邓檀明白苏凌如此,皆因心中想着张芷月,只好自己细细的看了一遍,方道:“羊工部果真是内行,已经很周全了,只是这里需要稍微改动!”

    邓檀拉了羊均两人凑在一处热火朝天的讨论着。

    苏凌却在一旁,眉头微蹙,神情恍惚,整个人游离天外,满脑子都是那个绿衣身影。

    羊均和邓檀讨论完毕,又做了改动。

    羊均有些不明所以,拿了改后的方案章程又要让苏凌看,邓檀忙拦住道:“咱们觉着可以就好了!”

    他边说边朝羊均努了努嘴,羊均这才发觉苏凌今日的确有些反常,似乎心不在焉。

    他心中虽不知苏凌为何如此,却也不便讲出来,只得有些为难道:“可是总归还要呈给丞相看的......”

    苏凌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过意不去道:“羊工部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要你和邓大哥觉着行,我没有什么意见。”

    说着便拿了桌上的毛笔署了自己的名字,邓檀和羊均见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皆署了名字,便邀苏凌一同前往呈给萧元彻。

    苏凌实在心绪烦乱,便称自己还有些其他的事情处理,去见丞相的事,他们两个去便好了,丞相若问,就说这是咱们三个商定好的,想来问题不大。

    羊均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邓檀明白此中原因,这才怕了拍苏凌的肩膀道:“苏老弟,有些事情不要总往不好的地方想,说不定他们就是访友而已,你还是得赶紧调整好,这大仗可就在眼前了!”

    苏凌忙点头表示明白。三人这才分开。

    苏凌从馆驿中出来,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

    苏凌举目望去,空空荡荡的大街,破败的房舍,无处不充满着寂寥和萧条。

    一时之间,苏凌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索性,他将头一低,漫无目的的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心中只想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可是芷月你又在哪里?

    他漫无边际的走着,不知何时起了风,也许是这城池太过萧索,这风竟带了些与夏日黄昏颇不相符的凉意。

    风吹起满城尘土,弥漫涤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巷尾,将整个苍穹都染的灰黄破败。

    风涤荡起苏凌的衣衫,苏凌觉着这风竟似越来越大,自己都有些举步维艰了。

    旧漳很大,可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旧漳很空,只有这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游荡在漫天风沙之中。

    苏凌漫无边际的来回游荡,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还要走多久。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停下脚步,他不停脚,还可以告诉自己,他正在寻找着什么,或许是那抹绿色的身影,或许是逝去的时光。

    可他若停下了脚步,便会觉得他或许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天色渐渐的黑了,整个旧漳城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中,城中百姓本就不多,天色黑了之后,竟无半点灯火。更是寂静的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苏凌终于停下了脚步,却不知道如今走到了哪里。

    他辨了辨方向,记得自己的住处在旧漳南边,往南走总能回去的吧。

    他再次低头,失魂落魄的朝着城南走去。

    他低头想着心事,刚刚穿过一条小街,忽的觉得眼前似有一道绿影蓦地闪过。

    苏凌心中一动。

    那绿影,好生熟悉。

    他蓦然猛地抬起了头,全力的看向前方。

    可是眼前除了翻滚的黑暗和寂寥的街道,哪里有什么绿色的身影。

    莫不是出现了幻觉么?还是太过于思念她了?

    苏凌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然而,他还是忽的一怔。

    那抹淡绿的身影,真的太过熟悉和真实。

    方才在他眼前,的的确确、实实在在闪过的是那个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张芷月!

    苏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情绪,忽的向前疾走了几步,朝着已经空空荡荡的街头,大声的呼喊起来道:“芷月!芷月是你么?你来寻我了么?芷月!你出来......出来好么!”

    可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回答他的只有眼前不变的黑暗。

    黑暗翻滚,仿佛永恒。

    ...... ......

    旧漳城南的一处区域,是萧元彻大军营地驻扎的地方。

    此时此刻,天已大黑,所有的士兵均已经熟睡了。若是从营帐前经过,可以很容易的听到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他们也确实太辛苦了,急行军是每一个士兵的一场毅力考验。

    忽的,一处士兵营帐,似乎缓缓有火把晃动,紧接着营帐中闪出五个士兵,探头探脑的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所有人都应该睡着了,这才蹑足潜踪,小心翼翼的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这五个士兵找了一处草窠蹲下,围拢在一起,声音忽高忽低的说了些什么,然后皆缓缓起身,在夜色的掩映下,朝着兵营后面的马厩走去。

    这五个人来到马厩前,仔仔细细的在每一匹马的马前马后走了一趟。

    最后,他们停在一匹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马前。

    这匹马不知为何,毛色发暗,马/眼黯淡无光,半卧在地上,显得无精打采,病恹恹的。

    这五个人这才眼神一亮,领头的那个长得最为壮实,忽的使劲搓搓手道:“我都瞄了这畜生好几天了,今日算是便宜了咱们几位兄弟了!快,动手!......”

    他招呼之下,这五个人齐齐动手,一时之间连拉带扯,

    那马不知为何,半卧在地上,见他们来拉扯,并不反抗,也不叫唤,只是不愿站起来。

    可是架不住他们一番拉扯,这才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跟着他们出了马厩。

    ...... ......

    苏凌魂不守舍的朝旧漳城南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去,前面有灯火晃动,更看得见栅栏,苏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旧漳大营处。

    反正来都来了,进去巡视巡视吧,回去也无事可做。

    苏凌收拾了下心情,这才迈步朝着营门走去。

    可是他刚走了几步,忽的觉得前面草窠之中似有人影晃动,更传来一股浓重的肉香。

    苏凌心中疑惑,又走了几步,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探出头向草窠中看去。

    却见草窠中围拢着五个士兵打扮的人,正中央似乎生了堆火,此时火已熄灭,只剩一大堆炭灰。

    炭灰之上,左右各起了两个大架子,中间支了口大锅,里面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那肉香便是从那冒着热气的大锅中传出来的。

    这五个士兵各自盛了一大碗肉,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时不时的拿起身边的小酒壶,咚咚的饮几口,看起来十分痛快。

    苏凌一看之下,便猜了额八九不离十,这肯定是几个嘴馋的士兵,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捉了什么野味,在锅里煮了吃,还拿出了私藏在身边的小酒。

    私自出营,还饮了酒,本就是触犯军法的,不过苏凌倒也体谅他们。

    这些人过的皆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因循守旧之人,只要他们不声张,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想到这里,苏凌便躲在了树后未动地方,想着等他们吃饱喝足走了之后,自己再走。

    却听的那个看起来颇为壮硕的士兵,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嘿嘿笑道:“你们几个,跟着我陈大胆吃香的喝辣的,我可未曾亏待你们吧!”

    另外四名士兵皆点头,塞满肉嘴里嘟嘟囔囔道:“陈大哥果真是咱们的大哥,咱们可是头一次吃马肉!真是香啊!......”

    树后苏凌闻听此言,脸色顿时大变,他原以为不过是几个馋嘴的小兵偷溜出营,打了野味打打牙祭,竟没想到他们这是偷了军营战马,跑出营来,杀马吃肉!

    且说这五个人正埋头大朵快颐,吃的是通身是汗,满面红光,喜不自胜的时候。

    忽的,他们同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冷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出营地,聚众饮酒,这还不算,竟然敢杀战马吃肉,我若不将你们抓住,交给军法曹,你们岂能知道什么叫做军法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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