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台大内,禁宫承泽宫。

    承泽宫正是灯火通明,里面更有宫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

    原来今夜天子刘端在惜暖阁呆的久了些,虽然中常侍何映传了话,今日天子依旧驾临承泽宫,但也特意嘱咐了要景妃高娘娘准备的稍晚些,圣上来得晚。

    所以,这般时辰了,整个承泽宫还在准备接驾的一应事宜,却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大殿之内,凤榻一侧,乃是一个十分宽大的梳妆台。高娘娘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个小黄门正举着一面硕大的铜镜,身后一个宫女正仔细的为她梳头装饰。

    高娘娘自从进了宫,天子独宠,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简直成了宫内最得宠的妃子。

    这些跟着主子的宫女和黄门伺候起来,也是分外的提劲。

    说不定哪日这位承泽宫的高娘娘就会移驾凤彰殿了,成为后宫之主,一***。到那时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将跟着鸡犬升天不是。

    毕竟凤彰殿自从董后死后,就一直空置着,好久都没了新主人了。

    这位高娘娘虽然入宫最晚,入宫时的年纪也是最大,但是天子喜欢啊......因此也就成了入主凤彰殿最有利的竞争者。

    此时,这位高娘娘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容貌不敢说大晋第一,也得大晋前二,毕竟宫外还有一个自己得好姐妹萧璟舒呢。

    不过自己这一身装扮,更是光彩照人,天姿国色,连自己都要被自己迷住了。

    高娘娘越看镜子中的自己越发喜欢,面现得意神色和淡淡的笑意。

    那些伺候的宫女和小黄门可都是颇有眼力价的,时不时的奉承几句,哄得这位景妃娘娘更加的心花怒放起来。

    仿佛,过不了多久,那凤彰殿的主人便非她莫属了。

    如今迎驾的准备都进行的差不多了,景妃高氏也已经香花沐浴完毕,梳头也进入了尾声。

    便在这时,承泽宫大丫鬟翠珠走了进来,朝着景妃行礼,询问道:「敢问娘娘,今晚见驾的衣裳,主子要怎么选呢?」

    高氏想了想道:「你们准备了几身衣裳,都拿来我看!」

    「喏!」那翠珠应了,转身去了,不一时回转,身后跟了六个小黄门,皆用托盘称了一件华贵的衣袍,走了进来。

    「主子......您过目......早些定下来......圣上哪里的小黄门传下话来,圣上稍后就到了!」翠珠道。

    高氏眼中带笑,转头朝着那六个小黄门手中托盘的衣袍看去,不知为何,神情中的笑意却消失了。

    她看了几眼,又站起身来,在每个托盘中的衣袍上随意的翻动了几下,方有些不悦道:「怎么又是这些黄色的衣袍......进宫以来,就没有换过其他的颜色......是宫里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么?」

    翠珠先是一愣,看出自己得主子已经有些不悦了,这才小心的答道:「回主子......这些衣裳虽然都是黄色,但都是新样式......圣上也都未见主子您穿过的......另外.......另外......」

    高氏见她有些吞吞吐吐,不满的瞪了她一眼道:「另外,另外什么?......有话就说!」

    「喏......另外小何公公也专门交代过主子您穿衣的颜色最好是黄色的......毕竟,圣上不是最喜后宫穿黄么......」

    未等翠珠说完,那高氏却一扬手,将离得最近的那个托盘扬了,衣袍和托盘皆掉落在地上。

    吓得满殿的人皆赶紧跪了下来,颤声请罪道:「娘娘赎罪......奴才该死......」

    高氏哼了一声,怒冲冲道:「我是圣上亲封的景妃!何时穿什么衣裳,要那什么何映做主的?天天黄衣,你们不烦,本宫都烦了!......换掉,这些都换掉!」

    那些黄门和宫女皆面露难色,偷偷的看向大丫鬟翠珠,翠珠只得仗着胆子道:「娘娘......您要不将就将就......毕竟圣上......」

    「不要废话!那是那些嫔妃容貌不如我,才只穿黄裳讨圣上欢心!本宫深的圣上恩宠,自然没必要只穿黄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圣上都喜欢!......」高氏嗔道。

    她顿了顿,方神色稍霁道:「我记得有一件红色的水袖长袍的,把那件拿来!......」

    「这......喏!」翠珠不敢再说旁的,赶紧示意那些人退去,自己亲自拿了那件红色长袍前来。

    高氏这才心满意足的穿了那红色长袍,坐在大殿之中,静候天子驾临。

    等了片刻,门外忽的响起一声高喊道:「圣上驾到......景妃娘娘接驾!......」

    高氏精神一振,摆了一副极其魅惑的笑脸,站起身来朝着承泽宫大殿门外走去。

    刚来到大殿外,却见灯火晃动,天子车辇已经到了。

    何映垂手站在车辇之外,方才那一声喊便是他发出来的。

    景妃高氏赶紧紧走两步,飘飘万福,柔声道:「妾身......恭迎圣驾......」

    何映闻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高氏,却不知为何,眉头已经微微的皱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但他却并未多话,撩了天子车辇的帘子,一身便服的天子刘端,缓缓的走了出来。

    刘端下了车辇,朝高氏跪着的地方迈步走去。

    他来到高氏近前,借着一旁小黄门的灯笼打量了一眼高氏。

    见高氏今日竟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长袍,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明艳动人,但不知为何,刘端却眉头微微一蹙,瞬间舒展,竟再不看她,也不说话,大步穿过高氏身旁,朝殿内走去。

    高氏仍旧跪在那里,心中一颤,暗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以前自己接驾,天子都是十分高兴的亲自将自己搀扶起来,执手共入大殿的,今日却为何没有,反倒自己进了大殿,就似没看到自己一般。

    她正有些怅然若失,却见后面跟着的何映朝她微微的摆了摆手有,示意她起身跟进来。

    高氏这才暂时放下了胡乱猜测,站起身来,跟着走进大殿。

    却见刘端进了大殿,略微的打量了承泽宫大殿几眼,这才自己朝着正中的椅子上一座,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何映已经发现了气氛不对,也不敢多说,垂手站在了刘端的身后。

    天子不说话,高氏也不敢先说话,只得尴尬的站在殿中,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大殿静悄悄的,就似乎像没有人一般。

    何映见气氛实在尴尬,这才用眼睛示意高氏,让她主动跟刘端说话。

    高氏这才打起精神,朝着刘端近前走了两步,柔柔一笑,柔声道:「圣上辛苦......处理国事到这么晚......」

    刘端面无表情,摆摆手道:「有什么辛苦的......再说,现在朕也没什么国事需要处理......」

    他虽然说的平淡,但这话却是不怎么好听。

    高氏心中一颤,赶紧揭过话,朝着刘端近前又走了几步,柔声道:「妾身最近新学做了几种以梅花为料的点心,方才等圣上,便做了些......圣上您尝尝?......」

    刘端闻言,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和表情,不说吃,也不拒绝。

    高氏一愣,暗暗觉得今日的天子的确有些反常。

    她只得自己朝着那些伺候的宫女道:「去......拿些来......都仔细着点,圣上喜欢安静,你们动作轻点,不要擦碰了箸盅,扰了圣上清净!」

    「喏......」宫女们去了,不一时,拿了那高氏亲自做的点心,递到高氏手中,由高氏亲自放在了刘端近前的桌几上。

    「圣上......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高氏柔声道。看得出来,她是满心期待。

    岂料,那刘端连动都未动,也不看那桌几上的点心,也不说要吃。

    高氏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似撒娇的柔媚一笑,用玉指夹起了一块点心,偎到刘端近前,柔声道:「妾身伺候圣上您尝一尝......」

    说着,一抬玉腕,将那点心朝刘端嘴前递去。

    高氏这一招撒娇媚态,在刘端面前却是屡试不爽的,刘端以前也有因为烦心事来到承泽宫后,黑着脸的时候,可是只要高氏略微撒娇,他便心情大好,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今日却是反常的很,那高氏只将点心朝刘端面前稍微一递,人还未挨到刘端,那刘端却微微一侧身,沉声道:「朕不饿......不吃!」

    高氏递到一半的手闻言就是一颤,整个身子也是一颤,那手上的点心,也差点脱手掉到地上。

    她的神情一尬,颇为的不自然。

    好在她随机应变的也快,赶紧又是一副娇滴滴的笑颜,将那点心放回去,柔声笑道:「那......圣上前来,一定有些渴了......妾身新调的花茶......这就......」

    未等她说完,刘端却面无表情的截过话道:「朕不渴......不喝!......」

    这下,那高氏彻底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痴傻的愣在当场,神情也越来越不好看,心中越想越委屈,少顷,竟是潸潸欲泣了。

    刘端却是忽的站起身来,一甩衣袖,沉声道:「朕乏了......这就走了,你早些就寝吧......」

    说着抬脚就往殿外走去。

    这下,那高氏更是六神无主起来,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朝那刘端的衣角轻轻一抓。

    这次刘端倒是停身站住,但却并未回头看她,冷声道:「你还有何事?......」

    高氏满心委屈和迷惘,潸潸欲泣道:「妾身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圣上您不开心......难道圣上您不喜欢妾身了么?」

    刘端这才转过头,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啜泣的高氏,沉声道:「你很好......也没有什么错......只是朕对你没什么兴趣......你自己想一想,今日你哪里不同罢......若是想不出来,那便与朕再不相见!.....」

    说着,刘端用力的甩开高氏扯着的衣角,迈步朝外面走去。

    那高氏极度的失魂落魄,心中却也是大概明白了,今日刘端为何会如此冷言冷语,可是,她平素被刘端宠溺,倒也有几分骄纵,跪爬了几步,啜泣道:「圣上......难道只爱黄裳?不是喜欢的妾身么?......」

    刘端并不回头,声音渐行渐远的传到高氏耳中道:「朕选你入宫,从来不是因为你的姿色多么美艳动人......而是......你的神态举止,若着黄裳,多多少少与......」

    他话说了一半,忽的又道:「何映啊......你留下来,好好教教高氏,她景妃的景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吧......」

    「诺——」何映朗声应诺,缓缓的停下。

    待刘端离开之后,那

    高氏哭得是悲悲切切,朝着何映见礼,何映却慌忙摆手道:「娘娘,使不得,使不得......你是主子,杂家是奴才......」

    高氏这才满眼噙泪,委屈道:「小何公公,话虽如此,可是您一直陪在圣上身边......我今日......到底是如何惹得圣上不高兴了?......」

    何映招了招手,屏退了殿中所有的人,大殿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映忙拱手施礼道:「娘娘.....娘娘请起......您起来了,奴才再跟你好好说一说......」

    高氏这才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何映又打量了她几眼,淡淡道:「娘娘......这问题嘛,就出在您今天穿这件衣裳的颜色上......想必娘娘在圣上起驾离开时,多多少少有些意识到了吧......杂家有些不太明白......杂家提前派人知会了娘娘,今晚还要着黄裳......为何成了红裳了呢?」

    高氏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有些不解道:「小何公公......我不明白,为何圣上这么爱黄裳呢?换一个颜色......不是更加的新鲜......我也是为了......」

    「娘娘......您真的以为圣上只是因为黄裳而爱黄裳?他想的可是穿黄裳的那个人啊......」何映似有深意道。

    「穿黄裳的那个人?......小何公公,此话指的是何人啊?」高氏眉头微蹙道。

    「娘娘......您或许不太清楚,您为何入得宫,便做了圣上独宠的妃子吧......娘娘,天下绝色的女娘众矣,圣上乃是天下之主,什么绝色他没见过......娘娘您的确国色,但仅凭这一点便能拴住圣上的心?怕是不尽然吧......更何况,您以双十年岁入宫,比那些之前的娘娘们入宫,年岁上已经大了好几岁了......却为何还能得圣上恩宠呢?娘娘想过没有......」何映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还请小何公公指点迷津......」高氏一脸不解道。

    「娘娘......其实这个问题只需略微想一想......便可知道,并不算难......娘娘,您身边的闺中密友中,有几个人偏爱黄裳的?又有谁与娘娘您合称大晋双姝呢?若不是娘娘天生比其他的娘娘多了这许多,娘娘您如何能进宫陪王伴驾呢?......」

    何映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拱手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杂家要回惜暖阁伺候圣上去了......若是娘娘想不明白,便想一想,为何圣上会赐您妃位为景妃......王之景也,到底指的是谁呢?以娘娘之冰雪聪明,想必您不会想不明白的......」

    「奴才......告退!......」

    孤灯长夜,承泽暗淡。

    冷冷清清的大殿,那个一身如血红衣的景妃娘娘高氏,孤零零的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痕,神情之中满是羞愤和绝望。

    忽的她银牙紧咬,玉手攥在一起,几乎要攥出血来。

    她的眼中喷出无尽的恨意和嫉妒,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萧璟舒!......萧璟舒!......」

    ............

    惜暖阁。

    刘端一人靠在龙书案后的龙椅之上,望着眼前晃动的点点烛光,似乎在生着闷气。

    便在这时,暖阁的殿门开了,何映缓缓的走了进来。

    刘端抬眼看了看他,方舒了口闷气,沉声道:「日央......可告诉高氏了么?......」

    何映点了点头道:「圣上......奴才

    已经都跟景妃娘娘说了......想必她回会想明白的......」

    说着,他忽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起来。

    慌得刘端赶紧起身,来到他的近旁,将他搀起来道:「日央......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用不着这样......」

    何映摆摆手道:「圣上是天子......日央是奴才......如何能与天子共论?圣上,这事情也是怪奴才......若不是奴才觉得这高氏跟萧璟舒有几分神似和牵连,奴才也不会建议圣上见她选进宫中来......原以为可以让圣上解解闷子......却没成想,又惹了圣上不开心啊......」

    刘端摆了摆手道:「这也怨不得你......也是朕想的简单了......只是今夜朕才知道,萧璟舒始终只是萧璟舒,在朕的心里,她便是唯一,谁也替代不了啊......就是再相似,也终究不是她啊......」

    何映闻言,神情一阵落寞,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以刘端现在的处境,他跟萧璟舒之间,注定不会有任何的瓜葛的。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明说。

    刘端忽的有些生气道:「今日伺候景妃的那些奴才......实在是不晓事,那景妃耍性子穿红裳,他们就由着来......日央啊,明日传话,那承泽宫伺候的人,都杀了,再给朕换一批!」

    何映的严重蓦地一寒,转瞬即逝,这才一脸淡淡的道:「喏......奴才遵旨......奴才请示圣上,那景妃,是不是也要搬出承泽宫呢?」

    刘端想了想,方摆了摆手道:「唉......罢了,她还留在那里吧,毕竟朕也算睹物思人......她还能让我想起她,也算有点用......」

    「喏!......」何映缓缓的点了点头。

    刘端这才走回龙书案后,将案上的一张如折子一般的东西拿在手中,朝着何映扬了扬道:「其实,今日惹得朕心烦的主要事情,倒也不是景妃......而是这个东西......」

    何映有些不解道:「这.....这是?」

    刘端一脸无奈道:「前线塘报......萧元彻亲自写的......今日晚些时候,你去承泽宫传话时,斥候飞报来的......六百里加急......」

    「塘报?!......萧元彻?他不是大军正围困天门关么,这时节写什么塘报的?......」何映一脸的不解和凝重。

    刘端嘁了一声,一扬手将那塘报扔给何映道:「日央啊,那你就看看这塘报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吧,为何会惹怒朕,生的这么大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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