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笺舒一使眼色,十几个金猊卫鱼贯而入。

    苏凌只做未见,仍旧亲热地跟萧笺舒携手揽腕走到中厅院子里。

    他醉醺醺的一指眼前道:“二公子金贵,我这里太过简陋,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就座,咱们美酒佳肴,岂不快哉?”

    萧笺舒朝着院中瞥了一眼,却见正中处一个方桌,桌上杯盘罗列,一坛硕大的酒坛子,酒封已经揭下,里面飘着浓烈的酒气,酒坛左右摆着数个碟子、碗箸和食盅,里面有肉有菜,大多都吃了不少。

    虽然都是些美味,但几乎都是残羹剩饭了。

    桌子四周,竟没有椅凳,只在四面铺着几张竹席。

    萧笺舒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入乡随俗,我觉得这里很好!”

    “哈哈哈,那就好!好啊,来来来,给二公子添箸,坐!......坐!”

    苏凌哈哈大笑,拉着萧笺舒便朝那竹席上坐。

    萧笺舒也没有半点迟疑,真就同苏凌坐在了竹席上,那十几个金猊卫迅速地站在他的身后。

    意外的是,那个汪顺老太监竟也垂手站在了萧笺舒身旁,俨然一对主仆。

    苏凌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心中已然有数了。

    随后,林不浪、吴率教和秦羽也皆在一旁随意的坐了。

    可能是他们吃酒太多的缘故,坐姿什么样的都有,歪歪扭扭,半躺的、半跪的,没有一个坐的端正。

    萧笺舒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丝鄙夷神色。

    苏凌率先举起酒卮,醉醺醺的朗声道:“这一卮酒,敬笺舒公子,二公子可是稀客!总不常来,今日我还在跟弟兄们念叨,只说笺舒公子为人正派,不苟言笑,总也请不来,可巧今日却来了!苏某心中实在欢喜,这一卮......”

    萧笺舒原以为苏凌要与自己对饮,刚举起酒卮,苏凌却将他的手轻轻一按道:“为表苏某的心意,这头一卮酒,苏某先饮,二公子稍后!”

    说着,他一仰脖,将酒卮中的酒一饮而尽。

    未等萧笺舒反应过来,苏凌又满斟了一卮酒,再次举起酒卮带着醉意道:“今日旧漳一战,危急关头,若不是二公子与我苏某携手,苏某估计也不会在沈济舟大军近前讨得半点便宜,这第二卮酒,苏某饮了,还是表示苏某感激之意!”

    说着,一仰脖,第二卮酒又是一饮而尽。

    苏凌动作不停,又斟了一卮酒,端在手中。

    萧笺舒这次赶紧抢过话道:“苏凌啊,你也太客气了......我只不过......”

    却见苏凌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一副十分亲昵的神色,哈哈大笑,截过话道:“我苏凌,出身不过山野,竟能跟二公子同饮,弟兄们,你们说,这是不是造化!?”

    林不浪、吴率教和秦羽皆齐声起哄道:“造化!自然是天大的造化!......”

    苏凌醉眼迷离,作了个罗圈揖,嘟嘟囔囔道:“既然如此......我啥都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酒里......哈哈哈!”

    说着,一仰脖,又是一卮酒饮下。

    他唯恐未饮净卮中酒,还将酒卮扬得老高,使劲地抖动着。

    萧笺舒心中冷笑,暗忖,今夜你便是说出花来,也休想逃脱罪责!只要倪金那边有消息,我便立时将你拿下!

    不,这院中的几个人都有份!都拿下!

    趁着苏凌抖动酒卮之时,一旁的汪顺忽地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公子,莫要上了苏凌的当,他是想以醉酒搪塞......这样咱们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萧笺舒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略微点了点头。

    却见苏凌又抄起酒壶,就要往自己酒卮之中倒酒。

    萧笺舒眼疾手快,一探手将苏凌的手按住,皮笑肉不笑道:“苏凌啊,你也太客气了,我听闻你前阵子同我小弟仓舒一起去了一趟渤海,历尽危机......仓舒小弟却安然无恙,多亏了你的照顾,作为他的兄长,这卮酒,该我饮!”

    说着,萧笺舒拿起酒卮,一饮而尽。

    苏凌斜睨他一眼,醉醺醺地哈哈大笑起来道:“二公子!海量!海量啊!看来,苏某还得多和你吃几次酒才是......”

    萧笺舒淡淡一笑道:“来日方长......咦,苏凌,这院中大家都在,为何不见我小弟仓舒啊?他人呢?”

    苏凌一摆手,醉笑道:“小孩子家家,吃的什么酒......你是他哥,自然也明白,这小仓鼠最不喜的就是这个,早早的睡去了......”

    说着,他朝秦羽的屁股上一踢道:“哪像你......自小就是醉猫!还不快去唤仓舒过来,就说他二哥来看他了,不要让他睡了!”

    萧笺舒心中一动,暗想,睡了!睡得越沉越好,以免待会儿起了争执,他从中作梗......

    想罢,萧笺舒赶紧一摆手道:“仓舒年幼,平素多在龙台,极少吃苦,这旧漳乃是战场,不比别处,想来是累坏了!让他睡吧,不必惊动他!”

    苏凌闻言,嘿嘿一笑道:“还是当哥哥的心疼弟弟,好,那就让他再睡会儿,咱们好好唠唠!来,干!”

    萧笺舒勉强应付着,又跟苏凌对饮了一阵。

    汪顺一旁有些心急,低声催促道:“公子......丞相还等着呢......时辰不宜太久,不宜太久!”

    萧笺舒点了点头道:“苏凌啊......酒饮得差不多了,今夜我到此,想必你心中有疑惑吧,那怎么抓紧些,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

    萧笺舒故意引他话锋,他好从中找出破绽。

    苏凌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滋味,一呲牙,瞥了一眼他身旁的汪顺,故作神秘道:“二公子,真的什么都可以问?”

    萧笺舒以为他定然旁敲侧击,询问死牢失火之事,随即正色道:“那是自然!苏凌啊,只要你问,我有问必答!”

    苏凌点了点头,啧啧道:“要我说怎么能跟二公子饮酒呢?敞亮人!敞亮人!那,我可真问了!”

    萧笺舒不动声色道:“问!”

    却见苏凌忽地起身,抄起酒壶,摇摇晃晃地来到汪顺近前,又冲他一呲牙道:“汪公公......要不要来两口......”

    汪顺却没好气道:“咱家从不饮酒......”

    苏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又抬头看了看汪顺,眼中带着遗憾,自言自语道:“那可真遗憾......也是,这酒是男人们的心头好,公公这般......理解!理解!”

    说着,他还刻意地朝着汪顺腰部以下瞟了一眼。

    汪顺顿时火冒三丈,刚想发作,却被萧笺舒使了个眼色拦住。

    却见萧笺舒道:“苏凌啊,不是说好要问问题嘛......”

    苏凌连连点头道:“是也!是也!我这个问题嘛,自然与汪公公有关......”

    他这一句话,让萧笺舒和汪顺都颇感意外,他们原以为苏凌要想办法问问死牢失火之事,却未曾想甩了这句话出来。

    “汪公公?与他有什么关系?”萧笺舒疑惑道。

    苏凌嘿嘿一笑道:“汪公公自然与咱们不同,至于不同在何处......想必弟兄们都知道罢......”

    说着,苏凌不知是醉后无状还是刻意地朝着林不浪等人挑了挑眉毛。

    “清楚!清楚......”这些人也乐不可支的起哄道。

    “你!苏凌......”汪顺一脸猪肝色,气结道。

    萧笺舒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态度不软不硬道:“苏凌......这玩笑实在不怎么好笑!”

    哪知苏凌根本不在乎,摆了摆手道:“二公子误会了,我哪里有取笑汪公公的意思呢......我是真有问题要问!”

    “从速讲来!”

    苏凌这才慢条斯理,摇头晃脑道:“我记得......阉人......啊呸!粗鲁......”

    他又醉醺醺的自己嘿嘿笑笑道:“太监......这玩意儿当是皇室专用的,为何丞相近前也有如魏公公和汪......汪公公这样的存在呢?”

    他故意汪汪了两声。

    汪顺“现场直憋”,知道苏凌有意气他,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笺舒不发话,他只能有气受着。

    萧笺舒没想到苏凌竟然问了这么一个与死牢失火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看他似乎真的不清楚,这才耐着性子道:“苏凌啊,你讲得不错,历朝历代,哪怕是本朝在之前,公公也是只能皇家来用,其余等,无论是谁皆是僭越!只是,自先帝朝起,由于民生日艰,有很多清苦人家,为了有条门路,有口饭吃,便私下净身,想要入了皇宫,做个小黄门之类的,也好活命。只是,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造成宫内也无法过多的安置他们,于是先帝就传下圣旨,皇宫大内不再接收私自净身的人入宫做黄门......”

    苏凌点了点头道:“那......骟了岂不白搭了......”

    萧笺舒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些人本就是清苦人家,消息闭塞,往往好多人都是净身之后,历尽艰险来到京都龙台,才知道大内已然不招收那些私自净身的人入宫了......走投无路之下,好多人便在宫前,龙台大街上就地自戕......有时一天之内,此类事情能发生上百起......”

    苏凌哈哈大笑道:“死也要当太监......真够执着的......汪公公不会也是私自净身吧......”

    说着,他瞥了汪顺一眼。

    汪顺满脸尴尬,只得闭眼哼了一声,只作不知。

    看来,还真就被苏凌说中了。

    萧笺舒又道:“这样一来,龙台岂不乱套了......于是先帝接受了当时大将军贺思退的建议,允许除大内之外,丞相、三公和大将军也可收留并使用太监......”

    “所以,萧丞相身旁的魏公公和汪公公就是这样......?”

    苏凌还未说完,萧笺舒摆摆手道:“自然不是这么简单......我父亲在先帝朝不过是京都八校尉之一,自然是没有资格啊......只是后来......哪个官宦府上有太监可用,便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于是,四征四镇将军,各部尚书也都私下用了太监......当然,这事情是不能明说的。”

    苏凌哈哈大笑道:“什么时候这太监竟然也成了抢手货......是不是要打个广告?太监,尊贵身份的象征!你值得拥有!——汪公公,还是你有远见啊!”

    汪顺仍旧闭着眼睛,一副我听不到的神色。

    萧笺舒又道:“到了当今天子......索性诏令除原有的可用太监的朝臣,各王侯子伯,四征四镇将军,六部尚书者皆可用太监。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苏凌这才明白,怪不得萧元彻身边有太监的身影。

    “我父亲在王熙之乱后,便被朝廷拜为征东将军,所以身边用太监......也是理所当然。”萧笺舒一字一顿道。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真正要究其原因,其实是皇权权威进一步下降而导致的。

    若是在太平盛世,天子至尊的时代,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发生。

    苏凌点了点头,忽地翻着眼睛,连连打了几个酒嗝,摆摆手嚷嚷道:“醉了!醉了......吃不下了,二公子啊,你可不能走啊,让不浪、大老吴陪着您再多吃几卮酒,我就先去困觉.....困觉去了!”

    说着,苏凌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趔趔趄趄的就要往内室的方向去。

    汪顺再也沉不住气了,跨前一步将他一拦道:“苏凌,这觉怕是你睡不成了?你现在哪里都去不得!”

    他话音方落,身后的十几个金猊卫也“锵——”的一声,各自抽出腰间弯刀,将苏凌的去路堵住。

    这一下,苏凌身后的林不浪、吴率教和秦羽不干了,皆拍案而起,各自从腰间抽出兵刃,站在苏凌身后,厉声道:“我家公子好心请你们吃酒,你们却要持刀行凶!真欺人太甚!”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苏凌醉醺醺地打着酒嗝,斜睨了一眼萧笺舒,醉醺醺地笑道:“二公子......这怎么说来着?苏凌到底能不能去困觉啊?”

    萧笺舒冷冷一笑道:“苏凌啊,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问题,我已然回答过了......”

    他顿了顿,眼中已然有了些许杀意道:“只是,我萧笺舒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苏凌啊,你敢不敢回答呢?”

    苏凌嘿嘿一笑,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道:“罢了......既然不让困觉......那......我先听听你这个问题......”

    “答不答的......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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