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棠岭。

    下了一天的蒙蒙细雨,山雾缭绕,连山景都是潮湿的。

    终于,在黑夜来临的那一刻,风住雨歇,隐隐有月色穿云而出,蒙蒙的亮光洒在山谷之中,如宁谧的梦境。

    折腾了一整天,小秦羽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直到黄昏时分,苏凌三人才又重回到棠岭客栈中。

    今天是走不了了,一则天色已晚,本就不好辨别下山的方向,现下又有茫茫山雾,更是不好起程;二则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山路泥泞不堪,道路难行。

    所以,苏凌三人吃过晚饭,便商议今晚在棠岭客栈再住上一个晚上,明日一早起程,回转旧漳。

    毕竟八百里加急已然发出去了,或许不日便到萧元彻的手中了,苏凌在里面说得清楚,只等苏凌回去,大局便可定了。

    所以,苏凌倒也不是太着急。

    秦羽或许是由于忧思过度,晚饭也并未吃多少,吃完饭便一个人趴在窗前,仰望天空,痴痴地望着淅淅沥沥的缠绵细雨,神情哀伤落寞。

    苏凌知道他心事重,很多事情必须由他自己去想清楚明白,就让吴率教先忙些他自己的事情,然后早些休息。

    吴率教心大,吃得饱睡得着,回了自己的房中之后,不一会儿便传出了鼾声,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此起彼伏,竟有种说不出的空寂山静之感。

    秦羽就这样趴在窗前,不说不动,也不换姿势,一直到了夜深,苏凌走来看时,见他不知何时已然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前睡着了。

    苏凌这才淡淡的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抱起,放到客房的榻上,细致地盖好衾被,转身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

    雨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停了。

    万籁寂静,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大山的夜晚,寂静到让人感觉着孤独。

    棠岭客栈所有房间的灯火都已止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棠岭客栈的大门前,高挑的两盏红灯,在微微的山风中,摇曳晃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定更时分。

    忽地,自棠岭客栈后房坡上,闪出一道黑影,那黑影甫一出现,便用脚尖轻轻的点了下房坡,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身子如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荡了起来,划出一道弧线,转瞬不见。

    蒙蒙的月光中,那黑影再出现时,已然站在了棠岭客栈的房顶正中,手搭在眼睛上方,瞭望了周遭一番,那腰间隐隐有流光闪动,当是一枚锋利的短匕,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冷冽的锐芒。

    那黑影确定无人发觉,这才又一拧身,下一刻一道直线,从房顶上飘落在客栈的院中。

    双脚稳稳落地,仍旧没有一丝声响。

    他扭身抬头,看了看二楼房间的窗户,见所有的窗户都黑着,这才似淡淡的笑了一下,转过头来,便要出了这客栈。

    可是,在他要转身还未转之时,蓦地听到脑后金风突响,似乎挂定了巨大的风声,直砸向自己而来。

    他心头微微一惊,听着这风声的速度极快,若是转身已然不及,这才冷哼一声,双脚轻点地面,整个身子斜着朝左侧直纵而出。

    一纵之下,竟往左侧闪出了数丈的距离。

    这黑影这才忙转身看去,到底是何人偷袭。

    眼瞳中,却蓦地看到一条镔铁大棍,遮天蔽日,从天而降,其势刚猛,呼呼生风。

    情急之下,他蓦地探手腰间短匕拽了出来,迎着那砸下的大棍挡了上去。

    黑白两道锐芒,划破空气,明灭之间,“砰——”的一声,硬生生的撞在了一处。

    这黑影被震得稳不住身形,向后倒退数步,方堪堪站住。

    而那持棍的大汉被这一震,差点大棍脱手,整个人若歪倒的铁塔,向后连连倒退十数步,情急之下,将大棍倒搠于地,方站住身形。

    这黑影心中暗道,这痴虎好大的气力。

    原来,那使镔铁大棍的大汉,正是吴率教。

    此时他已然脱口道:“好刺客,小瞧了你,竟然好大力!”

    院中又响起脚步声,正是那小秦羽提了盏灯笼疾跑而来,冷冷看着那黑影喊道:“率教大哥,莫要让这狂徒走脱了!”

    吴率教哇哇怪叫道:“小羽放心,如何也不能让这鸟人逃了!”

    说着,他一用力,将那搠在地上的大棍重又抄起,不由分说,搂头便砸。

    这一下比方才仓促出手,力量更重了几分。

    那黑影却是不敢再硬接了,一个闪身,斜刺躲开,吴率教刚想再砸,那黑影却当先说话道:“夯货,看清楚我是谁,再砸不迟!”

    刹那间,吴率教觉得这声音竟然异常熟悉。正自发愣,那秦羽已然丢了灯笼,几步走上前来,诧异道:“公子......怎么是你啊!?”

    那黑影这才一手揭了脸上的黑纱,将容貌露了出来。

    微亮的月色下,这人不是苏凌,又是何人。

    苏凌乐呵呵地冲吴率教伸出大拇指道:“率教大哥,好大棍,好气力!”

    吴率教一看是苏凌,这才扔了那镔铁大棍,同样诧异道:“公子......这是咋回事?您没事吧!”

    苏凌笑嗔道:“人却没事,就是两条胳膊还发麻呢?这可好,我自己的守卫,差点把主人砸死......我要真这么废了,大约也是一大奇闻了!”

    吴率教一阵窘迫,挠挠头道:“公子......这事可不能怪俺啊......谁让你大半夜放觉不睡,跑出来装此刻逗俺们玩儿啊......”

    秦羽一瞪眼道:“率教老哥......你少说两句,公子这番行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倒是你,要是伤了公子......可不好收场!”

    吴率教那么大一大汉,竟对这小秦羽有些发怵,见他对自己瞪眼,竟一捂嘴,再也不说话了。

    苏凌见他的神情,倒颇为滑稽,哈哈笑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短匕悬好在腰间,两手拍了拍,这才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不是早睡着了么,刚才老吴你那鼾声,龙台都听得清楚......怎么眨眼间却拿大棍在后面砸我了呢?”

    秦羽这才道:“我睡着,突然率教大哥唤我,说有刺客,我起初不信,便让率教大哥先去看看,我提了灯后赶,没成想,刺客竟然是公子您......”

    苏凌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吴率教道:“好你个痴虎汉子,以前只以为你力大棍沉,未曾想竟还如此警觉,我已然尽量不发出声响了,却还是逃不过你的耳朵.....”

    吴率教嘿嘿笑道:“离山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曾经教过俺几招心法,俺虽然记性差,教了多的俺也记不住,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处的......”

    “哦?我师尊轩辕鬼谷么?”苏凌好奇的问道。

    “不不......是您师尊的朋友,叫做什么剑圣......没有鸡的......”吴率教说了个糊了八涂的。

    苏凌却听得明白,摆手笑道:“什么没有鸡的......那叫剑圣镜无极!”

    “对对,竟没有鸡.......是这个名字!”吴率教挠挠头道。

    这下,苏凌更是秀才遇到兵,干脆也解释了道:“就是,下次先看清是谁,就是真的刺客,你这一棍把他拍成肉饼,还怎么问他受谁指使啊!”

    “是是是......俺明白了,下次俺用三成劲,再不用五成劲了......”吴率教忙道。

    苏凌这下更惊讶了,原来刚才这憨子还没用出全力......

    秦羽这才问道:“公子......您让我们睡觉,自己却穿了夜行衣出来,只带了一枚短匕,江山笑和七星刀都不带着,您这是要做什么?”

    “对啊......小羽说得对,俺也奇怪!”吴率教也道。

    苏凌见隐瞒不了了,这才笑道:“原本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的,我打算偷偷去办事,如今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了,罢了,跟你们说下也无妨......我今夜想要去那里一趟......”

    说着,苏凌抬手朝着东方指了指。

    吴率教却不解道:“东边?东边是悬崖......公子是哪里想不开了......大半夜自杀玩儿......”

    苏凌鼻子都气歪了,刚想说话,秦羽却又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懂别瞎说,什么自杀玩儿......傻不傻!”

    吴率教又挠了挠头,方才不说话了。

    秦羽却是明白苏凌的意思,他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公子只的方向,可是......渤海城么?”

    苏凌也不隐瞒,笑吟吟的点头道:“不错,正是那里......”

    “什么......什么?这不是死催的......”吴率教惊讶的大喊起来。

    秦羽又是一瞪吴率教,这大汉立马风住雨歇。

    秦羽这才面色凝重道:“公子,咱们九死一生,好容易才逃出来,为何方出这渤海城龙潭虎穴,您却还要回去呢?”

    苏凌只微笑不语,半晌方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上次走的匆忙......少拜会了一个人......心中想着,不见上一面,属实太过遗憾了......”

    吴率教闻言,双眼一瞪,扯了大棍道:“公子,说的可是审正南,看公子这身打扮,可是要去审府行刺,那感情好,俺老吴早就看他不对付了,这下正好带着老吴,俺去把他拍扁了!”

    苏凌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嗔道:“呆子!休得胡说,那审正南莫说之前有箭羽营守卫,现在定然已经全权统辖了整个渤海城的兵马,我去刺杀他?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公子这是要去见谁?非要去不可么?”秦羽一脸紧张,不解道。

    苏凌淡淡一笑道:“也不是非要去不可,只是若此人现在不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想想属实遗憾......所以,还是再回去一趟渤海的好。”

    那秦羽闻言,方点了点头道:“好吧,公子去见谁,自然有公子的道理,只是渤海凶险,公子一人断然不可前去,公子若去,带着我和老吴,咱们一起去!”

    吴率教顿时两眼放光,他是惹事不嫌事大的主,嘿嘿笑道:“小羽就这句话说的最中听!”

    苏凌却是一摆手道:“我只是去见一个人,说几句话罢了,又不是去拼命,带上你们干嘛?我一人足矣!”

    秦羽却是不答应道:“不可!公子,穆姐姐走前曾对我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子再犯险,小羽答应过姐姐,再者老吴和我都是公子的亲卫,哪有公子前去,我们不跟随的道理呢!”

    苏凌见状,这才拍了拍秦羽的肩膀,又朝吴率教招招手道:“你们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只不过......”

    他方正色道:“此次我再回渤海,我料渤海中人必然料想不到,他们以为咱们脱了那龙潭虎穴,定然策马而返,而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潜入渤海,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若是带着你们,人多目标大,一旦有事,躲避或者藏身多有不便。再有我不过是见那人一面,来去如风,渤海中人根本觉察不了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发现了我,我一人进退也方便......”

    “不行!......小羽绝对不能让公子冒这个险......”秦羽一脸的不答应。

    吴率教也是把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苏凌见二人说什么也不放自己离开,只得沉下脸来,微嗔道:“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秦羽率教,你们就在这棠岭客栈中等我消息,不得踏出客栈半步,否则,这亲卫的差事你们就别做了!”

    秦羽和吴率教少见苏凌如此严肃,知道他已然下定决心,如何也阻拦不了了。

    两人这才神色一暗,拱手道:“我们听公子的便是!”

    苏凌见状,这才微微笑道:“好啦,不要那么担心,今夜我去,明日午时之前必回,到时咱们启程回旧漳,这里面的轻重我还是拎得清的!行了,都别在院里站着了,回去睡觉!”

    说着,他又在两人肩膀上拍了几下,这才迈步朝棠岭客栈大门处走去。

    “公子......既然独行,为何不带江山笑和七星刀防身......”秦羽疾道。

    “这两件兵刃太过显眼,跟渤海一战,他们不识得我苏凌,却也识得这刀剑,若带了,倒会暴露!”

    苏凌头也不回,忽地朝天空摇了摇手道:“一人一短匕,来去自如,足矣!”

    说着脚步更快了。

    走出门去,苏凌抬头看向朝渤海城去的道路,只见一片雾气茫茫,他这才微微叹道:“若明日日头落山,我还未返回,你们便不要等了.....速速启程返回旧漳!”

    说着,一弯腰,脚下如飞,朝着渤海方向疾驰而去。

    行了一阵,自风中传来秦羽和吴率教的声音道:“公子......万事要保重啊!”

    苏凌也不答话,催动身形疾奔,眼神看向渤海城的方向,心中暗道:“渤海城!老子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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