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平皋城被晋骑焚毁,穆崇呆坐良久。平皋城中储存着二十余万石军粮、无数的辎重,魏国的数年积蓄化为一炬。

    行军司马莫干洪见穆崇脸色发青、目光呆滞,轻声道:“宜都公,辎重被焚,荥阳、京城一时难以攻克,还是早些退军吧。”

    穆崇仿如回魂,刚要说话,喉头发痒,一口鲜血喷出。

    莫干洪吓了一跳,急呼道:“医官,快叫医官。”

    穆崇擦了一把唇边的血渍,喝住准备出帐的亲兵,道:“不要声张。军心若乱,大祸立至。”

    喘息片刻,穆崇问道:“军中粮食还能支用几天?”

    莫干洪答道:“还能支撑七天。”

    穆崇道:“明日照样攻城,派人告知斛斯兰从京县回撤,你明日率八千兵马先行退往虎牢关,做出佯攻之势,待斛斯兰回师之后一起撤回境内。”

    莫干洪点头答应,见穆崇面色蜡黄、额上冷汗淋淋,还是让人唤来医官,叮嘱不可声张。

    荥阳城,胡藩明显感觉到魏军攻城的强度不如往前,有虚应故事之态。杨安玄到达敖仓后派人给城中送信,平皋已焚,准备反击。

    胡藩兴奋地一拍手,传令下去,“杨刺史已焚魏军补给,魏人要退军了”。

    片刻功夫,城中欢声雷动,一扫沉闷压抑。

    七月十四日,斛斯兰从京县退军荥阳城,杨孜敬率军追击,小有斩获。

    斛斯兰入帐看到勉强支撑病体的穆崇,惊呼道:“宜都公,几日不见怎么憔悴如斯。”

    穆崇看到斛斯兰松了口气,喘息道:“你回来了,速带兵马回归。”

    交代几句后,穆崇晕倒,镇远将军斛斯兰接掌军权。

    七月十五日,斛斯兰下令步卒八千、轻骑两千,护送病倒的穆崇先行撤往汜水之东,准备渡过黄河。

    穆崇率三万八千大军过河,其中步卒两万八千,轻骑一万,此时攻打虎牢关五千,莫干洪先行前往汜水东岸立寨带走八千,此次斛斯兰又撤走八千步卒和两千轻骑,留在荥阳城下便只有轻骑八千、步卒七千。

    胡藩在城头看着魏军从容撤走,叹道:“可惜城中守军不足,不然岂容索奴如此嚣张。”

    荥阳城中仅有兵马五千,屯军一万余人未经大战,难以魏军沙场争锋;襄城太守杨孜敬率六千兵马进驻大索城,二千轻骑驻于敖仓,这些兵力守城尚可、出击则难。

    魏军求战不得,若见晋军出击定会全力反攻,胡藩思忖再三,决定按兵不动

    七月十七日,先行到达汜水东岸的魏军开始涉水过河返还魏境。午时,昏迷中的穆崇被抬着渡过黄河,回归魏境。

    平皋城被焚毁,大军只能驻扎在城外。晚间,杨安玄再度渡河,率两千轻骑夜袭。穆崇处于昏迷之中,大军由行军司马莫干洪统率。

    莫干洪以为已回魏境,只是简单地扎起营寨,被晋骑从东面破寨而入,自西营杀出,天明检点人数,伤亡近两千人。

    七月十九日,最后一批魏军撤回魏境,胡藩、杨孜敬趁魏军过河之时衔尾追杀,裴强从虎牢关用万钧神弩打乱魏军队列,陈渔率水师在河上进攻,魏军又伤亡两千余人狼狈逃回对岸。

    杨安玄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让胡藩征役,征调万名役夫与军兵一起在汜水东岸结堤加固,预计在一月之后汜水东岸及黄河西面将结起三丈高的陡峭石壁。魏军再来,便要面对虎牢关和石壁上箭楼的双重狙击了。

    胡藩还提议,汜水东岸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可派遣屯军、招募流民在此屯田,同时防御魏军进攻。杨安玄称虎牢关划归荥阳管辖,如何处置胡藩尽可自行处置。

    …………

    四月,杨思平率军入梁州,抵达巴郡江州城,正式就任梁州刺史,接手军政事务。巴郡太守王琰、巴东太守柳约之、陵太守文处茂、宕渠太守郭法皆前往江州拜见,表示服从朝廷旨意,听从杨刺史安排。

    杨思平初入梁州,稳定压倒一切,好言抚慰四人,让他们安心为官。

    就任之后,杨思平没有争着出兵,而是按照杨安玄的交代,让四郡废除营户,并分给营户田地,抚慰氐、羌等百姓,减免三成税赋等等。

    新刺史的仁政换来百姓拥护,随着夏粮丰收,百姓手中多出三成粮,原本人心动荡的梁州很快安稳下来。

    后秦趁魏晋交战之际,派陇西公姚硕德出兵仇池,姚硕德派大将敛俱攻打汉中郡,取成固城。

    成固城,杨佺期十六岁曾驻军于此对抗前秦,当年杨思平仅有十三岁,随二哥驻守于此。

    杨思平闻讯勃然大怒,率六千兵马北上安汉城,与驻守南充的朱龄石会合。

    让朱超石率三千兵马佯攻广汉郡,牵制驻军广汉的谯明子,杨思平与朱龄石率八千兵马攻打南充城。

    谯良据城而守,杨思平绕过南充城直奔阆中城,谯良不敢出城追击,眼睁睁地看着杨思平大军北上。

    阆中城内仅有守军千人,师寂弃城而走,把阆中拱手让于杨思平。杨思平夺取阆中后,回师向南,再攻南充。

    南充城内人心浮动,谯良估计难守,带着谯家族人西奔梓潼,然后回返成都,杨思平取巴西郡。

    夺取巴西郡后,杨思平北上汉中,仇池平南将军杨抚闻杨思平率军前来,弃南郑城回返仇池国武都郡。

    杨思平在南郑城歇息两天后,率军前往成固,与秦将敛俱交战,敛俱不敌败走。

    杨思平取汉中郡后,驻守南郑城,姚硕德得知雍州兵马在虎牢关击败魏军,不再分兵进攻汉中,全力攻打仇池国。

    仇池公杨盛生恐杨思平从东进攻仇池国,向秦归降,姚兴任杨盛为益州刺史,征南大将军,都督益、宁诸军事。

    益州北部战事暂时平息。

    …………

    八月八日,杨安玄回到襄阳城,奏捷的文书先行送往建康。回到襄阳后,杨安玄决定给琅琊王司马德文写封私信。

    收到杨安玄的信司马德文十分开心,司马氏势微,唯一能用的司马休之因兵败江陵被贬去荆州刺史,征还京城。上个月,他与武陵王提议让司马休之改任后将军、会稽内史,坐镇三吴,保障京城南面无忧。

    除了司马休之外,京中六军也暗中被刘裕操纵,如今方镇刘裕势力最大,其次便是雍、兖刺史杨安玄和豫州刺史刘毅。

    杨安玄屡败胡兵,在百姓口中声誉日隆,他若能忠于司马氏,便能钳制刘裕,保留皇朝元气。

    豫州刺史刘毅与门阀士族交好,对皇族表露出亲善之意,自己若能善加利用,用两人与刘裕相制衡,司马氏中兴或许有日。

    杨安玄在信中回忆了当年任东宫侍读时与琅琊王交往的美好时光,对未能及时从桓玄手中救出天子表示请罪,接着讲述了此次击败魏军的经过。

    司马德文从杨安玄的正式奏疏中得知,魏军出动四万人渡河南侵,杨安玄率二千轻骑突入魏军境内,焚毁魏军囤积辎重粮草的平皋城,迫使魏军退军;在魏军北渡之时发动袭击,斩杀魏军近五千之众;加上在蟒河湾击杀数千魏军和掳获八百的战绩,足以让杨安玄再次升迁。

    户部尚书郗恢、五兵尚书董怀、度支尚书阴友齐皆认为杨安玄此功可封郡公,封邑三千户,武陵王司马遵、录尚书事王谧、丹阳尹孟昶等人则以为杨安玄刚刚因夺取彭城授任为左将军,都督三州军事,不宜擢升太快。

    朝堂争论不下,司马德文虽然有意拉拢杨安玄,但也感觉杨安玄太能立功,若是照这种速度下去,将来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桓温。

    于是朝廷发诏让方镇共议,徐、青刺史刘裕、豫州刺史刘毅、江州刺史何无忌、荆州刺史魏咏之等人都表示,杨安玄年未而立,来日方长,可等再立新功后重赏。

    司马德文正在考虑如何向杨安玄委婉解释朝廷仅赐钱十万、帛三百匹酬功,杨安玄的信先送到了他的手中。

    “……当初王恭兴兵作乱,秦人趁朝廷无暇应付之机取上洛、弘农等地……臣请大王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向秦国索要被占疆域……”

    看到这里,司马德文兴奋起来,若是能从秦国索还上洛、弘农两郡,朝廷声望定然大涨,皇室或许能在刘裕的掌握中稍得喘息。

    姚秦替代苻秦,声威虽远不及,但占据并、雍、凉之地,征服陇西之地,越过黄河西进,消灭后凉,逼降南凉、北凉和西凉,占据重镇姑臧。

    趁着晋朝内乱,姚秦又侵占上洛、弘农等地,派军攻打洛阳,若非杨安玄两次相援,恐怕淮河、汉水以北尽被姚秦所占。

    司马德文放下杨安玄的信,抓起麈尘在手中把玩,思忖此举得失。此事兹大,第二天朝议司马德文将派使者前往长安向秦国索要上洛、弘农的意思提了提。

    兵部尚书董怀道:“秦国自柴壁兵败之后,元气大伤。桓玄篡逆,暗许秦国河南、南阳、南乡、新野等地,引秦军东侵雍州,结果被雍、兖刺史杨安玄所挫,国力已然大不如前。”

    “后凉迫于南凉、北凉之威,向秦归顺,秦占据姑臧城。”董怀继续侃侃言道:“南凉和北凉畏惧后秦实力,不敢声张,但秦军攻打雍州失利,两国皆蠢蠢欲动。”

    “今年正月,西凉武昭王李暠,派遣舍人黄始、梁兴走小道前来觐见天子,愿为北边屏藩,此朝廷圣威所至。杨刺史新近击败魏师,声威正隆,臣以为可借势与秦国构和,让其归还上洛、弘农两郡。”

    户部尚书郗恢奏道:“臣附议。”

    丹阳尹孟昶大声反驳道:“臣以为不可。我朝新历桓氏之乱,元气未复,若冒然逼迫秦国归还疆土,秦皇必难接受。若是因此惹来刀兵,岂不是惹祸上身。臣以为万万不可。”

    武陵王司马遵道:“即使不允,秦国亦难再度兴军,孤认为可以一试。”

    朝堂之上大半臣子都赞同派使者前往秦国和谈,顺便提及归还疆土一事。

    录尚书事王谧感觉前往秦国和谈之事已成定局,笑道:“车骑将军亦曾提及,魏国在柴壁击败秦国,两国之间仇隙深重,魏强而秦弱,等时机成熟之时我朝可联秦抗魏,此正刘将军所说的良机也。”

    司马德文大喜,道:“刘将军远见卓识,他既然赞同与秦和谈,此事可成矣。诸卿谁愿出使秦国?”

    朝堂上一片安静,秦国乃虎狼之邦,前往长安说不定有去无回。董怀见众人缄默,挺身而出道:“臣曾在洛阳与秦尚书左仆射尹纬和谈,来而不往非礼也,臣愿出使长安。”

    当年杨安玄擒住后秦齐公姚崇,秦皇派尚书左仆射尹纬前往洛阳谈叛,以二千匹战马、二百具甲骑具装以及两万百姓为代价,换取了被俘的姚崇、百张杨家犁以及若干粮帛。

    此次和谈让董怀积下声望,为后来从侍郎升为尚书奠定基础。桓玄篡位之后,董怀的五兵尚书之职并没有变动,尹纬出使建康,桓玄便派董怀前去接待。

    两次与尹纬打交道,董怀被其气慨、谈论的风采折服,想着有一天也能像尹纬那样出使秦魏,为朝廷建功立业,尹纬亦邀他前往长安一游,正好借机了却心愿。【1】

    【6】

    【6】

    【小】

    【说】

    至于风险,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董怀感觉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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