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初春时节,草木萌发,田野已现一片嫩绿,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阳光下红着、黄着,斑斓着、灿烂着。

    杨安玄和阴敦沿着庄间小路漫步,身边跟着堂弟杨育;名士高允与邓家长子邓贤有说有笑,高广跟在叔父身旁,与魏孜业、公孙河等人低声交谈;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人,多是三族子弟。

    个个折巾长袍大袖,不少人还面敷香粉,或羽扇或麈尾,香风阵阵,笑语不断。

    山间小亭,阴敦指着眼前春光笑道“如此美景,怎能无诗?安玄可有好诗?”

    凤凰楼赋诗之后,杨安玄的诗名远播。高允摇着麈尾道“安玄且慢,你若先做诗,其他人便不用做了。”

    今日阴家庄雅聚,不少人事先准备好了诗作,准备一展风采。

    高允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急待地吟道“我已得一诗,请诸位指正。‘春风拂嫩草……’”

    等他吟诵完,公孙河接口道“春绿河边草,小桃末梢红……”

    一个个迫不急待,杨安玄微笑倾听。这些诗或清丽委婉,或轻灵淡素,皆情景交融,借物抒情,像公孙河这样好诗不在少数,可叹这些诗篇因战火、离乱、灾害而消失,得以传世的能有几首。

    等众人吟罢,阴敦笑道“安玄,该你了。”

    吟春的好诗不知凡几,不过杨安玄知道抢人风头是遭恨的,若是闭口不言又让人感觉江郎才尽,甚至会怀疑他在凤凰楼所作是他人代笔。

    略思片刻,杨安玄道“今日雅聚,诸位才俊大作在前,杨某不敢贻笑大方。方才经过溪边,见岸边垂柳,杨某偶得一句,‘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诸君若不嫌粗陋,不妨往下联句。”

    “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高允用麈尾敲打着手掌,赞道“好,妙就妙在一个裁字上,春风施妙手,大地重回春。安玄出句不凡,不愧诗名。老夫也得了一句,‘细雨吐花蕊,蜂蝶殷勤忙’。”

    吟罢捻须,再三吟诵,高允颇为自得,对阴敦道“敦侄,今日聚会,可学兰亭之聚将诗作集结成册,传之以为佳话。”

    阴敦笑道“高公所议甚佳,敦这就命人书录,还请高公作序。”

    高允的书法遒劲有力,被评为第五品,所以阴敦想让他作序。高允一拂衣袖,笑道“固所愿也。”

    诸人听到准备学兰亭聚会作序集册,一个个兴致高涨,高广抢先吟道“天高飞白鹭,燕子衔低泥。”

    身边众人或仰头看天,或撚须苦吟,或独自倚树而思,或数人低语相商,杨安玄见阴敦也凝眉思索,没有出声打扰,移步到亭边远眺。

    天气转暖,田地里有人在耕作,杨安玄目光敏锐,看到两头牛肩上扛辕,后面有人扶犁犁地,是直辕犁,猛然忆起曲辕犁是唐代才出现的。

    直辕犁回转困难,耕地费力,而且需要两头牛。曲辕犁减短了犁架,加装了犁评、犁壁,让两头牛拉犁变成一头牛,实现了深耕,操作灵活,节省了人力畜力,提高了生产率,促进了农业生产的繁荣,为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础。

    曲辕犁一直延用千余年,杨安玄前世年少时就曾用曲辕犁帮父亲犁过地,对曲辕犁的构造很清楚,若是将曲辕犁推广开来,足以改变整个历史进程。

    想到施粥釜前那些羸弱的百姓,杨安玄的心头火热,能让这乱世少饿死些人,是为天下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哪怕自己穿越只做了这件事,也足矣自傲。

    每年从正月开始,朝庭便会不断地下发劝农诏书,要求州郡县官吏督促百姓重视农垦、不误农时。

    将曲辕犁献上,往大说能赢取声名,得到朝庭的嘉奖,对定品大有好处,对父亲乃至杨家都有好处;往小论,能够改变新野郡的农耕现状,让百姓多垦田地,多收个三五斗,混个温饱。

    仆人扛来案几,拿来笔墨,高允挽起大袖,挥笔淋漓,每写就一诗,欢声四起,有人纵声吟诵,余者相和,气氛热烈。

    阴敦见杨安玄注目案上的纸,笑道“这是吾家自制的桑根纸,坚韧耐用,比起市面上的麻纸好用得多,安玄不妨带些回去,写字作画都好用。”

    蔡伦造纸至今,造纸业已经精进了不少,材料从树皮、麻头、破布鱼网到麻类、树皮、稻草,纸张的白度增加、表面平滑,更加紧密,有明显的帘纹。

    纸的种类因材料不同而区分,枸皮做的皮纸,藤类纤维做的剡藤纸,桑皮做的桑根纸,稻草做的草纸等等。

    阴、邓、岑三家延续数百年,除族人外还有依附的部曲、佃户,数以百计,人数过千,衣、食、住、行皆能自给,还能将多有的产品贩卖谋利。

    身为士族,诗书传家,读书人不少,用纸不在少数,自制纸自不可少。

    杨安玄刚才被曲辕犁触动灵机,看到纸想起唐代的宣纸来,只是不知阴家庄内有无青檀树。不过,杨安玄看到了另一种造纸的材料,竹子(1)。

    “阴兄,我看庄中有不少竹林,为何不取竹造纸?”杨安玄明知故问道。

    阴敦应道“族中曾试过,竹子造出来的纸疏松多孔、表面粗糙、一触便碎,连草纸都不如。”

    杨安玄暗喜,钱总算有了着落,造纸生钱,雅事也。

    由于工作的缘故,前世杨安玄接触过竹纸制造,对制造工艺十分了解,《天工开物》中记载得也详细。

    杨安玄还知道些《天工开物》未记录的秘技,比如说在竹子打成的浆液中加入芦苇浆水可以提高纸张质量;加入杨桃藤(2)、黄蜀葵制成的“纸药”,可使纸张均匀平滑。

    “我有一法,可让造出的竹纸洁净柔软、浸润保墨、绵韧平整,远胜阴兄所用的桑根纸。”

    阴敦喜道“当真?还请安玄赐教。”

    自淝水大战后,东晋政局相对平稳,士人优游享乐,纸张的需求随之迅猛增长。竹比桑根易得,若竹纸真能胜过桑根纸,其利甚厚。

    杨安玄微笑不语。阴敦醒悟过来,这等秘法怎能轻易示人。

    当下也不多言,好不容易挨到聚会散去,阴敦将杨安玄请至自己的书房,书房就在阴晞住处不远。

    “安玄,你方才说能以竹造纸,造出的纸远胜桑根纸?”

    阴敦知道,如果杨安玄所说是实,质量更好的竹纸面世,将在士族文人间引发一场风暴,带来的利益可不光是金钱。

    见杨安玄微笑点头,阴敦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若真如安玄所说,我可答应给安玄一成纯利。”

    真是生意场上无朋友,才给一成利就想打发自己。杨安玄笑道“此事关系重大,阴兄不妨问过阴老爷子再说。”

    阴敦点头,起身道“安玄稍待,我去去就来。”

    快步从楼道来到祖父的住处,阴晞正执笔作画,见孙儿进来,笑道“聚会结束了,杨安玄今日有何佳作?”

    “此次聚会杨安玄只说了一句,‘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孙儿来是有件事禀告,杨安玄说他能有竹制纸,所出的纸张远胜桑根纸。”阴敦急切地道。

    阴晞放下笔,先净了手,用丝巾擦干,不紧不慢地坐回席上,道“凡临大事须有静气,莫急,细细道来。”

    阴敦把杨安玄的话叙述了一遍,略带疑惑地问道“若果如杨安玄所说,制出的新纸利润极大,他为何不献于家族,而卖给我家。杨安玄会不会在骗我们?”

    阴晞慈蔼地看着孙儿,指点道“敦儿,要知杨安玄所想,你便要想像自己是杨安玄,你认为杨安玄会用此事骗我们吗?”

    阴敦摇头。阴晞继续道“你再想想,为何杨安玄有造纸术不给家族反予阴家。”

    “他要用钱。”阴敦醒悟过来,道“若是给了族中,对他来说便得不到什么收益了。”

    阴晞点头,道“杨家初来新野,并无基业,要想造纸肯定要靠当地士族。杨佺期是太守,大权在握,他也不怕我们贪没了他的收益。”

    “绩弟派人送信专门说起昨日新兵较量,杨安玄胜杨安远。”阴敦醒悟过来,道“原本绩弟对分在赵田麾下颇多怨言,此次信中言辞对杨安玄多了几分敬意。孙儿明白了,杨安玄是想厚结新兵,收为己用。”

    阴晞捋着胡须慢条期理地道“聪明人不止咱们三家,杨家兄弟也看上了这些新兵。由此看来杨安玄志向极大,不愿束缚于家族。”

    “若以竹造纸果真能成,可以许他三成利。”阴晞沉吟片刻道。

    “什么,三成利?”要知道阴家出人出物,还要售卖,才得七成,杨安玄仅凭秘方就坐享三成。除去成本后,阴家甚至不如杨安玄所得,阴敦着实有些肉痛不舍。

    阴晞淡淡地扫了孙子一眼,道“目光放长远些,花些钱财若能交好他,是一本万利之事,别说三成,便是对半我也答应。你去请杨公子过来叙话。”

    片刻之后,杨安玄随阴敦进屋,对着阴晞施礼。

    阴晞示意杨安玄坐下,笑道“敦儿太小气,只肯给玄公子一成利,老夫已经教训过他了。若事能成,阴家可给玄公子三成纯利。”

    三成纯利,杨安玄很满意,笑容满面地道“惭愧,小子多谢阴公大度。”

    说着,杨安玄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道“方才在书房等候无聊,安玄索性将造纸之法记在纸上,请阴公过目。”

    阴敦接过递给祖父,自己站在一旁观看。纸上写着制纸的步骤,“斩竹漂塘……煮楻足火……舂……荡料入帘……覆帘压纸……透火焙干……”。

    “安玄,我看你所写的制纸之法,与我家制桑根纸的办法大同小异。”阴敦忍不住道“族中曾试过用此法以竹造纸,结果不如人意。安玄,你这法子试过没有?”

    杨安玄笑道“看似相同,实则有异,关键在最后的秘方之上。”

    阴敦低头,见祖父看到最后一张纸,纸上写着芦苇浆水的用法以及“纸药”的秘方。

    阴晞看罢,将纸交给阴敦,道“按此法用竹造纸,浸泡杀青就须百天,还要八天蒸煮,整个流程需时四月。玄公子,不知这秘法对桑根纸可有用,若是有用倒是明日就能看出效果。”

    见杨安玄点头,阴晞道“那就委屈玄公子在堡中住上一晚,明日老夫再找玄公子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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