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一十六名新兵被一分为二,杨安远和赵田各领四百零八人,杨安玄兴冲冲地跟着赵田前去领人。

    赵田在盘龙山剿贼中立功,升为部司马,算是杨佺期对他照看杨安玄的回报。

    辰正时分,朝阳照在东校场上,那些新兵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如同冬日无事聚在晒场上聊天。

    杨安远卯时便到了,满面笑容地跟岑明虎、阴绩等人说着话,再次提出招揽之意。

    岑明虎、阴绩两人的身边是三家投军的青壮,这些人是三族中习武的部曲,戴葛巾,上衣下裤,皆黑色,着麻履。

    虽然衣服是粗布制成,胜在齐整,看上去分外精神,比起旁边那些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的募兵,强得可不止三分。

    杨安玄看到杨安远,忙上前见礼。

    大庭广众之下,杨安远自然也要表现出兄友弟恭,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岑明虎、阴绩,都是武艺出众的好汉子。”

    杨安玄与岑明虎、阴绩不熟,阴家庄匆匆见过一面,彼此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能感到两人对自己疏离感。

    十数骑驰入东校场,主持分兵仪式的杨思平来了,也解除了几个无话可聊的尴尬。

    校场上有议事厅、将台和几座仓库,平时有老兵看管。

    杨思平将将杨安远、赵田和杨安玄叫到议事厅,径直问道:“怎么分?你们自己先说说。”

    杨安远道:“叔,我和岑明虎、阴绩是好友,把他俩分给我,其他都好说。”

    赵田看了一眼杨安玄,摇头道:“不行,两人至少分一人给我。”

    杨思平抹着胡子,道:“这八百来人也就是三家送来的人像点样,其他的人都是来混饭吃的。”

    看着杨安远和杨安玄两兄弟,杨思平笑道:“三叔不能偏心,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要不比试一下,谁赢了谁先挑。”

    杨安玄连忙道:“不用比,让二哥先挑。”

    杨安远也知道两人都归自己不太可能,道:“那我选岑明虎。老三,岑明虎带来的人可得归我,这你别跟我争。”

    见杨安玄点头答应,杨安远暗自得意,他事先有过预料,岑、邓两家一百多人都归在岑明虎的名下。

    杨安玄让人把岑明虎和阴绩请了进来。

    阴绩得知被分给了赵田,满心不快地道:“要是这样,这个屯长我不做了,我不如回家。”

    赵田冷森森地道:“军纪森严,岂能儿戏。多有怨言,不听约束,按律当斩。”

    杨思平负责募兵之事,岑明虎、阴绩等人正月初四便来带人相投。杨思平看过两人的骑射,都称得上精良,在杨家军中亦属上称。

    阴绩为人豪爽,行事大大咧咧,喝过两次酒后,杨思平觉得很合脾气。

    “赵田,不要动不动就用军纪吓唬人。”杨思平道:“阴绩,你也不要信口胡说,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阴绩毫不畏惧,直接瞪向杨安玄道:“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你有何能力训练我们,就凭你会做几首诗?”

    不用问,这位被杨安远灌了满耳朵关于杨安玄的坏话。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杨某也曾沙场杀敌,不弱于任何人。”

    “好,你若骑马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阴某便情愿归在你的麾下,要不然我要归在杨校尉麾下。”

    杨安远暗暗叫苦,他在阴绩面前把杨安玄贬得太厉害,把杨安玄说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其实他清楚杨安玄的骑射不在自己之下,这下算是把阴绩推给杨安玄了,枉做了小人。

    赵田看着洋洋得意的阴绩,轻声骂道:“蠢货。”

    三少的箭术自己都甘拜下风,三十步外射中靶心,简直易如反掌。

    杨安玄也不多说,骑马弯弓,一连三箭皆中五十步外的靶心。

    阴绩张口结舌,疑惑地望向杨安远,这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纨绔吗。

    杨安玄正策马回奔,一只喜鹊从马前掠过,马儿受惊前蹄扬起。杨安玄双腿夹马,迅速弯弓抽箭,弦响雀落。

    “呈过来。”杨思平笑道。

    有人拣起地上的喜鹊送来,阴绩探头一看,箭中鸟头。不禁吸了口凉气,这个杨安玄的骑射比起杨安远只强不弱,自己小覤了他。

    分派完新兵,杨思平笑道:“我的差事算是结了,你们自去杨尚保那里领取辎重,两军在城外自行选地驻扎,校场半月一比。”

    辎重可不少,半个月的粮饷就近六百石,酱菜二十桶,安营的帐蓬、拒马、兵器、皮甲、旗帜、锣鼓等等,人扛车拉,热闹非常。

    赵田仔细检查过辎重,悄悄地将杨安玄拉到静处,道:“三少,这批辎重有问题,兵器多损坏回炉过,帐蓬皮甲等物陈旧老化,便连粟米也杂了砂粒,有的甚至霉坏。”

    杨安玄惊诧地道:“你是说七叔做了手脚。”杨尚保,族中排行第七。

    赵田默然片刻,道:“也算不上。”

    杨安玄略思片刻明白了问题八成出在张洪身上。陈深主持的肃贪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听闻查出十几个贪污赈灾粮的官吏,依据《泰始律》或罚或笞或贬了事。

    杨安玄又专门到南门看了看,锅中的粥变浓了,看来肃贪还是有点用途。张锋告诉他,以前管施粥的张胖子被打了二十藤条,丢了差使。

    杨尚保就在辎重营中,他这个仓曹参军还兼着军需官之职,发放辎重自然要在场。

    背着手看着小吏登抄帐簿,杨尚保脑中浮现出小妾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觉一阵心烦。

    张洪挨了二十藤条,还被罚了五石粟米,不敢直接找杨尚保告诉,转而向女儿求助。

    张氏新嫁给杨尚保,正在如胶如漆的时候,欢好之后在杨尚保耳边哭诉。

    杨尚保不在意张洪,但得知此事因杨安玄而起,不免心中恼怒这个族侄不给自己面子。

    明面上不好对付杨安玄,但暗中做手脚于他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

    杨安远、杨安玄两兄弟分练新兵的事他就在场,当即心中便有了主意。

    同样是兵器,新铸的更结实,损毁回炉重铸品质自然下降;皮甲新的结实舒适,旧皮甲修补过既不好看也不结实;帐蓬新旧保暖、防水肯定不一样;堆积在底下的粟米砂粒多而且容易霉坏,这其中的门道多得是。

    杨尚保并不担心杨安玄来质问他,只要数量不出错,东西总要有人用,给杨安远还是杨安玄由自己说了算。

    杨安玄想了想,决定来找杨尚保。

    “七叔,忙呢?”杨安玄笑着见礼。

    杨尚保一愣,他做好准备杨安玄怒气冲冲地来找,没想到杨安玄笑容满面,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安玄啊,有事?”杨尚保明知故问地道。

    “没事,来辎重营拿东西怎能不跟七叔打个招呼,您可是财神爷。”杨安玄笑道:“以后辎重分配免不了要常麻烦七叔,晚上我想请七叔吃顿饭,顺风楼还是清轩斋?”

    杨尚保有些惊疑地看着杨安玄,这个在洛阳时常惹事生非的族侄何时变得这么圆滑了。赈灾献计、凤凰台上赋诗、自己暗中刁难反请吃饭,处事老到、滴水不漏。

    见杨尚保没有作声,杨安玄继续道:“育弟可在家中,我有几天没见到他了,晚间七叔带他一起来吧。我最近有几场文会,育弟若是有空让他跟我一起参加吧。”

    听杨安玄提起儿子,杨尚保面泛笑容,道:“育儿对你仰慕得很,常在家中念起。你肯带他参加文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七叔先行谢过。晚间七叔请,顺风楼,我把育儿也叫上。”

    杨育是杨尚保长子,今年十四岁,和杨安深一样喜文厌武。

    凤凰台上杨安玄声名雀起,交往的都是阴敦、高广这样的郡中才俊,杨育若能跟在杨安玄身边与这些人混熟,于将来肯定有好处。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次辎重分配的事,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

    扎营地早已选好,在西城外七里,依山傍水的一块平地。

    砍树两排一长一短,树底烧焦埋入土中,长树干在外短树干在内,之间架上木板,长树干便成了护墙,围做一圈;十人一顶帐蓬,营帐两两相对,周围挖排水沟,营帐西面半里外设茅厕;东面设粮仓、南面是伙房,北面为辎重……

    杨安玄跟着赵田边走边看边问,他虽然对安营扎寨有所了解,但其中的细节并不清楚,亲眼看过、亲手做过才能透彻。

    赵田自然知无不言,自从听到杨安玄救助张锋母子说出“救所能及”的话,他便认定杨安玄了,只是碍于杨佺期不好直接称杨安玄为主公。

    一直忙到申末,想到晚间与杨尚保有约,杨安玄匆匆离开。

    杨安玄倒是想住在军营中,可是杨佺期不许他耽误定品大事,规定他每日要诵读经书、练字、画画、弹琴等,经常参加文人雅聚、清谈辩玄。

    虽说定品主要靠家世,但经学、清谈以及琴棋书画都能助长声望,对定品有好处。

    对于经学,杨安玄心中有底。东晋儒家经学仍占主导地位,注重郑玄的经说,受玄学影响,由儒入玄成为当时风尚。

    经书主要有《论语》、《周易》、《尚书》、《礼记》、《左传》、《孝经》、《周官》、《毛诗》等,《尚书》是杨家传家之学,杨家子弟皆须熟读;《论语》等书杨安玄也不陌生,有前世的记忆相帮,辩论起来很多观点会让人耳目一新。

    随阴敦参加过几次清谈论辩,杨安玄知道清谈的内容多为知足逍遥、自然无为的哲理,自己有《菜根潭》和《小窗幽记》等知识打底,相信不会弱于任何人。

    前世考古需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与朋友下棋打发时间杨安玄的最爱,脑中定式无数,与阴敦下过两回皆胜。看到阴敦震惊的表情,杨安玄知道自己的棋品应该不低。

    书法稍逊,勉强能挤入九品,要想提品非一日之功,只能临场发挥;画则只能附庸风雅,乐器更是只懂皮毛。不过有经、诗、棋、辩在手,应付定品足够了。

    晚宴,叔侄、兄弟尽欢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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