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回到建康,暗潮浮动的京城立时变得安稳下来。

    正月,刘裕马不停蹄地前往京口检阅新军,然后前往彭城、寿春等地视察;然后前往三吴之地鼓励农耕,至船场查看舰只营造,从门阀手中要到一批战舰;接连六十余天都奔波于路上。

    三月九日,刘裕回到建康,准备再率兵马前往江陵与杨安玄交战,不料积劳成疾,卧病不起。

    此次刘裕病得不轻,吕太医诊脉之后面露难色,萧太后问疾之后,让刘裕召长沙王刘道怜、录尚书事司空徐羡之、新任尚书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等人入宫,照顾医药。

    谢晦向天子刘裕建议向神灵祈祷,刘裕拒绝,仅让侍中谢方明到祖庙焚香祭告;病情稍微减轻,刘裕便在病榻之上处理朝政。

    三月十七日,刘裕出现在东堂,接受群臣朝贺,大赦天下。

    三月十九日,徐州别驾、宁朔将军刘式之急报,刁逵之子刁弥聚数百众作乱,焚毁停泊在京口水寨中的船舰八十余艘,往广陵方向逃窜。

    当年刘裕灭刁家,刁弥恰巧在外,躲过一劫,躲在江淮之地不敢露面。刘裕与杨安玄争雄,处于下风,回转京城后染疾的消息传出,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刁弥得到消息,认为刘裕命不久矣,正好趁此时报灭门之仇,于是网罗了百余名部曲潜至京口。

    本打算学当年刘裕京口起义那般先夺取刺史府,砍下刘道怜的人头,然后关闭城门以奉天子司马德文旨意讨伐刘裕征召兵马,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从海路逃往北青州,到了洛阳总能得个一官半爵。

    设想得很完美,真到了京口发现徐州刺史府戒备森严,自己所率的百余人估计连府门都杀不进去。

    而且刘裕病重,召徐州刺史刘道怜入宫侍疾,京口由别驾刘式之理政,京口南还有万余招募的新兵,贸然发动恐怕是肉包子打狗。

    刁弥见无机可乘,准备乘船过江,见宋军水寨纷乱不堪,船舰出入无序,于是趁夜放火,不想点着了半边天。

    刘裕怒不可遏,好不容易从三吴之地征得二百艘战舰,还未出征便损近半,真是大触霉头。

    刘式之是刘穆之次子,看在刘穆之的情面上刘裕没有严惩刘式之,只是下诏严斥,命其与驻守广陵的司州刺史范元之合力抓捕刁弥。

    刁弥不过是疥癣之疾,刘裕本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三五日便能剿灭,哪料刁弥流窜于江河之上,召聚亡命之徒,抢掠商贾劫取财物,半月之间居然聚兵超过千数,范元之、刘式之疲于奔命,不能剿灭。

    刘裕大怒,任命檀道济为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坐镇广陵,督淮南诸军;司州刺史范元之前往合肥驻守。

    檀道济到任之后,于江河交汇之处立戍楼水寨,分兵驻守,焚毁叛军船舰。很快,刁弥被斩,叛众被平灭。

    正当刘裕准备再度出征之际,宜都王刘义隆奏报,汉寿伯、辅国将军沈林子病重。

    刘裕揽奏伤怀,沈家五子中老大沈渊子与长女婿徐逵之殁于征司马休之之战,老三沈田子丧于沈庆之之手,他最为看重沈林子,不料他也病重。

    联想起虞丘进、刘钟、向弥等人,刘裕老泪纵横,悲不自胜。徐羡之等人忙上前劝解,刘裕下旨命沈林子到江陵城中好生养病,太医院派遣良医前往江陵为沈林子医治,每日将沈林子病况随战报一同送来。

    是夜,刘裕再度卧床不起,病情沉重。这次吕太医束手无策,刘裕自知难逃一劫。

    这日精神尚可,刘裕命人叫太子刘义符前来觐见。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刘义符才匆匆赶至。

    刘裕染疾,徐羡之等重臣住进宫中侍疾,刘义符无人管束,将龙舟移至天渊池(天泉池,今鸡鸣山南古台城内),白天玩乐、晚间便宿在龙舟之上。

    在他看来,父皇虽然生病,过些时日便会像以前那样好转,父皇英明神武,白手起家拥有天下,他只要在父皇身后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

    刘裕召他之时刘义符尚在天渊池玩耍,骑马匆匆赶来一路上想好了应对之语,入西堂拜见,抬头看到刘裕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与印象中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父皇迥异。

    刘义符并不是傻瓜,看到刘裕这副形容亦感不妙,父子连心,趴在锦榻上抱着刘裕放声痛哭。

    刘裕其实知道刘义符在外玩乐,本想痛斥他一番,见儿子如此悲切,心中一软。抚着刘义符的头顶,刘裕叹道:“车兵,人终有一死,不必太过悲伤。”

    “父皇,你不会死,孩儿不让你死。”

    听着刘义符满是孩子气的话,刘裕既是欣慰又是无奈,车兵还是个孩子,江山社稷交于他的手中朕着实不放心。

    安抚了刘义符几句,刘裕喘息道:“车兵,你且坐好,父皇有话交待你,这几日你不要走动,就在侧殿住下。”

    接下来几天,刘裕断断续续交待刘义符如何为君、如何理政,亲贤臣、远小人、重百姓;孝敬长辈、和睦兄弟、选用寒门贤才;节俭戒奢、轻徭薄役、与民生息,积蓄力量与杨安玄一战等等等等。

    起初刘义符还认真听教,过了两日便左耳进右耳出了,心中嘀咕父皇为我选好了顾命大臣,朝政交给他们打理便是,我自无为而治,何必为难自己。

    “檀道济颇有干略,但无远志,不比其兄檀韶难御,将来可用之抵御外敌;徐羡之深沉慎默、精于政务,可用之打理朝政;傅亮博涉经史、善于文辞,可命其掌管诏命;至于谢晦”,刘裕闭上眼喘息了几口,道:“谢晦出身门阀,才略明练,随朕征伐颇识机变,此人才高德薄,将来若生变,必是此人。”

    刘义符问道:“父皇为何不让叔父辅政?”

    刘道怜,刘裕苦笑地摇摇头,道:“你叔父并无才能,贪纵敛财,若让他辅政恐怕国库都会被其搬空。可惜道规天不假年,否则朕何惧小儿杨安玄。”

    其实刘裕不让刘道怜辅政,除了刘道怜无才外还隐隐担心刘道怜势大反而夺了自家天下,司马氏一朝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刘道规如果真的还在,刘裕免不了要交待刘义符暗中提防,毕竟萧太后可是刘道怜的生母,当初为扬州刺史一职还责问过自己。

    刘怀慎是其从母弟,为人谨慎质直、屡立战功,刘裕也暗中防着一手,交待刘义符将来若召刘怀慎回京,不可专任之。

    除了防着兄弟,刘裕还防着外戚干政,挣扎起身,亲笔书诏: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

    交待完刘义符,刘裕召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等四人进觐,宣布了遗命。四人跪地涕零,拜见刘义符。

    五月十六日,刘义隆奏报,沈林子病故。此时徐羡之等人已经接手朝政,得到奏报后商议,此事暂不告知刘裕。

    永初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刘裕龙驭归天,太子刘义符即位登基,大赦天下,治丧。长沙王刘道怜病重,不能亲临丧礼。

    六月一日,天子刘义符任尚书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领军将军谢晦兼任中书令,侍中谢方向为丹阳尹,下诏称“朕哀荒在疚,政道所先由录尚书事、尚书令率众官决之”。

    六月十二日,长沙王刘道怜逝,赠太傅,谥号景;七月五日,宜阳侯、冠军将军檀韶病逝于下邳,赠安南将军、散骑常侍;加二月身逝的前将军向弥、五月病逝的征虏将军沈林子,半年之间刘宋王朝丧君折大将,可谓动荡不安。

    刘裕身逝的消息传至洛阳,司马德文大喜,召雍公杨安玄商议灭宋之事。阴友齐、辛何、赵田等文武官员皆认为刘裕一死,刘宋脊梁已断,正可一鼓作气平灭刘宋。

    杨安玄熟知历史,知道刘裕一死刘宋很快便会生乱,徐羡之等人不用多久便会废帝,自己平灭刘宋的最佳时期尚未到来。

    这话不能明说,杨安玄道:“乘丧伐之不足为美,况且刘裕新死,其势尚存,若兵发江南宋军必上下齐心拒战。听闻其子刘义符耽于游乐,将来宋廷必然生乱,等强臣争权变难起时再命将士南下,可轻取刘宋之地。”

    平城,拓跋焘亦在与众臣商讨刘裕之死。

    任城公嵇拔道:“雍军势大,结宋抗雍势在必行。臣以为当派人吊祭,重缔盟好,亦能布义声于天下。”

    拓跋焘深以为然,派嵇拔为使前往建康吊丧。

    山阳公奚斤分析,雍军很可能会趁刘裕新丧之机伐宋,这样雍军全力南攻则北方力薄,或有可趁之机。

    高阳公安同则认为,雍军在司、兖以及河东之地有十万雄军,不可轻启战事,与其与雍军硬碰不如借重宋军消耗雍军力量,己军则全力夺取(北)燕国、远逐柔然,壮大实力。

    朝堂争论不休,拓跋焘倾向于主战,但他亦担心出战不利反而造成民心不安,白马公崔浩建议请国师寇谦之前来一卜吉凶。

    寇谦之立坛做法,命人禀报太子拓跋焘,“此战必胜,殿下上应天命,当以兵定九州,成为一代明君”。

    拓跋焘大喜,决定亲率三万轻骑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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