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从北往南而下,纷纷扬扬的大雪从西北飘到了江南,永初二年(420年,比真实历史提前一年)在飞雪中悄然到来。

    这是刘裕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虽然刘裕生性节俭但迎接元旦总不能过于寒酸,太极殿内张灯结彩,歌舞筵宴共庆佳节。

    高坐在宝座之上接受众臣山呼朝拜的刘裕,此时心中满是骄傲,大丈夫当如是。

    雍公府,同样歌舞升平,杨安玄想起前世的自助宴会,命人在大堂中间排开桌案,将美食陈列其上,让僚属们自行取食。两旁摆着锦席和案几,也可凭几饮酒喝茶。

    西厢的丝竹演奏着欢快的乐曲,杨安玄端着酒杯在堂中走动,与前来参加晚宴、共同守岁的僚属谈笑风生。

    东西两处侧厢在上演新戏《金玉满堂》和《龙凤呈祥》,孔苗、阴慧珍和杨湫等人带了女眷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边吃东西边议论。堂外的广场上一群孩子在奔跑打闹嬉戏,雍公府内欢声笑语。

    西北传来的捷报让杨安玄颇为高兴,秦国国都枹罕被自己攻占,乞伏炽磐远走姑臧与沮渠蒙逊狗咬狗,自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收复姑臧、酒泉、敦煌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蒯恩率军攻打秦国之时,孟龙符也坐不住了,派出轻骑不断袭扰统万城,赫连璝胆小如鼠,窝在城中不敢出战。孟龙符已将统万城周围的部落全部迁往冯翊郡安置,等到统万城中补给断绝,届时将不攻自破。

    暗谍禀报魏国正在潮白河(1)两岸兴建“船塘”,船塘的规模庞大,“南北四十里,东西二十里”,魏天子拓跋嗣雄心勃勃地准备在五年时间内建造出三千艘二十丈长以上的大舰,将来与雍军水师争雄。

    船塘木料堆积如山,存放物资的仓库绵延数十里,里面的工匠数以万计,还有万余魏军守护。暗谍探明船塘中有不少江南的造船匠,正是这些来自江南的造船匠支撑起魏国的船塘。

    看来刘裕与拓跋嗣关系密切啊,杨安玄嘴角露出冷笑,随着自己不再韬光隐晦,向外展露出强大的军事实力,宋国和北魏都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征秦告捷的好消息同样让大堂上的众人笑容满面,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希望,主公一统天下之势已成,他们这些追随杨安玄的臣子很快就能分享到胜利果实。

    魏都平城,太极殿灯火通明,拓跋嗣与众臣子饮酒作乐,突然感到一阵心烦体燥,这种状况近来发作得越发频繁。

    拓跋嗣心知是服用金丹过多的原因,寇仙长一再告诫金丹不可多服,一旬一粒已是极限,自己服用金丹早已超过这个频率,现在每两日便要服用一次,不然全身酸痛,郁郁不爽。而服用金丹之后,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亢奋,能连御数女而不疲,因此明知多服有害也不能禁绝。

    感觉精力大不如前,拓跋嗣生恐自己命不长久,暗中询问承爵白马公的崔浩,“朕久病不愈,恐一旦不讳,诸子并少,将若之何?”

    崔浩奏道:“陛下春秋富盛,行就平愈;必不得已,请陈瞽言……”

    崔浩建议拓跋嗣早立太子,封赏诸子为王,选用贤能公卿辅佐,自己则退居宫中,优游无为,颐神养寿。

    拓跋嗣意动,暗中向长孙嵩、叔孙建等人询问立谁为太子,长孙嵩奏道:“立长则顺,置贤则人服;焘长且贤,天所命也。”

    正月初一,诸臣朝贺。拓跋嗣下旨,立长子拓跋嗣为太平王,拜相国,加大将军;次子拓跋丕为乐平王、三子拓跋弥为安定王、四子拓跋范为乐安王、五子拓跋健为永昌王、六子拓跋崇为建宁王、七子拓跋俊为新兴王。

    至于立太子之事,拓跋嗣决定等一等再说。

    建康,刘裕经过半年时间的观察,对朝堂再次进行调整。擢升尚书令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兼任扬州刺史;五兵尚书王弘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兵尚书遥授南城县侯、平北将军、北冀、徐州刺史刘怀慎;谢晦升任侍中、中领军,册封武昌县公等等。

    谢晦的职位虽然在徐羡之之下,但刘裕对他的信宠极高,前往乌衣巷谢府前去拜见的车马一直排到了乌衣巷口,几乎将道路堵断。

    谢晦之兄谢瞻劝说他要收敛锋芒,权动朝野并非家门之福,可是谢晦正意得志满根本听不进劝说。谢瞻于是命人用篱笆将两家门庭隔开,以示区别之意。

    新人换旧人,乌衣巷中除了王谢两家,其他世家门前冷落,陆续有家族迁出乌衣巷,迁出建康城。

    年后不久,雍军攻占枹罕的消息传来,刘裕感到一阵紧张,若让杨安玄得到西北,实力会猛涨一截,此消彼长自己与其争战越落下风。要趁其分兵西北之际,再度发动攻势,至少要争取能与其平分疆域。

    刘裕知道这场战事会最终决定宋国命运,必须发动举国之力,造船、募军、征粮的旨意相继发现,暗中下诏刘怀慎、刘遵考、萧源之、王仲德、檀道济等人做好攻击准备,又让新任的鸿胪寺卿贺朗出使魏国,务必敦请魏国出兵。

    秣陵,自打刘裕命人害死刚出生的婴儿,司马德文的精神接近崩溃,足不出卧房一步,吃喝拉撒都在屋中。

    得知旧臣张伟不肯杀自己、饮毒酒自尽的消息,司马德文越发魂不附体,就在床前摆个火炉,自己煮饭烧汤,买米买菜都由禇灵媛亲手负责。刘裕数次派禇秀之等人前去探看想暗中下手,都没有找到机会。

    陈留王曹虔嗣上疏,洋洋洒洒列举了司马氏十大罪状,劝刘裕杀司马德文以正天下。曹虔嗣的上疏正中刘裕下怀,只是表面上刘裕下旨训斥,不准曹虔嗣胡言乱语,却以其劝立之功,赏赐布帛五十匹。

    朝中臣子皆明刘裕之意,闭口不提司马德文,像郗恢、温和之这样的前朝旧臣也只敢私下在宅中无可奈何地骂上两句。

    此次要与杨安玄全力一战,刘裕不想留下司马德文这个隐患,但为了不落人口舌,准备在自己前往京口阅兵时让禇秀之兄弟杀死司马德文。

    秣陵,盛恬已决心投靠雍公杨安玄救出司马德文一家,苗兰便前往建康见到韦淑夫妇。很快,韦淑夫妇带着杨安玄以及司马茂英的亲笔信来到秣陵,与盛恬商议营救计划。

    盛恬道:“两日后便是愚值守,值守的第二天是上元节,届时刘佩和郭涛都会前往建康,愚会趁机把信送给零陵王,尽快将零陵王一家救走。”

    徐旋兴奋地道:“只要盛将军将零陵王一家带出王府,雍公会派牛车在府门外接应,届时有人护送王爷一家乘船离开秣陵,到了海上有战舰相迎,便可安稳无事了。”

    盛恬点头道:“愚身边有几名信得过的弟兄,让他们与零陵王一家换装,短时内应该没人发现。就定在上元节的晚间脱身吧。”

    几人商议好细节,韦淑道:“盛将军既然已下决心,那便让苗兰带着孩子与奴一起离开,也省得你挂念。”

    盛恬看了一眼苗兰,笑道:“好,娘子随韦大姐离开,为夫也能安心行事。”

    正月十四日辰时,盛恬前来与郭涛换班,郭涛笑道:“老盛,听说今年上元节陛下准备在秦淮河搞一场大型灯会,你可没有眼福了。”

    盛恬笑应道:“我家娘子带着孩子去看过就行,愚等明年吧。”

    两人交接完毕,盛恬带了几名亲卫在王府四周巡视了一番,其实零陵王府是处孤宅,先前偶尔有人来访,现在除了京中的禇家兄弟再没有人前来,便连过年都没有一个人来拜。

    盛恬走在王府的长廊中,这座装饰华美的宅院死气沉沉,看不到几个人影,石阶缝隙有衰草冒出,等到春暖花开,恐怕院中会被乱草掩盖。

    来到正殿,门前站着两名无精打采的内侍,见到盛恬忙上前见礼。盛恬问道:“王爷可以屋中,愚要入内拜见。”

    内侍苦笑道:“王爷不见客。”

    盛恬道:“就说愚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

    片刻之后,内侍引盛恬来到司马德文夫妇所住的院落。正屋三间,中间是厅堂,东面是司马德文夫妇所住,西面则是富阳郡主司马茂恬的住处,侧房则是两名禇灵媛出嫁时从家中带来的两名侍女,服伺他们。

    盛恬踏进厅堂,没有看到司马德文,王妃褚灵媛冷声道:“王爷身体不适,命我前来见你。”

    盛恬示意禇灵媛身旁的侍女到门外等候,口中大声道:“末将见过王妃。陛下让末将来问问王府可缺什么物件,末将当尽心购置。”

    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信,递与禇灵媛。褚灵媛一愣,将信接过收入袖中,淡然道:“请将军转告陛下,王府不缺什么,劳陛下挂心了。”

    盛恬见状,高声道:“既如此,末将告退,有事派人召末将便是。”

    等盛恬离开,禇灵媛带了信回了东房,司马德文惊恐地问道:“盛恬可是来杀孤的?”

    褚灵媛勉强笑道:“王爷放心,盛将军只是来问王府缺些什么。”

    侧耳听四下无人,褚灵媛从袖中取出信,低低地声音道:“盛恬给了奴两封信。”

    两人凑在一起看信,一封是杨安玄所写,信中表示要通过盛恬救他们离开;另一封是司马茂英所写,告诉父母公爹派人前来相救,让他们相信。

    司马茂英的字迹两人熟悉,应该是亲笔无疑;司马德文认识杨安玄的字,看到那不成章法的字,难得地笑了笑,道:“这字确是杨安玄所写,杨卿的字要想仿写都难。”

    禇灵媛感觉心怦怦乱跳,低语道:“王爷,雍公当真要救咱们夫妇?”

    司马德文又将信细看了一遍,然后投到床前火炉中焚毁,用火钳将信纸捣碎,苦笑道:“你我夫妇已是苟延性命,与其坐等身死,不如赌上一把,左右不过是个死字,只是要拖累娘子你随为夫冒险了。”

    禇灵媛轻握住司马德文的手,柔声道:“奴自嫁给王爷,便已生死相随,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何谈拖累。”

    第二天便是上元节,王妃禇灵媛召盛恬,让他为院中添置几个花灯。

    盛恬会意,轻声道:“戌时点灯,请王爷一家早做准备。”

    午后,盛恬带着几名亲卫送来十盏彩灯,并将暗藏的三件军服交与王妃。

    戌时,司马德文一家三口换上守卫军服,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命运宣判。

    戌正二刻,盛恬带着几名亲卫出现,将换上军服的司马德文一家围在中间,举步朝王府外行去。王府各处都有守卫,但见到盛恬无人生疑,以为是他带人依例巡视,根本没人询问。

    提心吊胆来到王府侧门,此处值守的两名兵丁早被盛恬换上自己的亲信,盛恬踏出侧门,果见一辆牛车停在不远处。

    也不多话,径直走向牛车,赶车人掀起车帘,车厢内还有两名女侍,下车扶司马德文、禇灵媛和司马怡英上了牛车。

    盛恬几人将身上的军服脱下丢在道旁草丛之中,一行人步行伴随在牛车两旁,缓缓地离开王府,消失在黑暗之中。

    注(1):潮白河,其中一段从北京流往天津,古称沽水、鲍丘水。沽水,系白河的古称,鲍丘水是潮河的古称。史书记载在北魏时沽水和鲍丘水相汇,应该正是此时有了潮白河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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