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玄外穿青布袍,里面却披着黑鲛甲,山中藏着数百名刺客,怎敢丝毫大意。

    山道两旁已经清理过一遍,隔不远便有兵丁驻守。十数名亲卫仍将杨安玄、毛修之等人护在正中,俞飞更是全神贯注,生恐什么地方射来一只冷箭。

    来到八仙台,杨安玄与毛修之登台,请廪丘城中的士族代表以及长者在台上落席,酒宴摆上。

    有刺客乔装成酒楼伙计,但在台下便被兵丁拦住,不让他们有登台接近的机会。

    杨安玄心知这些人中藏有刺客,举杯起身对着台下诸席笑道:“多谢诸公赏光前来,愚敬诸公一杯,以表谢意。”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丁旿站在杨安玄的左后侧,望着杨安玄的身影,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杀意,他在等待山中杀声起,分散平台四周的守卫注意力,最好能调虎离山。

    酒刚入口,杀声便起,兵器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众人惊慌失措,杨安玄高声道:“诸公莫慌,愚早有安排,且静坐等候,愚保证诸位无事。”

    丁旿见木台四周的护卫安立不动,暗道不好,伸手一推身前乔装成文士的杀手,那人会意,惊叫着跳起身来,嚷道:“愚要下山,放愚下山。”

    人群立时躁动起来,不少人起身想往山下跑,混进来的杀手从怀中掏出短刃,朝身边之人挥去,立时血光迸起,平台上乱成一团。

    杨安玄屹立不动,喝道:“拿下行刺之人。”

    台边护卫立时朝挥刀之人扑去,丁旿见台下防卫稀疏,大踏步朝木台奔去。

    杨安玄立时感知,转身面向丁旿,纵声笑道:“丁旿,丁督护,愚等你已久,且上台来一战。”

    毛修之引着众人从另一侧匆匆下台,有兵丁将他们护住。丁旿听杨安玄叫破他的名姓,心知行踪早落入杨安玄的眼中,看来这次行刺是自投罗网。

    丁旿知道自己难以逃脱,见杨安玄托大居然敢站在台上迎战,跨步上前举拳就打,就算死也要拉杨安玄一起上路。

    杨安玄不慌不忙,让过拳头,举手搭在丁旿的腕上,内劲吐露,牵着丁旿往前一送。

    丁旿感觉手腕处有如蚁咬,酥痛难忍,整条胳膊使不上劲,脚步立不稳,被杨安玄牵引着踉跄前奔,踏得木台颤动。

    杨安玄将丁旿掷出丈许远,好整以暇地将左手背到身后,微笑地看着略显狼狈的丁旿,道:“丁督护,你不远千里来腊山行刺,可是奉了宋公之命。”

    一席话惊得四周人群议论声起,“什么,居然是宋公派人行刺?”、“方才雍公称这壮汉叫丁旿,丁督护,若是愚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宋公身边的亲卫头领丁旿,果然雄壮”、“就是那个拉杀诸葛长民的丁旿吗?”、“宋公不仁,居然派人刺杀雍公”、“宋公就是当年魏武帝”……

    杨安玄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

    丁旿伸手撕裂身上的葛衫,光着膀子、穿着犊裤,露出一身黑毛张开双臂朝杨安玄抱去,准备捞住杨安玄然后用力将他勒死。

    杨安玄冷冷地看着扑近的丁旿,突然脚用力往下一跺,脚下的木板飞弹翘起,另一头重重地击在丁旿的裆间。

    饶是丁旿豪勇无比,这一下也让他惨嚎出声,捂着下腹踉跄后退,杨安玄踮步上前,飞起一腿蹬向丁旿。丁旿弓着身子,被杨安玄一脚蹬在肩头,怦然倒地。

    杨安玄站立不动,任由丁旿挣扎起身。此时护卫已将平台上持刃的刺客擒住,押在一旁。人群见局面控制住了,兴奋地看着台上的雍公与丁旿相斗。

    丁旿脸色苍白,刚才那记重击让他举步维艰,稍一动腿便牵动伤势,痛入心扉。

    看着丈许外安立的杨安玄,丁旿心中生出无力感,宋公花费这么多心血筹谋的刺杀,居然成了儿戏一般。

    平台入口处丁全带着数人匆匆上来,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让人纷纷避让。丁全来到台前,高声禀道:“宋公,山中刺客杀死三十六人,擒住一百二十三人,其余刺客正在加紧擒拿。”

    丁旿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厉吼一声作势朝杨安玄扑来,身形向左跃去。方才他观看过地形,知道跃过栏杆便是万丈悬崖,他绝不能让杨安玄抓活口来对付宋公。

    刚跳下台向前奔了两步,一只冷箭射来,从丁旿的左膝关节处穿透。丁旿闷哼一声,拖着受伤的左腿继续往前奔去。

    俞飞举手又射出一箭,这次是右膝。丁旿立足不住,摔倒在地,挣扎着向前爬,身后两道鲜红的血迹。

    杨安玄岂会让丁旿逃脱,早有兵丁上前擒拿,丁旿看到枪尖,努力地抬起头朝枪尖撞去,吓得持枪的兵丁赶紧往回缩枪。

    枪尖仍将丁旿的左眼扎破,红的、黑的流了出来,让人生怖。

    俞飞上前,用脚重重地踩住丁旿的后颈,将其踩晕,兵丁这才上前将丁旿五花大绑。

    丁旿是条汉子,不过为宋公卖命就是自己的仇家。杨安玄吩咐道:“将丁旿绑在牛车之上,悬条白练,写明‘刺客乃宋公亲卫,督护丁旿’,让天下人都看看,辩辩是非。”

    牛车上树起绑柱,浑身是血的丁旿被绑在上面,有兵丁擎白练于旁,上书“刺客丁旿,宋公督护亲卫”,字大如斗,隔着数里远就能望见。

    兵丁驱车缓行,车后是抓获的刺客,长长一串用绳索绑了,驱赶着前行。观者如堵,既怕又好奇,议论之声有如群蝇汇聚。

    沈田子将枣筐摆在路旁,他已知腊山上刺杀失利的消息,丁旿带来的杀手多数被杀被擒,便连丁旿都被杨安玄擒住。

    远远地望见那杆白练,上面的字黑字分外扎目,杨安玄当初就用过这一手,如今故技重施,败坏宋公的声名。

    麾下悄然聚在沈田子身边,等候他的命令。眼见得白练逐渐靠近,沈田子知道不能犹豫,决不能让丁旿活着,若是杨安玄派人押送丁旿及弹劾宋公的奏章进京,必然天下大惊,动摇宋公的根基。

    “杀了丁旿,不留活口,寻机斩杀杨安玄”。沈田子轻声下令道。他所率的六十人皆是军中精悍,与那些江湖游侠不同,个个都惯于沙场厮杀。

    刀藏在箩筐之中,等到牛车驶近,沈田子轻喝道:“动手!”

    身边儿郎抽出刀,列成锥阵朝前杀去,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被身后的钢刀砍翻在地,四散奔逃。六十人如尖锥般朝牛车杀去,牛车旁有守护的兵丁,与这些人战在一处。

    沈田子抛翻枣筐,从筐中取出弓箭,瞄准三十步外绑在牛车上的丁旿,毫不犹豫一箭射出。箭从右眼而入,透脑而出,丁旿当即身死。

    稍远处,杨安玄、俞飞领着亲兵飞奔而来,沈田子知道不能犹豫,抛了手中弓,混在奔逃的百姓中往南奔逃。

    等到杨安玄率亲卫赶至,那些北府兵丁溃逃,杨安玄见牛车上的丁旿被箭射死,气恼不已,看来刘裕不止派了一队刺客,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让丁旿被灭了口。

    虽然这场刺杀被很多人目睹,而且灭口从某方面来说也证实了刘裕心虚,不过没有活口作证,刘裕完全可以推作不知,甚至反咬一口说杨安玄污陷。

    沈田子没有管麾下儿郎的死活,他知道从这些普通将士的口中杨安玄得不要他想要的东西,而自己若被抓,那比起丁旿被抓还要可怕,沈田子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揣在怀中,若是被雍军围住就服毒自杀。

    一路心惊胆战地逃回彭城,沈田子见到刘怀慎才松了口气。简短地将刺杀失败的经过告诉了刘怀慎,让刘怀慎迅速派人告诉宋公应变。

    建康城,刘裕得知丁旿落入杨安玄手中,万幸被沈田子灭了口。当即与刘穆之等人密议,从军中挑选出一个与丁旿七分相似的人带在身边,有意带着这个“假”丁旿四处露面。

    三天后,杨安玄的奏章连同丁旿的人头送至,弹劾宋公刘裕派亲卫、督护丁旿在东平湖腊山刺杀自己,刘裕辩称丁旿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并让假丁旿上殿拜见琅琊王。

    多数人心中清楚,琅琊王只能假装糊涂,派出使者安抚杨安玄,对外宣称是魏国人假借丁旿之名行刺,有意破坏宋公与雍公之间的关系。

    然而,无论刘裕如何宣传、解释终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刘裕便是曹操再世的流言在暗卫的有意传播下甚嚣尘上,不满刘裕的门阀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刘裕一时间焦头烂额。

    宋公府,从彭城归来的沈田子详细介绍了刺杀经过,道:“此次刺杀杨安玄早有防备,看来消息早已走漏。”

    刘裕气急败坏地道:“查一查丁旿招揽的那些刺客,看看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刘穆之叹道:“此时再查于事无补,现在舆论对主公很不利,主公何不将攻荆计划提前,借战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让那些心怀不满之人无话可说。”

    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妥当,就是购买硝石不如人意,丹火的储量不足以用于征战。

    刘裕思索良久,叹道:“愚与杨安玄已经撕破颜面,战事一起,荆州不足为虑,倒是要与雍军决一雌雄了。”

    七月二十三日,丹阳尹、吏部尚书刘穆之以结交匪类、放荡无行的名义收捕司马休之次子司马文宝及司马恢之之子司马文祖,关入廷尉。刘裕想起司马文思之事,下令廷尉逼两人自杀。

    七月二十五日,宋公、太尉刘裕上疏,称司马休之放纵子侄,拥兵自重,割据地方,请加黄钺征讨。

    虽然明知刘裕是欲加其罪,有意斩除司马氏的根基,琅琊王司马德文仍无可奈何,只得以天子名义下旨颁布天下,以宋公、太尉兼任荆州刺史,讨伐司马休之。

    刘裕调徐州刺史刘道怜进京,任监留府事,掌控京城军事;奏请尚书右仆射刘柳改任左仆射,丹阳尹刘穆之为尚书右仆射,朝政悉决于刘穆之,以太尉咨议参军、度支侍郎臧焘兼任堂邑太守,防卫石头城、冶亭等重镇。

    八月一日,刘裕领五万大军,水陆两路向江陵进发,大战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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