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消息,仔细说来,源自府衙发布的一项条令。

    上至官学、下至社学,要集中整理女郎就学率和学习成绩。

    此条令一出,府城的豪强世家和庶民百姓,各自有了理解。

    大户人家结合官衙透出的口风,认为此举和女巡抚有极大关系。

    “许是不满府衙上下得用的女官女吏极少?”

    “也有可能是想借机收揽可用之才?毕竟从京都传来的风声看,这位女巡抚受到的攻讦颇多……她若想步步高升,总要有自己的班底才好。”

    推己及人,他们是不大乐意在女郎手底下讨生活的,当然,要是不得不为的话,也不是不能转圜。

    人生么,底线灵活一些,能过得更轻松些。

    就在这些上层人士用那双富贵眼打量着前程、盘算着取舍时,底层百姓们得出来的结论,就朴实许多。

    “这巡视的巡抚是女郎,自然看重女郎,她这次放粮,说不得就以女郎识字儿读书做标准,谁家女郎读了书,就多发两斗粮,谁家女郎学得棒,就多加两成赈济,谁家女郎有当官做吏的资格,那可就乖乖哩!说不得全家都跟着沾光!”

    同样一则条令,因为不同的人从利己角度出发,发酵出了不同的风声。

    远远瞧着,热闹,也都挺有理。

    “小姐,您真要举行一场考试?”小遥看着刊印好的卷册,不解的询问,“这地方学风不盛,又毗邻齐州诸郡,能出头的女郎可不多!咱之前也瞧了楚知她姐姐的文章,就算真的能参加乡试,即使不在孙山之后,也不会高过多少的。就这,还是楚知说的才女呢!”

    “话不能这样说,那些女郎的文章你都瞧过,当知她们欠缺的只是眼界……你之前不还说她们的诗词水准极好?”

    盛苑不以为意的翻着官学送来的名单,时不时瞄一眼内卫给的详细信息。

    “诗词好有啥用?不放眼庶务实际,就算过了乡试,也定然在后面儿的会试上沉沙折戟。”小遥将卷册放到盛苑手边儿,小声嘟嘟着,“莫说这里,就是咱们京都,又能让参考的女郎复考几回?三载一届,连那许多郎君都从青丝考到华发。”

    “所以本官给她们走捷径的机会了啊?!”盛苑放下名单,揉了揉手腕,笑着看向她。

    小遥自小和盛苑一起长大,见她这样笑,登时抿了抿唇:“小姐不想说实话,不说就是了,何苦唬弄奴呢?您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

    “嘘!”盛苑食指咻的挡在唇畔,俏皮的眨眨眼,“智者看破可不说破!”

    “奴这一介小丫鬟的,可不敢当智者呢!”小遥翻翻眼,一扭身,自去忙活不提。

    盛苑耸耸肩,继续研究名单里的可用信息,不过小算盘刚打起来,小遥那丫头就去而复返,还用好奇到闪着光的眼眸瞧着她,兴奋地汇报:“小姐,驿馆外面来了好几辆精致奢华的马车哩!”

    “还挺快?!”盛苑放下卷册,看向窗外。

    此刻的窗外绿荫一片,可是她的眸光却好像穿过了绿枝高墙,看向热闹街巷。

    “苑姐儿,我从墙头看着,这些求见的女郎,都是来自府城大户人家。”安屿拎着长戟从外面走来,笑嘻嘻地举着大拇指,称赞盛苑有先见之明,“咱们看入眼的人家,竟然一个不少,说起来,还是边城的著姓更能沉住气哩!”

    “人与人之间简单些还不好啊?”盛苑回他个响指,扭头吩咐小遥,“就说考试之前皆都不见,诸君若是榜上有名,自有常见之时。”

    “喏。”小遥利落应声,扭头出去安排。

    安屿待她走远,才搓着手坐到盛苑跟前儿,一脸坏笑的朝她挤眼:“咱们盛巡抚就差明示答案了,却还不忘了要避嫌,可见这程序正义是越来越规范了。”

    “那是自然,本官喜欢愿者上钩。”盛苑就当他是夸赞了,得意的昂起头。

    俩人说笑片刻,直到小遥过来回禀说那些马车渐渐散去,这才回归正题。

    “我已经叫成栋安排人去透题了,这帮家伙估计能赚飞了,估计回去聘媳妇儿的银子都能凑齐。”安屿抚着长戟,直乐,“不过,苑姐儿,你这只考历史和律法实案,是不是太单调了?”

    “单调吗?我不觉得啊!这人们不是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想这泽州府毗邻齐州,此地的官吏和百姓怎可不知齐州旧史和风土人情呢?”盛苑觉着自己出题很务实,相信这样一来,泽州府上下又能衍生许多理解。

    ……

    要不怎么说盛苑能六元及第呢,外面的风声经过一番发酵,果然没出她的预料。

    只两三天的工夫,前齐的旧俗、发展史和官府判例就在备考人群中盛行起来。

    一时之间,考生和考生家属都对前齐的风土人情和律法规定熟悉了起来。

    很多时候,面对着浩瀚的可考内容,人们自觉不自觉的就想圈定一个范围。

    这时候,都不用旁人提醒,特别条件就会自动跳进眼帘。

    比若,这次参考的都是女郎,大家就会有意无意侧重和女郎有关的事例和实例。

    然后,气氛就压抑了。

    有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想拎刀。

    哪怕是生长在毗邻齐州,身边儿的人意识形态大受齐州影响,泽州府的女郎们仍旧不适应前齐女郎的待遇。

    尤其是已经读书识字明辨事理之后,泽州府的女郎们再看前齐律法书里那些和女子有关的实例时,不说怒火中烧,也是恨不能手撕齐州。

    这时候若是再有人忆苦思甜,再作出由奢入俭的假设……那可真真是往沸腾的热油里泼水,怒火飞溅啊!

    而这个时候,持有不同信息的女郎,想法儿也会更加不同。

    有所知者,必要权衡利弊,舍齐取楚,自是人之常情。

    无所知者,则想防微杜渐,恨不能将前齐彻底变成历史的一粒小小尘沙,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最好远远儿的浪迹天涯,永不回来。

    而这样强烈的情绪,不需酝酿很久,恰到好处即可。

    一场过渡用的考试结束,就是较好时机。

    盛苑,和某些女郎,都期盼着这个时机到来。

    而这时,负责这第三批运粮的商队,也慢悠悠抵达泽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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