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也有六七年没去灵虚了,甚是想念。他兴致勃勃搓了搓手,好像真地满怀期待,什么时候走?

    很快。白子蕲也收起那点惊讶,冲两人一笑,站起来道,我还要等几个消息,先回去了。

    两人将白子蕲送出客栈门口,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街角。

    这位上使不肯乘马车,偏要走路回去,说迈步有助于思考。

    虚。

    贺灵川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果然,他要我一起返回灵

    这个人,真是不好糊弄。

    放心,有我在侧,他难为不了你!伏山越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挺好么,你本来也要去灵虚城。这下子不用跟商队,也不用发愁通关了,都云使亲自陪护你去。

    贺灵川苦笑。白子蕲要他去灵虚城,能安什么好心?

    亏得有伏山越同行,白子蕲路上也不能光明正大对付他。

    往回走,伏山越见他若有所思:又想到什么?

    贺灵川正琢磨养蛊人的竹筒,闻言摇头:我在想青宫十多年前丢失的那批宝贝,真是被盗的么?

    伏山越只能耸了耸肩:他们说是,那当然就是喽。

    说不是,有用吗?

    贺灵川想起了青阳国师的画像。麦学文提起青阳国师云淡风轻,但直觉告诉贺灵川,这两人之间多半存在某种关系。从画像到蜗蟾,样样都与青宫有关。贺灵川呼出一口气,麦学文留下的线索指向性很强,白子蕲不可能注意不到。

    虽说不老药案已经被白子蕲接了过去,大部分压力也从贺灵川身上卸走。但他仍能感觉到,前路真是步步荆棘啊。

    再往下,这案子就不是他能查的了。甚至也不是伏山越、赤鄢国能查的。

    青宫啊?伏山越也长长叹了口气,这家伙胆气可真大,说不定背后还有人撑腰。

    天终于亮了。

    程俞觉得浑身暖洋洋地。

    一睁眼天光透门而过照在脸上,还有些刺眼。这是他昨晚提的要求睡觉时头朝门。

    早晨金灿灿的暖阳,让人打心底都松快了。

    白子蕲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见他有动静就道:嚯,还以为你醒不过来。

    我和岑泊清只是雇佣关系,他出钱,我杀人,而且还没杀成。程俞看着透门而入的暖光,松了口气,果断道,岑家其他破事儿,我半点都没掺和。

    白子蕲笑了。

    程俞追问:我不是岑泊清那案子的重犯,对吧?

    你暗算赤鄢国太子特使,若放去给本地县令审理,就是重案。白子蕲好整以暇,在我这里,就要看情况了。什么情况?

    你到底用什么手段对付赤鄢太子特使?程俞犹豫了一下:梦魇。白子蕲下巴微抬,了然:这么说,你和梦魇签定了契约?

    有些咒师能与梦魇定契,借用它们的力量梦中杀人。噩梦了无痕,受害人现实里浑身无伤,留不下有用的线索,无从查起。

    但这种事非常罕见,梦魇本身就少,并且其中大多数也只能给人制造点小噩梦,吸收一点恐惧过日子。

    梦魇之间还会相互吞噬。

    真正能够梦中杀人的大块头,堪称凤毛麟角。

    这种梦中霸主哪里会听令于人?要和它们签契,你得让渡足够的好处。

    程俞点头,心有戚戚。

    岑泊清和吴楷知不知道?

    他们只晓得我能暗中取人性命,但不知道是梦魇杀人。这种事情,我对谁也没说过。

    为何会

    遭受反噬?白子蕲问他,梦魇失败了?

    不仅失败,恐怕还被对方重伤,否则它的金身不会突然碎裂。程俞苦笑,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

    吴楷招供说,你能够咒杀一国之君。白子蕲又道,这就是借用了梦魇的力量?

    是。事到如今,程俞也没什么好否认。从前故弄玄虚,是为自抬身价。

    唔,莫非请到了梦主?

    最强大的梦魇,就被尊为梦主。

    ......是。白子蕲还知道这个称呼,程俞有些惊讶。尊号呢?

    程俞低声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不能公开称其名。

    有我护佑,你还怕它?

    它原本是仙人,堕梦而成梦主,本身就吞噬过无数梦魇。程俞眼中犹带惧色,它可以白日入梦,一般的辟邪手段根本对付不了它。

    天神的手段,你也敢称一般?白子蕲提了指屋角燃烧的蜡烛,有圣虚座前长明灯照护,你必无恙。说吧,那是什么尊号?

    圣尊的长明灯?程俞看了看蜡烛,果然从火焰中感受到了宁心静气的力量。他咬了咬牙,终于交代:它是百面梦魇。它曾亲自对我说过自己现在的道行已经胜过从前仙人之时。

    百面啊?白子蕲抚着下巴,你先前是怎么避开它的?

    我原有一只瓶中梦乡,在岑府中用掉了。我的神魂藏在其中温养,结果被岑泊清提前唤醒,魂伤难愈。

    说到这里,屋角的烛光忽然一闪。

    暖阳照亮了半个隔间,这一下闪光很不起眼,但正好在程俞对面,因此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白子蕲也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既然百面那么厉害,怎么会被贺骁打败?

    百面的力量,不是普通少年可以抗衡。程俞喘了口气,我一直怀疑,他得到极强大的庇护,才能让百面突然折戟。

    或许他有什么法器护身?

    法器?程俞忍不住笑出声来,区区几件法器就能挡住百面的话,它也没资格被称作'梦主',那至少够到了神器的门槛!

    神器......白子蕲若有所思,会是什么样的神器?

    能化入青冥,能镇恶辟邪,能保贺骁神魂,还能重伤百面。程俞有点头晕,大概是魂伤未愈,说多两句话就喘,脑海一阵浑噩,这种宝物,我觉得当世也、也没几样了吧?并且我还觉得,百面反过来袭击我,与贺骁不无关系。

    哦?白子蕲沉吟,你是说,贺骁能策反并驱动梦魇攻击你?

    百面是什么量级的怪物?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极有可能!程俞按了按脑袋,我没听说百面在谁那里吃过瘪。

    此时长明灯焰再次晃动,然后,熄灭。

    程俞指着它,一下子紧张起来:这…………

    确实有东西在找你,白天都无所顾忌。白子蕲往床尾撒出一捧香灰。

    香灰飘飘扬扬,但是挂到某物上好像就落不下去了。

    那物原本是透明的,却被它勾出了个大概的轮廓——

    仿佛人形,有身有腿有手,但又不似人形,因为脖子和手太长,如同树怪。

    并且它有两个脑袋。

    它就紧挨床边,伸长脑袋看着程俞。

    若非白子蕲一把香灰过去,没人知道它在那里。

    这种不怀好意的暗中窥探,真是让人毛骨悚然。连程俞都是浑身一抖,头皮炸开。

    被发现以后,梦魇化作一股怪风,往门

    外卷去。

    香灰标示出它的行动路径,等它快到门边,白子蕲一剑斩出,居然将这股怪风整齐切作两半。

    剑上带着浅淡金光。两人都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怪叫,愤怒而又凄惨。

    紧接着怪风自燃,苍白的火焰席卷整个隔间。然而隔间里的两人都没感受到火焰的炙热。

    怪风想逃出去,但屋角的四枚蜡烛构造屏障,将它隔在中间。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忽明忽暗。

    它反复冲撞屏障,就像撞窗的苍蝇。

    白子蕲不屑道:这就是梦主?百闻不如一见。程俞有点呆住:它、......百面怎么可能这么菜?

    两人说话间,怪风拼尽全力,终于吹灭一朵烛火。无形的屏障立解,它终于逃了出去。

    白子蕲也不动手阻拦。

    或许它不愿在白天纠缠。又或者......"程俞自行思索,目光一亮,它被贺骁打败以后,力量大减,已经不再是梦主了!

    白子蕲忍不住笑了:你就躲这么个东西躲了好些天,还用掉一个珍贵的梦乡?

    程俞无言以对。

    他只记得梦主的威能,却忘了连作为召唤师的自己都遭受反噬的话,梦魇本身受到的伤害又该是他的多少倍?

    它也是重伤之身,哪里还有昔日威风!

    想通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头的大石也不翼而飞。

    白子蕲接着问他:你和百面定立的契约,还在吗?程俞摇了摇头:大概在我返回岑府后,发现契约自动解除。

    所以他那时才慌得一匹。

    解除也好,你就可以放手对付它了。白子蕲问他,站得起来么?我要你去县地牢,找岑泊清对一下口供。先前喂你吃了很多好药,你应该能起身了。

    程俞试着坐起,发现病体果然不再沉重。你真会帮我对付百面?

    那是当然。白子蕲诚恳道,我下一个案件还需要你帮忙。

    程俞好奇:什么事?

    白子蕲微笑:等岑泊清的案子了结,你自然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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