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战斗的持续,唐军的骑队已经逐渐展开成包围状的横队,密集的羽箭把吐蕃骑士往中间驱赶。而吐蕃骑兵们开始意识到遇到的敌人比自己人多,而高延年、长五郎们,终于发现这些凶猛的敌人不过才百余骑而已,他们渐渐从最初的惊惶中镇静下来,开始发动反击。

    这支吐蕃的骑兵,是钦陵直属的羌胡亲随,掩护吐蕃大军退回黄河西案。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选的剽勇骑士。此刻他们发觉遭遇的是强敌,但并不惊惧,也不拨马四散。为了避免被唐人包围,吐蕃人且战且退,一边展开队形,同时继续放箭射敌。目的是将唐军从大队中引出,化整为散,好给唐人一个教训,这样才好摆脱。而唐人也的确遣骑四出,向他们追了而来。

    “蕃贼逃走了,快追上去!”

    “杀羌奴呀,替被害的兄弟报仇!”

    “对,莫要放走了一个!”

    唐人被敌人的后退所激励,纷纷策马向成散队的敌人追去。战马在雪地上奔跑,马蹄扬起黑泥似的雪花,而马上的人起起落落,就像行于泥水沼泽中一般。

    高延年率领二十余骑咬住吐蕃人的八骑,穷追不舍,跑在最后的一个吐蕃人突然勒马回身,射出一箭来。高延年下意识的伏了一下,右颊感觉到一阵凉风,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想,回头一看,自己侧后方的一名从骑脖子上空无一物,鲜血喷浆而出,发出滋滋的声音,而无头的尸体居然仍端坐马背,继续与马一起上下起伏驰骋。

    原来方才吐蕃骑士射来的事一支羽箭是特制的,箭矢被打磨的宽大锋锐,方才那吐蕃骑士一箭正好射中了那从骑的脖子,交错之下,箭矢的宽刃竟然将脖子切开了大半,首级被血一冲,歪到一边去了。高延年惊怒之下没看清,还以为成了个无头骑士。

    高延年见自己从骑陨命,又怒又怕,一边大声叫喊,催促部下追赶,一边发狂似的打马紧追不舍。他们跟着逃跑的吐蕃人跑上一个稀疏布有灌树的小坡,吐蕃人突然分成两股,其他人都奔进了旁边的一片树林。该树林顺着山势绵延而上,渐渐终止于陡峭的岩壁之下;而落在最后的两骑一直跑向深山的山谷之中。

    “高校尉,我们追哪个?”有人问道。

    高延年看了看前面的地形,逃进树林的那伙人前面是条绝路,到了陡峭的岩壁下就没路可逃了。要么是这伙家伙逃昏头了,没看清前面的路;要么就是那两骑身份贵重,那伙人是想要牺牲自己掩护那两骑逃走。再说刚刚射杀我的人的凶手便在其中。

    “你们几个去追进了林子里那群人!”高延年随手在自己的部下中划了一下:“剩下的人随我去拿那两骑,杀了我们的人,就绝对不能放他逃走了!”

    众人齐声应道,于是高延年自领一队追入山谷,而由一名名叫高崇礼的高句丽骑士率另一队跟随吐蕃人进入了树林。

    林中本来枝杈纵横,但经历了这场大雪,许许多多的树枝都雪压断了。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投下斑驳的亮光,再从地面的积雪上反射回来,这样即便策马进入树林,也能见到前面左右遥移的身影。马蹄踩在地面的树枝上,发出吱吱嘎嘎的脆响。

    高崇礼奔在前面,那天他穿一件玄色的外袍,骑一匹去势的黄骠马。他咬住前面一匹青黑色的战马猛追,马上骑士一身白色袍子,头戴狐狸皮帽子,在月光下格外显眼。高崇礼身边家奴高宾的骑术很好,他两腿夹住颤动的马背,从马镫上站了起来,屁股悬浮于马鞍,举弓搭箭就朝前面敌人射去。但前面的吐蕃其实非常灵活的左拐右拐,不断利用树木等障碍物掩护自己,高宾射了好几箭都没射中。

    突然前面的东人一个回身,高崇礼眼尖,本能的俯身趴马鬃上。就听见一声刺耳的骨哨声,瞬间自高崇礼的马耳朵旁飞过。阇提回头看见高宾一声不吭的从马背上栽倒,他的脚被马镫拖出,在雪地里顿时拖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另外一名从骑见状心中暗自害怕,小心的提了提马缰绳,速度慢下来,落在了后面。唯有高崇礼一边抽出一支箭叼在嘴里,一边猛打坐骑继续穷追不舍。

    前面的吐蕃人回头看见还有一骑在追自己,又做出一个回身张弓的动作。高崇礼大惊,连忙俯身,只听见弦响,却不见有箭飞来。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敌人刚刚放的是空弦,突然想起刚才射死高宾的那支箭发出的尖锐声响,显然那是一支联络用的鸣镝,显然吐蕃人的胡禄里已经没有箭了,否则不会连鸣镝都用掉的。

    想到这里,高崇礼不禁大喜,赶忙用力打了几下坐骑,追近了些,把嘴里的箭搭在弓上,挺身准备对准敌人拉弓。正在此时,他看见前面的吐蕃人又一个转身,弓弦上赫然有箭,正对着自己!高崇礼心中大惊,本能地埋头低身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吐蕃骑士一箭射来,正中咽喉,高崇礼顿时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那吐蕃骑士见高崇礼落了马,这才松了口气,他调转马头,来到高崇礼身旁,翻身下马将其箭壶里的箭矢都取了出来,放入自己的胡禄中。原来这吐蕃骑士聪明的很,他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两支箭矢,其中还有一支是鸣镝,若是这么继续追赶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就先用鸣镝射杀了一人,让背后的敌人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箭矢了,引诱其靠近再将其射杀,端的是虚虚实实,让人防不胜防。

    那吐蕃骑士取了箭矢,在高崇礼身上摸了摸,发现了里面穿的锁帷子,扯开一看,只见那甲衣柔软如衣衫,细密坚硬无比,要害处还有钢片保护。那吐蕃骑士嘟囔了两句,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来,赶忙伸手去解高崇礼身上的锁帷子来。

    那吐蕃骑士废了好大气力,才把高崇礼身上的锁帷子扯下来,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换上,便听见一阵马蹄踏过树枝的声音从身旁林中传出,隐隐约约有两匹马正在跑近。他不及思索,赶忙翻身上马,便打马要逃。只听得两声弦响,那吐蕃骑士只觉得胯下的坐骑马蹄一软,自己便从马背上是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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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延年越追越近,那两骑不时回头射箭,高延年和随行的骑士也张弓射击,他一箭射中一个前面吐蕃骑士的脖子,因为是轻装,那吐蕃骑士没有护颈,颈部受创,一时流血不止,从马上滑了下去。高延年眼见对手落马,一阵惊喜。突然发现自己前面的部下坐骑中箭栽倒,挡在自己前面。他赶忙勒住缰绳,免得把同伴踏死了。他才控制住坐骑,迎面一箭射来,“当”的一声,打在他的铁兜鍪上面,幸好他这顶头盔打造的甚好,没有被箭矢射穿。高延年就觉得一阵晕头转向,身旁的部属见状也不敢追击,那弯弓射自己的吐蕃骑士见状乘机打马便跑。

    “延年,你没事吧?”长五郎赶了上来,看高延年坐在马背上发呆,怕他出事了,赶忙问道。

    “还好!”高延年指了指自己的头盔:“刚刚被吐蕃人射了一箭,幸好头盔做得好,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没事就好!”长五郎出了口长气:“都是菩萨保佑,回去后要去还愿!”

    “那是自然!”高延年笑道,他突然怒道:“那蕃贼呢?你们为何不追?”

    “算了吧!”长五郎笑道:“也就走了一个,你又没事,穷寇莫追!”

    “不行!”高延年怒道:“这狗贼刚刚射我一箭,偏上几寸,我已经死了,定要将这厮碎尸万段!走,继续追!”

    长五郎知道高延年的脾气,暗想现在那厮估计已经跑远了,哪里追的到,最多跑上一段路,找不到也就作罢了,想到这里,他也就随了高延年的脾气,一同追了过去。本以为是追不上的,却不想跑出去两三百步,却迎头撞到一骑,正是刚刚射了高延年头盔一箭的那个吐蕃骑士,原来那吐蕃骑士刚刚慌乱间跑到了一条死路上,只能回头来重新招路,却正好让高延年他们撞上了。

    “狗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延年喝道:“今天定然要扒了你的皮!”那吐蕃骑士虽然听不懂高延年骂的什么,但也能猜得出一二来,赶忙调马便跑。可当天晚上,月光如洗,山中的雪地一片白亮,那吐蕃骑士无处遁行,只得舍马徒手攀上几丈高的岩石上,居高临下。众人见地势险要,敌人弓术出众,谁也不敢上去拿他。

    高延年大声道:“不取此此贼首级,谁都别想回去!”

    那吐蕃骑士蹲在岩石顶部,向下面看去。他看到那伙唐人把自己的坐骑牵走了,躲在不远处一个避风处休憩。

    他没了马匹,就算下了岩石也逃不远,只能咬牙等待,希冀等到天亮后遇到转机。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凌晨的到来,天气变得愈发寒冷、山中的寒风吹打积雪呼号而至。唐人躲在背风处,点起篝火御寒,又将那吐蕃骑士的马杀了,用火烤肋条肉吃。而岩石上的吐蕃人则苦苦承受着寒冷的北风,不时发出绝望的哀嚎。接近天明的时候,高延年和长五郎爬上石头,那吐蕃骑士已经被冻得满脸青紫,有出气没进气了。

    “狗贼,昨晚那么冷的风居然还没冻死你!”高延年吐了口唾沫,正准备结果了那厮,却被长五郎拉住了:“先别急,搜搜身,看看能不能查明这厮的身份!”

    “嗯!”高延年有些不服气的应了一声:“狗东西,算你命好!”

    长五郎让人搜了那吐蕃人的身上,从其身上的信符确认了其吐蕃贵族的身份,又叫来俘虏询问,才知道这个被冻得半死的家伙名叫甘豆久,乃是噶尔家族的支系,算起来是钦陵的堂侄,是这支吐蕃斥候的指挥官。

    “这次可是捞到大鱼了!”长五郎笑道。

    “哼!”高延年却是一脸的不快:“长五郎你真是多事,若是没你在,我早就把这家伙剐了!”

    “我知道你恨他射了你一箭!”长五郎笑道:“算了,不是也没射到你什么吗?这可是钦陵的亲戚,送回去可有大用场。”

    “算了,我不管了!你要管你管!”

    “我管就我管!”长五郎笑嘻嘻的喊道:“弄点热乎的,给这家伙灌进去,先救活了再说!”

    随行的唐人骑士赶忙从随行的酒囊里给那甘豆久灌了几口,那厮脸上总算有了些许人色,长五郎又让人用力搓他的四肢心口,过了半响功夫,那甘豆久猛地吐出几口浓痰出来,微微睁开眼睛。

    “醒了就好,先给他裹上,然后咱们撤退!”长五郎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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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州,行辕。

    “什么,你们的人拿住了钦陵的侄儿?”裴行俭睁大了眼睛。

    “只是堂侄!”护良笑道:“下面的人查问过了,这个人的爷爷是禄东赞的亲兄弟,是钦陵的叔叔。他这次带着斥候,正好撞到我手下一队游骑回程,两边就打了起来,我们这边侥幸赢了,将这厮生俘带了回来!”

    “那也是很亲近的了!”裴行俭点了点头:“我听说吐蕃人兄弟们的孩子自小都是一起长大,并不区分,在钦陵看来,堂侄和侄儿其实是一回事!”

    “裴公果然博闻强识,熟识虏中虚实!”护良拍了下马屁:“不过这厮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只是大骂不止,一副求死的样子。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置!”

    “吐蕃人就是这个样子!”裴行俭笑道:“你也不用着急,先关押一段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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