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被直接引进宫去,军使的军报在大梁门被签收,由芒卯携入,军使则领了符节,自行前往驿站安歇;由于芒卯出声相助,军使加一级领到常例。众门客下车各自返回,大梁门外只留下芒申和车右先生以及他们的那辆车。

    芒卯被引到魏王的寝宫,迎出宫来的是一名英俊潇洒的青年,浑身散发着干练和敏捷。他没有着正装,很休闲地穿着一领长袍,腰带松松地系着,衣襟处隐隐露着健硕的胸肌;头上没有着冠,头发用一束白绢丝别致地挽着。引导的宦者在阶下行礼:“奉王命引将军芒卯入见。”

    英俊青年敬礼道:“将军任干戈而入阵,王劳将军;自将军出朝,王无一刻不念将军!”

    芒卯回礼道:“臣窃冒王恩,尽尺寸之躯不足报也,何足言劳!如有犬马之效可用,则幸甚!”

    宫中一个声音道:“孤敬酒!”

    青年立即走下台阶,取出一只爵杯,在井旁汲水洗涮一番。芒卯跟过来,打躬作揖,连称“不敢”。两人一同回到阶前,青年走上台阶,从门内一只尊中舀出一杓酒,回到阶前,躬身施礼。芒卯在阶下回礼,走上台阶,再次行礼,接过青年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正要持爵下台阶,宫中的声音又道:“礼成!”青年从芒卯手中接回爵杯,转身交给侍立阶下的宦者,引着芒卯进入宫中。

    宫内温暖和煦,左右摆着两副席几,几上各有酒爵和酒壶。西面席上坐着魏王,他也和那位青年一样,衣着休闲。芒卯向上行礼,青年回礼。芒卯向东席而去。魏王道:“将军可移席相教!”芒卯心领神会,把双层的东席拿起一层,到魏王几前铺下,青年则将东几上的酒端到西几。再次行礼后,青年在魏王肩下坐下,而芒卯则坐在对席。

    魏王沉默地看着芒卯,过了一会儿,道:“龙阳君有言请教将军!”

    芒卯向青年敬礼:“请君上示下!”

    青年回礼,道:“秦军绕攻南关,必从将军阵前过,将军得无所察!”

    芒卯道:“秦人此出,甚为诡异。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北邙,打我军措手不及,先折兴军;而后,追迫我军后路,致其崩溃;再后,乘我前后受损,亟收溃兵之时,突然消失,只两三日便出现在南关,南北近百里,竟上无尘土,下无辙印,至今臣也不知其取何道而出。”

    龙阳君道:“阵前交兵,如何竟失了敌踪?”

    芒卯感到身体有些发凉,道:“臣两阵失利,全军尽力收拢溃兵,扎牢营寨;加之公子到营接管军务,臣分心交接,未能探得实情。罪该万死!”

    龙阳君道:“信陵君公子现在如何?”

    芒卯道:“臣又该万死!公子接营不久,即遭秦剑士刺杀,托庇大王洪福,有惊无险!臣职守不力,唯王所罪。”

    魏王和龙阳君俱都眉头一跳,魏王急声道:“无忌被刺?安然无恙?”

    芒卯避席俯身,道:“臣无地自容!”

    见芒卯如此,魏王坐了回去,又摆出一副沉默的神情。龙阳君道:“将军无需自责太过。请坐。”待芒卯落座,龙阳君又斟了一爵酒递过去,“军中胜败危难,均为常情,如一提败危,就要请罪,吾如何开言?”

    芒卯接过酒,奠之于地,敬礼道:“谢君上体谅下情!臣身荷王恩,不能分王之忧,反贻王劳心,恨何能及!”

    龙阳君道:“且将秦剑士刺杀公子一项,细细说来!”

    芒卯道:“公子到营次日,臣随之往长城外一小城巡视,欲据之以为羽翼。不意,城中有人出城劳军;更不意,此三人竟为秦剑士。入到大帐内,借献表之机,行刺杀之事。赖一驿卒喝破,公子方得抽身。众人一拥而上,刺客见事不谐,竟割面自戕。”

    龙阳君道:“何以见得是秦剑士?”

    芒卯道:“秦剑天下闻名,非秦剑士不得有。刺客三剑均为秦剑,故知!”

    “三剑?三刺客均持长剑?”

    “非也,三人均怀短剑。但三剑形制如一,细腰六棱,必为秦剑无疑。”

    “秦剑之制为长剑,见短剑而断为秦剑,得无轻率!”

    “此剑尚在军中,君上一见便知端的。”

    “秦人何以知公子出城?又为何要行刺公子?”

    “此臣百思不知其解也。”

    “那个喝破刺客的驿卒如何?”

    “为剑所伤,在营中休养。”

    “他为何被伤?”

    “驿卒喝破刺客,奋力上前救护,遂为刺客所伤。”

    “此人倒是首当其锋。却只伤未死?”

    “医官言道,此卒甚壮硕,又披双甲,故虽身中两剑而犹能全命。”

    “公子何以得脱?”

    “公子踢翻几案,略挡一时;众人醒悟,一发援手,故毫发无伤。”

    “智囊辛劳,不要说些无用的话。”魏王突然道,“先解眼前之急,再破行刺之案。”

    “喏。”龙阳君应道,“敢问将军,秦军入南关,所欲何为?”

    “秦人破长城,不取大梁,却向哪里!”

    “大梁四向皆警,秦军如何得手?”

    “大梁虽四向皆警,但均在大梁三十里之外,池浅城薄,且为民军,必难敌虎狼之师。”

    “将军所策如何?”

    “臣愚见,四向之师俱集于大梁四周十里,一则缓急可相互救援;二则依大城为凭,军心士气可定;三则秦人野无所掠。秦人走南道,邻近韩国,安得不备。大王若请韩王出兵,秦腹背受敌,必败。”

    “日前大王闻军报时,就思请韩出兵,只今未得其人,尚未成行。”

    “须贾大夫多所出使,不辱使命,可以任之。”

    “以将军思之,以何价请韩出兵方可?”

    “秦军此来只为掠食,非为破城。如以精锐五万足以破之。三城足矣。”

    “三城?”魏王又出声道,“寡人连年用兵,不得一城;韩国一用兵即得三城,孤何其难,韩何其易也!”

    “边鄙小城,让之何伤!如得便可再取回。”

    “孤自王见弃,已失多城,并无增益。如此先王所贻江山,岂不要断送于孤手!孤心何忍!”魏王泫然欲泣。

    芒卯见此,不好再说,匍匐于地道:“容臣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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