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蒙骜前往上党后,秦王并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密报,现在突然接报,感到十分突然,诧道:“诸侯犯端氏乎?”

    郎卫道:“非军情也!”

    王龁道:“军报虽急,无需数道封印,必有机密大事!臣等请暂退。”

    秦王道:“勿庸!”令郎卫呈上锦囊,一一解开封印,一一辨认,确认了是上党守及四公乘的封印,但却不是军报。他打开简牍,略略一觅,即随手交给张禄。

    张禄接过简牍,略略一阅,大惊失色,道:“王稽……”他的失态引来王龁、子楚和蔡泽的注目。蔡泽在主持对楚外交工作后,也以客卿身份参与每天的殿议。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张禄强作镇静地将简牍交给子楚,然后是王龁和蔡泽。在大家阅读的过程中,谁都没有发言。等大家都看完了,秦王道:“今日当议何事?”

    张禄道:“蔡卿与楚媾,良有所为,当为首。关中秋收,人力为艰,愿省他役,以向田亩。今卒得上党守报,河东不稳,愿以议。”

    秦王道:“善!蔡卿其教之!”

    蔡泽道:“秦楚往来经月,凡五番,楚重申秦盟,必不相背也。楚军出南阳,尾将军摎以至河内,皆从韩魏以就食也。楚必不与秦战。今王责之,楚愿招回上党楚军,以示其诚!”

    王龁骂道:”狡贼犹其辩也!“

    秦王道:“南阳、南郡何状?”

    王龁道:“南郡、南阳皆无楚军调动。”

    张禄道:“二郡皆事秋收,山外并无大军调动,各军省其半归田助农。”

    秦王道:“楚其将无犯吾秦乎?”

    王龁道:“可必其三月矣!”

    秦王道:“蔡卿和楚,以获其功!楚何求?”

    蔡泽道:“彼但言互勿相侵,并无他言。”

    秦王道:“彼亦未言楚王妃及其子乎?”

    蔡泽有些尴尬道:“楚王及春申君并无一言及之。”

    秦王冷冷一笑,道:“彼纵欲归,吾犹未即离矣!”

    蔡泽道:“观彼之征,楚将用兵于他国,而先绝秦患也。”

    王龁道:“秦亦欲伐他国,岂独楚也。”

    秦王道:“以卿等观之,楚将用兵何处?”

    蔡泽道:“陈近韩魏,而韩魏之兵皆在外,可乘也,或举兵伐之。”

    张禄道:“闻楚众集于淮上,吾甚忧陶也!”

    蔡泽道:“陶,秦郡也。伐陶犹伐秦,是其背盟也。若集兵淮上,当伐鲁、卫、齐。”

    张禄道:“彼三国皆弱,楚若伐之,谅无敌矣。楚兼三国,其势将不可制,如之奈何?”

    蔡泽道:“楚强则韩魏弱,彼必预焉,秦袖手而收渔人之利。”

    张禄道:“似此则欲韩魏入河东耶,不欲韩魏入河东耶?”

    王龁道:“河东,秦境也,奈何入之?”

    张禄道:“若楚将伐齐鲁,而韩魏之军皆在河东,将军提一劲旅,纵横江河之间,无所当也。”

    王龁道:“若得余力,当救河东,何江河为!”

    张禄道:“河东迭经大战,百姓疲弊,府库皆空。守之为难,战则不胜。何如陷诸侯于困地,而取其丰腴。”

    王龁道:“河东、上党,表里相连,无河东则无上党,河内、河南势将尽失。秦数载所获,毁于一旦。宁可计此。必也固守河东,力持上党,令彼不得进退,然后大军之出也,可向梁、郑。”

    秦王道:“兵向梁郑,非其急也。得寸则秦之寸,得尺则秦之尺,此应侯之教也。河东久受秦律,而犹未为秦之境,吾有以惑也!”

    张禄大感窘迫,道:“此皆臣之罪也。”

    秦王道:“非敢罪也。愿闻应侯之策,以安河东!”张禄默然无声,低头不语。

    秦王道:“寡人得安邑数十年,故邑民,魏人也,皆亡去。秦虽得其地,未得其人,田园荒芜,虽得而无所利。幸赖应侯主河东事,开盐利,招流民,赦罪臣,河东渐兴。武安君因之以略河内,断韩之要,遂有长平之事。赖先王之德,以河东为本,上党为锐,遂破赵军。应侯数年所积,一旦而空。赵复背盟,昧吾城邑,王卿身临邯郸,奋战经年;虽取粮于赵,犹以河东为根本。河东之力,遂竭矣!河东以一郡之力,而残邯郸,其功莫大焉。寡人以王稽为守,三年不上计,盖欲其生养也。奈天不如愿,诸侯再起,将入河东。河东久战力疲,势难支也。然寡人深念河东之德,愿百计以救之。卿等其有策,愿以教我!”

    众人皆陷入沉思,不再发言。少顷,王龁道:“臣愿入河东,与韩魏一决!”

    张禄道:“若仅韩魏,犹有可议。今赵挟长平、邯郸之恨,必欲取河东以雪其耻。赵举国来犯,而韩魏助之,非河东一郡所能敌也。关中秋收,诸县皆愿省其兵,而向南亩,河东亦然。其时若发兵抗之,固能战也;而粮伏于野,未得入库,纵胜犹败!五大夫无伤计以翼城、曲沃自保,不能则退保左邑、安邑,臣以为计之得也。”

    蔡泽道:“翼、曲沃,皆晋故国,晋侯因之而成霸业。安邑,故魏国也;平阳,故韩国也。此数者皆诸侯故国,山川险阻,民庶物丰,可以一战。惟得一大臣,能通军政之道,镇而守之,是有四邯郸也,何强敌之不破耶?”

    张禄道:“依卿之言,吾四人各守一城,当无恙也!河东守王稽,谒者也,谙于政务,而未经军事;尉无伤,勇猛善战,而拙于安民;丞无名,军政皆长,而位卑言轻。今以无伤位翼城、曲沃,无名守左邑,而安邑非王稽所能守也;而况平阳乎!”

    蔡泽道:“昔穰侯之为相也,擢白起于行伍,起左更错于吏林,进右更胡阳于草莽;其弟华阳、向寿,皆一时之选,出将入相,纵横诸侯之间。此数者,皆穰侯之所荐,而有功于秦也。今君侯相秦,曾不能进一人;河东重地,君侯守之,而不能简贤任能,致令急时无一人可守河东,君侯之所为,得无愧乎?”

    秦王道:“蔡卿之言过矣!河东绾与李冰,皆为守相,盖应侯用这于当时,而收功于后也。”

    蔡泽道:“今之时,犹可复任内史、蜀守复长河东乎?河东守稽,谒者也;尉无伤,五大夫也;惟丞无名,相之所荐,其器不过守左邑,用之尚无功也。愿君侯早拔俊才,多识英雄,举而任之,则国之幸也!”

    蔡泽一番不留情面的话,说得张禄面红耳赤,乃起而对秦王道:“臣智微虑浅,难当大任。今有蔡泽者,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以寄秦国之政。臣不如也。臣敢以闻。”

    秦王道:“蔡卿,亦应侯之所荐也。今河东危急,河东,亦先生之所曾守,不数年,府库皆满,堪与国敌,长平、邯郸,甚所赖也。寡人不敢忘。今有难,当齐心以度之,未可以一言而废国家之事。”

    张禄强压住心中怒火,对蔡泽道:“依先生之见,当以何人见功?”

    蔡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上党守骜,智虑精纯,文武兼善。上党已破,惟守端氏,非其用也。可令兼守河东。臣以为,以骜之能,必能固守四城,以待其变。上党之军万余,百战之身,以之守端氏,是无用武之地也。若归之于河东,则河东之兵可省,而攻防之势成矣!”

    还不等张禄回答,子楚即起而道:“未可!蒙骜归秦未久,其心未可知也。且署守上党,上党尽失,河内、河东两地被攻,皆其罪也。彼不思悔过,而屡刺王稽。稽,王之谒者也,虽智谋短浅,而忠志不渝,其家皆在秦,可必其不叛也。若以骜守河东,吾恐郑安平之祸,将复见于河东!”

    听到子楚提起郑安平,张禄神色大变,颓然不语。秦王喝道:“孺子何智,犹敢妄言。郑安平之降诸侯,有所难言。吾有所教,敢言郑安平反者,即以其罪罪之!尔安敢违吾教!”

    子楚惶恐不已,避席伏拜道:“儿愚顿,斗胆妄言,王其罪之!”

    秦王道:“今日议事已毕,其各归其府,各司所职,静思良策。明日再议!”张禄、王龁、蔡泽辞出。子楚送三人出宫,复归偏殿,见秦王犹端坐不动,乃侍立一旁。

    秦王半天不发一言,似有所思,又似有所伤感,良久长叹一声。

    子楚伏拜道:“王有忧,儿不能解,儿自恨无能!若王有命,儿愿亲往河东,与城共死生。”

    秦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子楚,道:“为君之道,惟在识人;得人,则事自成矣!以汝之见,河东之事,当以何人当之?”

    子楚道:“内史绾久在河东,甚得民心,若以……”

    秦王道:“以内史守河东,非其用也。关中,秦之根本,其急犹胜于河东,未可舍本而逐末也。”

    子楚道:“南阳守摎,陶守张唐,皆能将也,暂以代之……”

    秦王道:“南阳与陶,自保之不暇,非此二人不能安也,岂能他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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