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郑安平感觉身体发热、乏力,伤口疼痛剧烈。他觉得可能是化脓了。武父也发现了郑安平情况不对,让孙子出去采了些白茅根捣汁,一面内服,一面外洗。

    经过连续几天的搬运,武阳靠着一群还有些劳动力的老人和妇女,终于把全部尸体都运到数里外的荒野里,交给秃鹫和野兽们来处理。——他们没有能力挖坑埋葬了。一连多天,武阳都深陷悲伤和恐惧之中。

    这天食时,武父的孙子走家串户,将几十名家族长老请到武父家中,声明是武阳君相邀。无论是武父还是武阳君都是很大的名头,他们的邀请,无人可以拒绝。不多久,这一百人就聚集在武父的院子里。

    武父和武阳君站在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正堂阶上,焦黑的栋梁和廊柱记载着每个家庭都发生的惨剧。

    郑安平面色微红,精神有些不振,但也仍然强打精神站在那里。待各家长老到齐后,武父开口道:“值此惨事,各各举哀。然豺狼在侧,吾等长老,当为子孙谋,未可尽哀也。武阳诸吏尽亡,幸有武阳君,虽遭屠戮,而天不绝之。吾等之事,犹得上达。今男儿尽丧,妇人当战守、耕种,未得辞也。各家其各遣壮妇,以充其军。举其善战者以为将。平日互耕其地,战时互保其家。”

    那些长老皆道:“谨喏!”

    一名长老道:“以妇人为军,权也,非可常也。愿闻其常者!”

    武父道:“长久之计,犹得众长老相助!各召子弟、亲友流亡者归。武阳君禀天好生之德,乃尽赦其罪,各归南亩!”

    郑安平道:“事急从权。凡归者复再犯,既往不咎!此吾所以告诸父者。”

    好些长老们大喜过望,纷纷致谢。看来,各家都有不少逃亡者。

    武父又道:“武阳四乡,有盗贼出没。各家其有能通者,可尽告之,但招赘于乡,其罪可免!”

    这一次,明面上的反应不那么热烈,但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激动的情绪,在场地中流传。

    郑安平道:“各家约束其婿,勿得干犯律法。凡有征召,皆得应之,勿可缺也!”

    那些长老也皆道:“谨喏!”

    在武父家吃过早餐,这些长老回家,立即召集本家族的各家家长,让他们将妇女们集中起来,结成行伍;另有召集外家、亲友、流民、盗贼等事,也一一布置下去。这些家长们再回去向本家的各家长传达。到下午,一个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离了家,向不同方向而去。

    第二天,武阳的青壮妇女们就在城内的广场上集合了。和正规军队严密的行伍不同,妇女的行伍主要以家族划分,有的家族人多,有的家族人少,这给指挥带来了不小麻烦:指挥官必须记住哪个家族有多少人,才能保证需要时派哪个家族出勤。

    郑安平在一群长老们的簇拥下,观看了女兵的演练。武阳地处边境,各乡尚武,看来名不虚传,这些妇女走起阵来,丝毫不乱,比起大部分民军都不差。只是由于力量的原因,杆棒要比男性的短不少。

    进行了武力展示后,女人们又开始带着孩子到田头耕种。翻土的确超出了女人的力量范围。好在之前,土地已经翻过一遍,现在女人们只需要把以前男人们翻过的地重新维护一下,等下雨了,再把种子撒下去。——虽然也不轻松,也还在女人们能承受的范围内。

    没过几天,开始陆续有男人进入各个邑里。郑安平将登记的权限下放给各个家族的长老,由他们将通过各种途径招来的男人登记到各邑里的户口下,或招赘,或改嫁,或婚娶,不一而足。有了男人的家中,农活的进度迅速提高,促使旁的家庭也拼命想办法吸引男人过来。等到春天结束的时候,郑安平已经有可能组建一支百人的卫人,有可能整修城门,有驿卒和周围的官僚机构建立联系。郑安平的伤口在经过治疗后,开始收口;可以喝一些比较清稀的粥;说话虽不能太大声,但可以持续比较长的时间。

    他首先派出驿吏到鄗和东武城,向信陵君和平原君报告武阳的情况;并请他们转报邯郸,派出官吏重建武阳。

    张唐在攻占了武阳后,立即渡过黄河,转向巨鹿方向。一路攻城拔寨,向邯郸而来。赵王闻讯大惊,急令廉颇率军返回邯郸,加强守御。廉颇率军在返回的途中,渡过漳水时,遭遇王龁的背击。廉颇亲率赵军后军拼死抵抗,掩护主力过河。王龁不愿增加伤亡,没有过于逼迫,只是寻找有利机会,消灭些散兵游勇,增加斩获,没有向坚固的阵地强攻。赵军虽然有些损失,但还是顺利地渡过了漳水。王龁见迫使廉颇撤军的目的已经实现,立即调头重新攻打宁新中,并令张唐结束对赵地的骚扰,返回棘蒲。

    由于秦、赵两军频繁在宁新中周围厮杀,宁亲中的官府不敢留在宁新中,转移到十余里外的另一座城池安阳。没有了官府,宁新中自然不堪一击,被王龁轻易占领。旁边的汾(黄)城已经被廉颇攻陷,守军只有少部分冲出来,屯于城外的野地中,大部分阵亡。撤军时,廉颇也没有在黄城多留部队,王龁在进攻了几天后,重新占领了黄城。

    经过近一个月的曲折争夺,王龁击退了廉颇对自己的进攻,几乎完全恢复了战前的态势。王龁再度在黄河上修建浮桥,沟通黄城与繁阳的联系。不久,张唐等人率军返回,他们将抢来的财物、粮食被装在船上,逆流而上;部队则在两岸夹水而进。沿途经过不少赵国城邑,但赵城一般都闭城不出,秦军也不去攻打,双方相安无事。

    子楚、张唐、陈四、军曹和王龁终于在黄城再度相聚。看到张唐他们抢到的整船整船的财物,排满了整个河道,王龁都感到吃惊。他下令全军欢宴,爵一级赐酒一斗,肉一斤。这天夜里,秦营出现了少有的篝火,火热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半夜。

    全军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中,而是王龁、子楚、张唐、陈四、军曹和几名五大夫则聚在一起,商议着今后的行动。按照咸阳给予王龁的教令,他应该到陶郡代理郡守,邯郸的部队也就地分给土地和住宅。由于地理不熟,前来接应的张唐又迟迟不到,王龁不得不在黄城、繁阳附近就粮。现在张唐也找到了,王龁也找到了,陈四并没有带来新的指令,按理王龁、张唐应按前令合军前往陶郡。但张唐认为陶郡已经陷落于楚军之手,而这支楚军战力完整,王龁所部可能难以匹敌,不如从安阳南下,经河内返回关中。

    王龁曾经跟随胡阳从这条道走过一次,他提出,如果走河内,沿途都是三晋的城池,而魏韩两国经过十多年的养精蓄锐,实力恢复,如果一座城一座城地打过去,更加难以胜任。不如仍依前议,进入陶郡为上。

    陈四同意王龁的意见,他提出,陶郡虽然有楚军,但楚军只占领了陶邑,并未控制周围的城邑;而且楚军在陶邑也是客军,与河内晋军是本土作战还是有区别;更何况,楚军也未必一定会占据陶邑,相比从河内打开一条通道,攻占陶邑的困难可能还要小一些。

    军曹认为,既然有咸阳的指令,那就别无选择,必须完成。但也有五大夫认为,返回陶郡的命令是几个月前发出的,那时楚军还没有占领陶郡。现在敌情有了变化,不宜死守原议,应该请示咸阳,取得新的指令。

    见众将意见不统一,子楚跪起道:“左庶长爵最高,年最长,王命以为将。吾意以军事尽付于左庶长可也!自吾以下尽听之。”

    子楚的身份众将尽知,那是太子的太子,未来的秦王。子楚发了话,众将不再迟疑,皆跪起道:“吾等尽从左庶长!”

    王龁见子楚如此说,也不推辞,即问张唐道:“从安阳至陶,当取何道?”

    张唐道:“渡河至濮阳,沿濮水至于大野,转入济水,即至陶也。”

    王龁问道:“濮其入于河乎?”

    张唐道:“濮虽近河,不与河通。必从陆行至濮阳,转入濮水。”

    王龁道:“濮阳,巨都也,商贾云集,人皆知之。众将但咨于商贾,求其往濮阳之道可也。陶,亦辐凑之地,或亦有知之者。”

    此后几天,王龁军开始筹备前往陶郡的事宜。宁新中、安阳也是一处商业城,王龁也没有断绝商路,各国暗探不太费力,就探听到秦军将赴濮阳、陶郡的消息,各自通过自己的路线,传回国内。

    经过十天时间,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王龁指挥部队,分成三路,一路沿黄河西支南下,宿胥口渡河;一支从繁阳南下,于黎城渡河;另一支从繁阳东进,从刚平渡过黄河东支南下。三支部队将于五日后齐聚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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