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乘车通常要三十名随员,一人驾车,一人护货,一人料理牲口。在三十人中安插进两个新人,并不会引人注目。吕氏有自己的车铺,招齐人手,备好车,往指定的地点集中。三十人中,除了两名家臣,还安插了五名秦人。

    午后,百乘辎车出了邯郸,转往王城,从城东门进入。负责武库的赵公子人手不足,便让这些车乘直接进入武库,打开仓库,让车夫们自行搬运成捆的箭矢。

    箭矢以一百支为一捆,用草绳束缚。百乘辎车,每乘都装了二十捆,共二十万支箭。牛皮绳固定好,上覆簑盖,出武库,转到南门集中。等百乘车使者集中到南门时,已经快晡时了。带队的几名赵公子小声商议几句,然后一摆手,道:“各于此地就食,食毕而行。”他们就走到一旁,找了个避风处坐下,取出自己的糇粮吃起来。车夫们闻令,也各自取出自己的糇粮。

    吕氏车铺的三十人聚在一起,从车上取出糇粮,各自分食。负责喂牲口的,也就手取出草料和水给牲口食用。两名新来的家臣表现十分积极,主动干脏活累活,忙前忙后,跑个不停。

    吃完简单的晚餐,赵公子下令各车启程。时值隆冬,彤云密布,朔风呼啸,太阳也早早地往山下走。走出不到二十里,天就黑了下来。赵公子下令各车集中到一处驿站中,晚上在那里过夜。

    夜里下起了小雪,次日出来,白茫茫一片。众人就在驿站里升火炊了粥,趁着暖意,驱车上路。

    经过一天的赶路,他们终于进入了一个山口,这里已经有临时构筑的亭隘,邑民们手执兵器,在亭隘上执勤。一名赵公子手持节符过去交涉,不久亭隘打开,将众人放入。

    诸赵公子轻车熟路,把这支车队带到一处宅院前。宅院的主人已经在门前守候,见赵公子们过来,当即迎入。宅院很小,自然不可能都住在这里,早有人过来十乘一组分散到其他宅院中。

    吕氏车队正好十乘,本来可以集中住在一个宅院中,但大家很有默契地有意分散到不同的宅院里。在那些宅院,吕氏的人也非常活跃,不时下灶帮厨,又嘘寒问暖,还帮着喂牲口、盛粥,很得众人的欢心。偶尔问一些有的没的问题,大家也都愿意尽自己所知,敞开了回答。

    第三天行程结束时,车队终于进入了武安城。

    到达武安城下时,车队里的秦人都是一脸震惊:城外四门都被军营挤满了,每门至少十个营!这些军营有些还是空的,应该还有部队没有到达。这意味着,武安已经决定在这里集结两万部队,用于未来的某个军事行动。不用想,这肯定是针对皮牢的秦军的。

    赵军将集结两万部队,对付王陵的五千人!这个呼之欲出的结论出现在每个人的心中,秦人们默默地交换着眼色,恨不得一步赶回邯郸,把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赵公子把车队带到武安城内,停在十字街头。旁边城主府内出来了五个人,每个人叫上二十乘车,分向各门而去。出城门后,领队的大声说道:“营得二乘,皆入其中。”他带着头两乘车进入一座军营中,在全营的中央指挥车夫将箭矢卸下。然后是旁边的军营……依次而进,把二十乘车上的箭矢全都卸完。多数军营都是有人的,少数没有人,也就卸在空地上。

    城内还留下二十乘箭矢,被全都卸在城主府后面的空场中,堆起了一座小山。

    卸完箭矢车队被直接带出城外,分散进入若干个宅院内。那里已经准备好晚餐,只等他们就食。

    次日清晨,空着的车队被诸赵公子引出武安山口,赵公子宣布车队解散,各自返回。这意味着他们在返回的路上不会再有食物供给。各车似乎见怪不怪,各自驾车离去。吕氏车铺的十乘车聚在一起,也准备出发。这时,赵公子过来道:“敢请是吕氏车行?”

    为首的立即过来行礼,道:“然也!”

    赵公子道:“吾等无车,敢请借尊驾畜力而归,可乎?”

    为首的车夫道:“公子戏耳!庶等平日巴望不到!惟车不洁,公子勿怪!”

    赵公子道:“无妨!”

    五名赵公子一齐上了一乘车,或抱膝,或垂膝,甚至有躺下的,各自放开身心,谈论着这一趟差事。两名家臣不动声色地靠过来,把原来跟着的车夫替下,静静地听他们的议论。

    几名公子把车队带到那家距离邯郸不到二十里的驿站,住了一天。第二天从驿站搬出来上百石粟,用筐驮在车上,往邯郸而去。这五位公子依次让他们把家停在自己家的宅院前,把属于自己粟搬进家去。最后一名公子家住王城内,他只让一乘车进了城,到家门口,把粟搬进去,还得把这乘车给送出来。其他九乘车都在王城门外等着。而那两名家臣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悄然离开,前往邯郸城外。

    在邯郸城外,家臣找到了出来樵采的子楚府随从,随着他们一起进了城,走进公子府中。他们立即把武安动员了两万大军的消息报告了兵曹。而兵曹则通报了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准备经滏口进入皮牢的王翦发现,邺城附近也在集结兵力!吕不韦没有费太大劲就查访出,目前在武安一线指挥作战的,正是上卿廉颇!很明显,王陵的窘迫已经完全被廉颇识破,廉颇准备给王陵来一个大的!

    王陵的处境亟亟可危,但子楚这边却爱莫能助:现在惟一的破解之道就是命令王陵退兵,而这个命令必须从咸阳发出,否则全军以北论!

    兵曹当机立断,写了一篇长长的书卷,连夜缝在一件寒衣中,交给子楚和吕不韦,让他们明天立即交给返回咸阳的商人。再派一人指示被堵在滏口之外的王翦,让他想办法进入皮牢,向王陵报告此事,提醒他作好应变准备。

    打扮成商人的信使到达洛阳时,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他把装有书信的寒衣交给了下一站信使,由他转送到咸阳,自己只在洛阳出货、备货,然后乘船回邯郸。洛阳的信使五天后到达咸阳,上交了那件寒衣。陈四从寒衣中取出了兵曹亲笔撰写的长卷,思忖片刻,立刻来见张禄。

    张禄的须发已经完全白了,身体也佝偻得更加厉害,已经完全成了一名老人。他从陈四手中接过书信,从书案上找到相应的地图,打开来看。兵曹其实对邯郸周围的地理并不熟悉,所叙述的事实也并不精确,加之书信乃匆匆写就,张禄只能从中大概知道,大约武安有两万赵军,邺城还有一两万人,准备对付王陵手下的秦军。张禄知道,王陵带往邯郸的应该有三万人,赵军集结三四万人,也只与秦军兵力相当,并不构成严重威胁,兵曹为什么如此紧张呢?张禄找来郑安平,郑安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王陵在皮牢受阻,当面的赵军可能就有三四万,现在再集结三四万,就有近十万众了,完全有可能威胁到上党。因此,兵曹才建议让王陵撤兵,守卫上党。

    张禄对郑安平的解释并不满意。他想了想,带着书信去找王龁。

    王龁对皮牢一带的地形还比较熟悉,立即抓住了问题的要点:“上党道狭,吾军连营向敌,首尾难顾。现赵人以少兵袭其首,以大军斩其中,吾军败矣!”

    张禄问道:“何以当之?”

    王龁道:“诸军依次而退,返回上党,来年再战!”

    张禄道:“赵人欺吾,不献六城,是以伐之。今城未入而兵退,奈何?”

    王龁道:“吾入其郊,固伐之。知可而进,知不可而退,法也!”

    张禄再三摇头,表示不能接受。赵国明明说好,将献六城以和。现在六城未得,自然和议不算。但如果让赵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过去了,秦国的威严何在?长平一战后,各诸侯国纷纷异动,就是打了秦赵两国两败俱伤,各国准备从秦国收复失地的打算。如果秦国稍一示弱,诸侯必起!那样一来,局面将难以维持。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把赵国的气焰打下去,让赵为自己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才能够震慑住诸侯!

    王龁听了张禄慷慨陈词,于坐中一礼道:“君之言是也。然臣苦无其计,愿更议之!”

    张禄无奈出来,回到府中,沉吟不决。郑安平道:“不若待王陵败报至时,再作打算!”

    张禄道:“未可!今诸侯异心,而不敢动者,惧吾之力也。但得一败,而力疲之态现之,一国呼之,天下必相与而合纵,秦之势去矣!”

    郑安平道:“然则,今战又不胜,退又不可,奈何?”

    芒未道:“不若增兵以伐之!”

    张禄眼前一亮,道:“可详言之!”

    芒未道:“赵以十万之兵御我,秦三万之兵,势不若也。必也增兵十万,与赵决于邯郸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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