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白起对巴蜀秦军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他们的战斗力远不及关中的刑徒,甚至不如他训练了几年的河东民众。除了训练不足外,体力上也有劣势,身材过于瘦小。好在他们都刻苦耐劳,长期驻于野外,竟然很少生病;从蜀地到关中,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水土不服!这让白起有些安心。南郡的秦军从郢都调到河内南阳,就出现大面积水土不服,病倒了一片,几乎失却战斗力。他们是与巴蜀秦军几乎同时到的,巴蜀秦军已经投入作战半年多了,他们才刚刚恢复健康——非战斗减员上千人!而且牵制了自己的亲营,必须留在温、轵一线镇守,否则可能会闹出乱子来。事实上,有相当数量的南郡士兵逃回家中,但被乡里举报,就地处死;而逃亡士兵的同伍被斩、同什被捆打的事,几乎天天都有。这些都使白起迟迟无法从高都方向发起战斗。

    上郡和北地的士兵到达后,白起将他们全都派往河内,一面震慑韩魏,一面准备高都方向的作战。而南郡的士兵在经过了疾病、无望的逃亡后,也只能面对现实:打赢这一仗回家。只是由于白起对他们的战斗力放心不下,他们没有被送上第一线,而是作为补充兵。

    随着两万剑士到达安邑,白起动了新的心思。本来他只是想在上党策划几场野战,严重消耗赵军实力,让赵军知难而退;现在他在想,如果能全歼长平守军,那将极大震撼各诸侯国,取得极大的战略优势,其意义远远超过占领全部上党。

    他向近在安邑的秦王发出了报告。秦王当夜发来教令,让白起、王龁和司马靳亲自赶往安邑,当面陈述。有趣的是,王龁和司马靳并不知道白起的计划,这个疯狂的计划完全是白起一个人思考的结果。白起遂将王龁和司马靳聚在大帐中,将其他所有人都轰得远远的,向他们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王龁和司马靳都被这个疯狂的计划惊呆了!他们知道得很清楚,长平赵军连军带民,共有四十五万,其中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是青壮年,真正的老弱妇孺不过十万。而自己,虽然号称二十万,其实不过十万出头:除了南郡、巴、蜀等远郡实打实征发了二万刑徒,后来也就关中征发了二万刑徒;上郡和北地是连兵带粮一起征发,二万人并不都是作战部队,有一部分是驮夫,并不适合作战;南阳、汉中、陇西三郡,因为路程较远,只要求他们运输粮食、武器和辎重,并没有直接征兵投入战斗;河东则地处战场,是大军的后勤基地,民众负担极重,不可能再承担作战任务。

    用十几万人全歼四十五万人?对方低头让你杀还差不多!王龁和司马靳完全没有这么想过。在他们的意识中,能够抵挡住赵军的攻击,与赵军对耗下去,让赵军因消耗不起而媾和,那才是可以争取的目标。

    但白起与他们进行了计算:“左庶长以巴蜀军四万抗赵军四十万,赵军无能为也,惟困守壁垒。现复有关中二万,高都六万,计八万,是吾则三之;秦军剑士,战力犹胜,吾则四之!以四击一,不胜奈何?”

    王龁道:“非也。吾能以四万当四十万者,盖以廉颇持重而守,不敢出战。若以战,吾恐难胜矣!”

    白起道:“廉颇之不出者,盖以其难出也。长平地狭,四十万人何能战?此其不知兵也!吾以十万人制之,必能胜也!”

    王龁道:“君上所计,常出意外,非臣所能及。愿详闻之,以广其识!”

    白起以手指划道:“石城百里,凡三万步,得兵三万足矣,彼以军十万,且杂老弱,其将何为?丹水、东山亦如之。此三阵,各当兵三万,计十万可也。多则无用武之地,徒增乱耳。吾以十万众近迫之,而以轻军扰之,彼必无能为也。”

    王龁道:“吾所畏者,彼三五战之,吾则独战,恐力不能支!”

    白起道:“吾将使其不能战也!”

    司马靳道:“十万之众已得,轻军何所有?”

    白起道:“是吾将报于王,欲得其剑士也!”

    王龁和司马靳尽皆失色!除了白起,恐怕没有人敢找秦王要剑士的指挥权,——那几乎相当于造反!

    白起道:“吾以刑徒十万守四方,轻军二万袭扰之,复以军二万以备四方之需。事必成也!”

    王龁和司马靳心中不敢信,但口中不敢说,只得喏喏。白起道:“王命吾三者面奏其事,故吾以心事相托,愿以相助!”

    二人皆道:“谨奉命!”

    白起将二人留在自己的帐中,第二天天明,点军一过,王龁安排好今天的作战,就和白起、司马靳一起骑马赶往安邑。一行人急行四五个时辰后,赶到安邑,立即被五大夫接引到秦王帐中。

    在白起走后,秦王就住在白起在城外的军营中,并没有进入安邑城。安邑的政事都交给李冰和皮绾处理,王稽是名义上的河东守,但也并不出现在安邑城中,只是陪着秦王,按时报告各地报来的军情民政。咸阳离此上千里,秦国大事秦王都交给张禄和太子处理,每天集中报告一次,大约第三天可到安邑;河东的民政军情,则由李冰和皮绾处理,也是每天报告一次。长平的战事,白起每天报告一次。秦军其他各军的动向,赵军的动向,也有专人报告。这些常规的报告,秦王一般只听不回,但批一个“知”字。

    但昨天白起的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白起建议寻机歼灭长平赵军,而不仅仅是击溃他们。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没有人会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想着全歼敌军。但白起不同,伊阙之战,白起就是以十万秦军,斩韩魏联军二十四万!如果有人能以十万秦军,斩赵军四十五万,这个人非白起莫属!但这有把握吗?他让前线的三名指挥官白起、王龁和司马靳全都回安邑面议。

    在认真听取了白起的对敌我双方态势的介绍后,秦王转向王龁道:“左庶长何所见?”

    王龁道:“臣以猥劣,难为大事。今闻武安君之言,舌矫目眩,不能自已。虽知武安君所计不差,而心犹不信!”

    司马靳道:“武安君之计,非臣所能及也。敢尽犬马之力可也,惟任驱使!”

    秦王道:“寡人闻诸兵法:不可胜在己,可胜在人。今武安君言赵军可胜,其可胜之处何在?”

    白起道:“赵王无知,徒知逞勇,而不知兵要,可胜者一也。平原君识浅,见利而忘危,妄动干戈,而为之辅,可胜者二也。赵括者,万人之才,而任十万之众,任重而才轻,可胜者三也。长平地狭,赵军四十余万,人重而地轻,可胜者四也。有此四胜,臣军虽少,击之必破!”

    秦王道:“愿闻破之之道?”

    白起道:“长平之势,前重而后轻。自前而后,必不能破。但击其后,则自乱也。赵军后军十余万,固守石城,皆以为坚不可拔。然吾出其后而击之,但得二三万人,必破之。破之而据其城,敌形愈蹩,而吾形开扬,十万之师皆得其用,而彼徒具其名,未得其实,自相扰乱,胜之必也。愿王勿疑!”

    秦王道:“若战之中,敌情有变,君其奈何?”

    白起道:“臣有二万众以为备!复急之,犹有河东之民十万,可以为援!”

    秦王道:“秦之剑士,起自先王,数十年所积,非一朝可备。卿其善用之!”

    白起听了这话,知道秦王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意见,赶快道:“臣愿以剑士一,得赵十乃平。”

    秦王道:“以一当十,本剑士之威也。卿其征用之!寡人无他议。”遂将众五大夫、公乘呼入,尽令白起拣择。

    白起当即点出二万剑士,皆命餐后待命,连夜出发,全部牲口都交给剑士使用,至晓而隐。至端氏领四十天炒粟,待命出击。

    当天夜间,二万剑士或骑马,或骑牛,或骑驴,尽皆上路。骑马的先行,骑驴的次之,骑牛的又次之。由于皮绾管控了河东的出口,又破坏了各国的间谍网,这一消息传到赵国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赵军已经失败!

    白起等三人留下司马靳指挥剑士行进,因为司马靳在咸阳时就负责剑士的整训,又在前线待过几天,了解两边的情况。白起和王龁则连夜飞马赶回谷口,准备第二天的战斗。他们到达军营时,听取了各五大夫的报告,知道赵军有意加大了对盾牌的损毁。白起更不屑地道:“自以得计,与大局何补?”

    听取完汇报,还不等休息,点军的鼓声就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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