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回到了屋里,暂时没有先构思图纸,而是躺在贵妃榻上,打算先休息一番。

    朱六进来了,先给朱高燨行了个礼,“四爷,从南方那边撤回来的白砂糖,最后一拨一共一千多斤,出了点问题。”

    一千多斤而已,对朱高燨来说,算不得什么。

    “出了什么问题?被盯上了?”

    “爷神机妙算,的确是被人盯上了。”朱六语气有些急促,这是他第一次做事失利,“还折损了咱们三个人。”

    一千多斤白砂糖算不得什么,但折损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人,无一不能独当一面,少一个,那就是少了个宝。

    朱六跟朱高燨多年,知道他的脾气,噗通跪下来,“爷,是属下办事不利!”

    “起来吧,把事情说清楚再谈责任。”朱高燨闭了闭眼睛。

    “是!”朱六不敢不起来,“最后一批还没有出来,就被朝廷的人盯上了,属下等不敢当即就撤,想把工具配料都销毁了才敢撤出来,小六子他们就说,宁愿人没了,也不能把方子给那帮狗日的得了去,他们三就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最后故意赶造出来的一批白砂糖给运走。”

    朱六喘了一口气,手心里都是汗,“马车绕到了扬州府,打算走水路从那边过来,但来不及了。小六子他们就在街市上把白砂糖分给老百姓,说是燕王府给老百姓的,建文帝不让燕王府卖了,燕王府就把白砂糖送给老百姓们。”

    如此,小六子等人怎么还能活?

    朱高燨不想问了,他抬手搭在了额头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愚蠢!”

    骂完了,他翻身下了榻,朝朱六一脚踹过去,“我要你们给我买什么好名声?我往日怎么教你们的?我说,命最重要,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是怎么做的?底下的人,丢了命,都是你们的错,去领十棍,好好检讨,和其他的几个人一起做自我批评!”

    “是!”朱六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低着头,眼里噙着泪,“属下即刻就去!”

    “慢着”朱高燨道,“小六子三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六子有个老母亲,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该有五六岁了吧?王七有个女儿,今年十三岁,和她母亲相依为命,任老三的儿子快娶亲了,他死的时候说,他不怕,四爷仗义,为了四爷死得其所!”

    “其所个屁,死了什么都没了。”朱高燨道,“把人都领来,我瞧瞧!”

    “是!”朱六转身去了。

    朱高燨又躺在了榻上,他的心情很沉重,久久都不能平息,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他对这些人好,不过是因为,他是老板,前世他受老板的剥削,九九六是福报,他日日夜夜加班,最后把命丢了,他不想做那剥削人的周扒皮,他身为皇室子弟,也犯不着与民争利。

    这些人怎么回事?他不过是工资开得高了点,不要他们签卖身契而已,日常给他们洗脑,任何时候注意安全,把自己的命看得金贵一点,他们竟然就要为了他去死!

    他从来没有要这些为他去死啊,他们怎么就这么傻?

    不就是白砂糖的制作工艺吗?多大点事,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竟然把这点子东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宝贵。

    朱高燨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一时间,脑海里全是这三人的模样,他怒不可遏,骂道,“混蛋,笨蛋,你们这些王八蛋,真不是东西啊!你们死了,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晌午过后,朱六把三个人的遗孤带过来了,小六子家的大胖儿子还没有取名字,小名叫牯牛,朱高燨一听,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了,“什么牛?”

    王七的女儿跪在他脚跟前,忙起身上前来,重新帮朱高燨沏了一杯茶,小姑娘才十三岁,前世那会儿,这么大的孩子还在上初二。

    她梳着一条大麻花辫子,穿一件褐色的夹袄,青色裤子,朴素得如一根草。

    朱高燨的目光不由得在小姑娘的身上溜了一圈儿,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眼清澈,水灵灵地动人,琼鼻,樱唇,不染而朱,如同二月里开在枝头的海棠,明艳动人。

    他倒是没想到,王七那个五大三粗的老货,居然还养出了这么娇艳的一个女儿。

    “四爷,乡里人,取名字都是这么来的,要不,您给赐给名字呗!”朱六倒是会来事儿。

    “什么时候生的?”朱高燨问道。

    朱六也不知道读书人取名字是怎么个取法,这,他又不是小六子的婆娘,他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六儿叔住俺家隔壁,俺听六儿婶说小牯牛是小满那天生的。”王七的女儿说完,一张脸红得像苹果,见朱高燨看过来,她忙低下了头。

    朱高燨把玩着腰间的翠三羊佩,想了想道,“既是小满出生,满招损,谦受益,就叫李谦吧!”

    “谢四爷赐名!”小家伙生得并不胖,相反,很瘦,晒得漆黑,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瞧着一脸机灵,很会来事儿地给朱高燨磕头。

    “起来!”朱高燨招招手,让他上前,“以后就在我书房捧墨吧!”

    “多谢爷!”小家伙喜出望外,又要磕头,朱高燨摆摆手,看向王七的女儿,“爷也不问你叫什么了,以后就叫珠儿吧,看你是跟着王妃,还是在我院子里伺候?”

    小姑娘不假思索,“俺愿意跟着爷,愿意为爷叠被铺床!”

    “就这点出息?”朱高燨想了想,道,“那你就留下吧,一会儿让江保带你去王妃那里报个到。”

    “是!”珠儿羞答答地退了下去。

    朱高燨瞧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又是个机灵的,很满意。

    最后剩下任老三的儿子了,十五岁,生得很憨厚,但一双明亮的眸子,让朱高燨不敢小觑。

    他主动介绍自己,“小的任六四,是洪武十五年六月初四生的,俺爹给俺取名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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