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朱棣和道衍两人都不说话,朱高燨等了一路,眼见正殿就在前面了,他忍不住问道,“爹,您打算就这么去见这两人?”

    朱棣来了兴趣,他“哦”了一声,停下来扭头看幺儿子,“那你觉得为父应当怎样去见这两人?”

    朱高燨没多想,实话实说,“您装疯卖傻那么久,眼下说好就好了……”

    朱棣一听,跳起来了,一脚朝朱高燨踹去,“滚犊子,你敢说老子装疯卖傻?”

    朱高燨猛地后退,险险地躲过了他爹迟疑的一脚,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爹谁呀,每次打仗都是亲自冲锋,一身武力值实在是不辜负他“战争狂魔”的称号,这要是被踹到了,他在床上不躺半年也得要一百天。

    “您说您,装什么不好,非要装疯,装失忆都比装疯好,您说您一个刚果善断,能决大谋的人,竟然被朱允炆吓得疯了,这说出去谁信呢?朝廷肯定要更加怀疑了。“

    道衍笑眯眯地,深深地看了朱高燨一眼,眼见朱棣脸上挂不住又要揍人,道衍道,“王爷,四王子言之有理,今日是天降奔雷也好,还是地龙翻身也好,和尚以为是一件好事,乃是上天的警示!”

    朱棣不问道衍,问朱高燨,“说说看,怎么警示好?”

    朱高燨心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搞装神弄鬼的事,难道和尚不是专业人吗?

    他捋到虎须了,这会儿不得不装怂,“爹,一会儿张昺和谢贵肯定要来亲自看您一眼才放心,您就装病吧,今日这地龙翻身,差点翻到您身上了,把您给吓病了。”

    “本王一个刚果善断,能决大谋的人,还能被地龙翻身给吓到?”朱棣挑眉道。

    “必须能,地龙和天雷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是上天的警示,爹您效天法祖,必须要被吓病了!”朱高燨讨好地搀着他爹,“一会儿儿子给您侍疾,等张昺和谢贵来了,咱们好好让他们看看,爹真的病了,好让他们放心。”

    朱棣心里很舒坦,走了两步,发现,差点被忽悠得忘乎所以,进了正殿,他顿下脚步,吩咐道,“去把世子请来!”

    朱高炽这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急匆匆地赶来,慢脑门都是汗,身上的肉一颠一颠,一张酷似朱棣的脸生在这样一身肥肉上,显得很滑稽。

    朱高燨明显感觉到朱棣身上肌肉紧绷,想必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在克制自己不要冲动之下抽出佩剑,将朱高炽身上的肥肉给削掉。

    “张昺和谢贵来了,家里出了点事,为父又病了,你代为父去见一见!”

    朱高炽不敢抬头,忙应声道,“是!”

    朱高炽和道衍一块儿往前殿赶,朱高燨扶着朱棣一瘸一拐地往寝殿走。

    朱棣这个人性格酷肖朱元璋,做什么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比如说装病,明明到了寝殿后,往床上一躺,嗯哼两声,算是病了,结果,他非要从现在就开始。

    朱棣生得魁梧勇猛,一身肉结实得很,份量不轻,半边压在朱高燨瘦弱的肩膀上,等到了寝殿,朱高燨浑身都湿透了,他还一个字都不敢说。

    朱棣往床上一躺,拍了拍朱高燨的肩膀,“好孝儿!”

    朱高燨吓得快跳起来了,他无端就想到了一句台词,“勉之!世子多疾”,他从脚踏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想把这台词给拍没了。

    “你在嫌弃为父?”朱棣怒目道。

    “没,爹,您想多了,太祖皇帝以孝治天下,儿子不过是做了儿子该做的事,爹,您夸得儿子不安!”朱高燨状似哀怨。

    他快手快脚地接过太监端来的茶水果真要喂给朱棣喝,朱棣接过茶水,骂道,“滚犊子,老子又没有真病。”

    张昺和谢贵在王府门前落轿,看到王府的下人们正在扫瓦片,两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京城一阵轰响,人人都被吓了一跳,后来才听说是燕王府这边出了事,眼下看到瓦片碎了一地,他们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

    “这是怎么回事?”张昺问道。

    那下人头也不抬,“就这么回事,天公示警,落了几片瓦下来!”

    张昺和谢贵被门客迎了进去,一路上都看到下人在扫瓦片,搭梯子修屋顶。

    看来,情况是很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公示警的话,示的又是什么警?是让燕王反,还是束手就擒?

    两人急于得到答案!

    世子在偏殿接待了两位大人,落座之后,寒暄两句,张昺就直奔主题,“世子,不知今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阵轰响,听着是炮响,炮响也没那么大的声音。”

    张昺只差说,是不是王府哪里被雷劈了?但这明显骂人的话,张昺还不敢说。

    人家燕王前脚要造反,他后脚就说被雷劈,这太得罪人了。

    世子神情凄哀,比他爹装得还像,低头用袖子沾了沾眼角,“不瞒两位大人,今日王府里是出了些变故,家父也因此而卧床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两位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按照道衍和尚的安排,务必要让这两人看到现在的春风阁,扰乱他们的心神,为王府再争取一点时间。

    这真是求之不得,谢贵当即就站起身来,“世子,事不宜迟,请带我们过去看看!”

    进了园子,还没有靠近春风阁,谢贵和张昺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原本草木扶疏的花园里,正是初夏季节,繁花盛景一片,可花草上面却落了很多尘屑。

    张昺拈了一点尘屑看了看,竟然是土和木头的碎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将新木炸成碎屑?

    用石磨也磨不出这样的碎屑来吧?

    等到了春风阁,两人傻眼了,一片废墟,还有木头被烧焦的痕迹。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谢贵结结巴巴地指着春风阁的残骸问道。

    谢贵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最早随朱元璋起义,只是生不逢时,他同时代的将军们都太生猛了,显得他很平庸。

    等朱元璋论功行赏的时候,谢贵只得了个广威将军的名号,授正三品河南卫指挥佥事,守滁州。

    但,命运这玩意儿,真是说不清楚,等他同时代的那些猛将们被朱元璋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人都死光了,又把他给凸显出来了。

    朱允炆撤藩,想弄死叔叔们,满朝文武扒拉了一遍,发现会打仗的竟然没几个了,谢贵算其中一个,被派到北平来,任都指挥使。

    也就是说,他是见过世面的,比当文官的张昺要看得多,想得深远一点。

    朱高炽明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却无法为谢贵解惑,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等他跑来的时候,阖府的人都到了,春风阁已经这样了。

    朱高炽无奈地摇摇头,依旧是一副凄哀的样子,“这是家父新修建的一座阁,连油漆都没有干,还没来得及启用呢!”

    “我知道,世子,还请告知一下,这座阁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谢贵急不可耐,世子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个人,这会儿说话怎么总是不在重点,他和张昺天天监视燕王府,他能不知道这座春风阁前日才竣工吗?

    他还知道,这春风阁用了楠木,带座抱厦呢!

    朱高炽再次缓慢地摇了摇他脑袋,脸颊上的肥肉跟着轻轻抖动,“我也不知,当时,只有父亲和我四弟在这里,猛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等我们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走,去看看王爷去!”张昺掉头就要走。

    谢贵却绕着春风阁的废墟转了几圈,他蹲下身来,将地上的黑灰用手指头捻啊捻,凑到鼻端闻着,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这让他越发不安。

    从刚才一路走过来看,木屑被炸出的范围,至少有十丈远了。

    这还不知道到底是用了多少份量的炸药?

    只是,燕王为何要在自己府上试验炸药呢?

    谢贵想不明白,和张昺一起跟着世子去了朱棣的寝宫,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说,“爹,这上天示警您都不信了?您想啊,这春风阁是新建的,咱们家,还有什么是新的?皇位啊!”

    张昺和谢贵猛地刹住了脚步,听到这人继续,“这不就应上了新皇吗?正巧了,咱们家的春风阁,坐北朝南,又在正中间,应对乾位。”

    “地龙一翻身,恰好把春风阁给翻没了,又是当着您的面,这是想告诉咱们什么?皇上要对您下手了,皇上要杀叔叔了!”

    “胡说八道!”

    张昺一步跨进来,哪怕朱高燨是燕王的儿子,他也可以凭自己年纪大,端一下身份,“皇上和你父王乃是至亲骨肉……”

    “至亲骨肉?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朱高燨最见不得别人对他说话不尊重,他本来坐在他爹床边,这会儿腾地站起身来,站在脚踏上,看上去比张昺高出一截,居高临下。

    “这世上最不要脸的就是读书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茬高过一茬,我爹是病了,不是傻了,你也少拿这些话来忽悠我爹。还至亲骨肉,周王不是皇上的亲叔叔吗?湘王、代王、岷王、齐王都是太祖皇帝抱回来的养子?现在人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朱高燨怒目而视,“皇上为何会如此?太祖皇帝龙驭宾天,尸骨未寒,他就朝这些为他守江山,出生入死征战的叔叔们举起了屠刀,还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挑拨出来的,什么七国之乱,什么八王乱政,你们怎么不说虞夏商周传了多少年,仅周朝七百年江山不都是分封制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想乱政专权,又怕皇室势众,枝繁叶茂,你们无法撼动,就蛊惑皇上,把这些枝丫全部都砍断了,只剩下皇上一根光杆了,你们好挟制以令天下!”

    朱高燨并不是真觉得分封制有多好,毕竟,他是见识过最优越的政治制度的,眼下不过是两军对峙,要是能够一口唾沫喷死对方,也算是兵不血刃,上兵伐谋了。

    张昺气得浑身哆嗦,他指着朱高燨,想骂,又不敢,“王,王爷,四王子此乃诛心之言!”

    “这……我真是见识到了读书人的厉害之处了,手里拿着刀子要砍人,没砍到,还怪对方躲得太快。道义都在你们这边,谁让你们是执笔杆子写书的人呢?“朱高燨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来,“自古以来,指鹿为马的何止赵高一个人啊!”

    竟然,把他们和一个阉臣做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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