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福寿园管事准备报告此人姓名的时候,云初抬手阻止了,他不想知道。

    不管这个老者到底是谁,他都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合不合规矩。」年岁超过六十,伤老病残,孤寡,无力求活者,福寿园便需要接纳,给食,给衣之后,若有家人,送回家中,勒令其家人好生赡养。

    若无家人,便需要等待福寿园中有空余床位出现,再作安排。

    「这个老者的家人呢?」

    「在爱州」

    「如今是何安排?」

    「暂时救治,等待空余床位入园」

    「很好,就这样吧」

    云初合上账簿,他刚才看了,福寿园与悯孤院里的账目还算平整,虽然有一些小小的出入,这也是在日常管理中不可避免出现的一些冗余与差错。

    福寿园占地百亩,里面共有五百张床位,万年县的拨款是按照床位来下拨的,每年的米粮,衣物,药材,日用杂品也是如此。

    唐人一般过了六十岁之后,身体就衰弱的厉害,而在穷苦人家这种现象就更加的明显了。

    李绩七十岁了还有精力与新罗婢,高丽婢,百济婢愉快的玩耍,而这里年过花甲的人,已经衰老的连走路都成了一件极为奢靡的事情。

    因为下过雪,所以这里男女老人都将手插在袖子里,跟孩子一样排成排坐在屋檐下,等云初这个上官过来巡查。

    云初带来的礼物很高档,每人都能分到一条毯子,一包茶叶,一块肉,一小瓶酒。

    五百个人,就有五百份,没有多余的,拿到手的老人都很感激,很多人都想跪拜感谢。

    这一点被云初严厉禁止了,他很担心在接受了这些老人的跪拜之后,把自己弄成英年早逝。

    又带着人进了老人们居住的房子,这里面的没有床,只有大炕,因为白天不烧炕,所以,屋子里的冷冰冰的,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尿骚味。

    这没办法,这是福寿园里的特殊味道,一些老的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便溺的老人,还需要这里一些相对年轻的老人来照顾,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福寿园里的生活,只能说是让这些老人不死,还做不到让这些老人幸福的安度晚年。

    不是万年县拿不出更多的钱跟粮食来,而是福寿园如果过于好的话,第二天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无儿无女的老人出现在福寿园外,就算有子女,他们也会说没有。

    大炕上的被褥很破,云初摸过之后,发现还算暖和,就是虱子,跳蚤很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关中人,就不喜欢洗澡,尤其是老人,他们认为洗澡多了,会把自己仅存的阳气给洗没。

    所以就脏着吧。

    云初进入粮库之后,就用戳子检查粮食,还好袋子里的粮食都是正常的粮食,高粱,小米,糜子,麦子没有发霉变质的。

    又去了厨房看过之后发现,今天是大年初一,这些老人们有肥肉炖白菜豆腐吃。

    娜哈带着李思嘻嘻哈哈的从悯孤院那边跑过来,在她两身后跟着老大一群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小孩子。

    娜哈跟李思从小就跟晋昌坊的孩子们玩耍,所以呢对于穷人是有一定认知的,虽然悯孤院里的孩子更丑,更脏一些,她们两个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稍微漂亮点的孩子没人愿意丢,就算是丢了,也会被别人捡走,被丢出来,又没有人肯捡起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漂亮孩子。

    悯孤院的存在,就是给这些孩子一条生路而已。

    云初带着一大群人检查完了福寿园,又去了悯孤院,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礼物,只是把茶叶跟酒,换成了糖。

    云初检查完福寿园跟悯孤院,就带着人回城,在福寿园跟悯孤院外边的树林里,还有很多想要进入这两个地方的老人跟孩子。

    他们在树林里搭建了很多的窝棚居住,每隔两天福寿园跟悯孤院里的人会给他们提供一些食物。

    他们渴望能住进这两个地方去,可惜这里只收五百人,多一个都不成。

    想要进去,就只能等待这里面空出一个床位出来才成。

    一个身形高大,衣着破烂的老者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目光死死地盯着云初。

    云初没有看他,而是跟万年县的官吏们一边商讨着如何将福寿园跟悯孤院的福利固定下来,同时也要想办法开辟出来一道财源,专门应对越来越多的孤寡老人,以及被遗弃的孩子。

    那个老人云初认识,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他预料的一样,这个伟大的老人竟然从安南逃回来了。

    云初虽然不知道褚遂良这位爱州刺史为何会流落成一个无人问津的乞丐。

    但是他知道,长安城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如果连这样的效果都没有,褚遂良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的。

    历史上说,褚遂良死在了安南……

    一个本应该死在安南的人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外,如同乞丐一样需要进入福寿园才能活命,这里面一定是有事情的。

    否则在长安,褚遂良还是有一些过命交情的朋友的,一些不会因为害怕皇帝,就抛弃老友于不顾的朋友的。

    现在他却跟乞丐一样躺在树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云初一直能感受到褚遂良尖锐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好几次他都想去看看这个昔日有着赫赫声威的人,最后都被理智生生的阻止了脚步。

    想想上一次长孙无忌的警告,云初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参与到这场混乱之中去。

    同时云初就不相信,李治,长孙无忌这些人会不知道褚遂良已经跑回来了这个事实。

    既然人家都在装傻,自己也没有当聪明人的必要。

    褚遂良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怜悯,更加不能笑话人家。

    谁要是想看褚遂良这种人的笑话,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同样的,谁要是怜悯褚遂良这种人物,最后的结果便是自己被旁人怜悯。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就在云初的队伍走后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一辆马车来到了褚遂良身边,下来两个人,将褚遂良抱上马车,然后就朝长安城跑去了。

    他们之所以把褚遂良放在这里,就是要让云初看到,可惜云初这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对于落魄的褚遂良采用了不理不睬的态度,这让计划只完成了一半。

    然后狼狈的褚遂良又出现在了长安城多处地方,在西市,有人看到落魄的褚遂良,在东市,有人看到了富贵的褚遂良,在官员们常去的勾栏,人们看到了听曲观舞的褚遂良,而且还有人在坊市白壁之上看到了一幅字「当受遗诏,独臣与无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号恸,臣即奏请即位大行柩前,当时陛下手抱臣颈,臣及无忌请即还京,发于大告,内外宁谧」

    这幅字被长安市人称之为《剖心贴》。

    这一幅字写得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如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变化出乎心,而妙用应乎手。

    大唐之内,除过褚遂良之外,再无人能写出如此气势磅礴的大字。

    所以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褚遂良从爱州回来了,不是奉诏回来的,而是自己一步步地走回来的。

    「这就很有趣了啊,国子监中有不少人开始为褚遂良鸣不平,朝中大臣中也有很多人开始上表,期望陛下能够赦免褚遂良,准许他回乡务农」

    温柔早上亲自去了那一处坊市白壁,亲自临摹了一幅《剖心贴》回来,看着上边的字,一边看,一边赞叹。

    狄仁杰道「陛下一向自诩仁孝,也就是因为仁孝的缘故,他才能在太子,魏王之后得我大唐国祚。

    现如今,褚遂良等人开始攻击陛下的仁孝,这是要动陛下的根基。

    我甚至怀疑,如果陛下逼迫过甚,褚遂良甚至能说出陛下得位不正的话来」

    温柔提起毛笔,继续临摹着《剖心贴》道「手中的笔是都不过掌中剑的。

    我不信褚遂良这样的人会看不懂这个道理,除非在爱州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发狂了」

    云初低声道「褚遂良的两个儿子,褚彦甫,褚彦冲,孙,褚祔也被陛下于一年前发配到了爱州。

    而且褚彦甫刚到爱州,就死于非命」

    听云初说了刚刚得到的新消息,狄仁杰不再说话了,温柔也专心致志的继续临摹《剖心贴》也不说话,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了。

    不说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褚遂良的事情,皇帝跟皇后两人处理的实在是不近人情。

    「我们三个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是吗?」云初把总结出来的话清楚地说出来了。

    温柔抬头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三个人了」

    狄仁杰站起身,挥挥袍袖道「去休去休,某家近日将要闭关审查卷宗,没有大事就不要打扰我」

    这两个人,一人醉心于书法,一人醉心于卷宗,只剩下云初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到底该醉心于啥,才能避开这一场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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