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安城的工作重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即将开始的花萼楼赐宴。

    从天亮开始,就有上千名宫人开始装扮花萼楼。

    李治起床之后就发现昨天还是光秃秃一片的兴庆宫农田,今日就变成了一片繁花盛开的梅海。

    惊诧之下,就把瑞春找来问道:“昨夜种的?”

    瑞春点头道:“昨夜子时,掖庭宫的宫人开始栽种,辰时栽种完毕。”

    李治道:“朕问你怎么栽的?”

    瑞春道:“挖个坑,然后把梅树栽下去……”

    李治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装傻的瑞春,瑞春连忙道:“都是绢花。”

    李治道:“纣王有酒池肉林,石崇与人斗富将丝绸悬挂于树上,现在有唐皇用绢帛为花?”

    瑞春眨巴着眼睛道:“陛下,这样的事情在长安乃是寻常事耳。”

    李治将身子靠在巨熊肚子上笑道:“怎么个寻常事耳?”

    “长安冬日漫长,除过青竹跟松柏就很少能见到绿色,偏偏长安人对景致的要求很高,因此,在长安的很多酒宴上,就会出现绢花装扮的景致,说起来这是一门营生,在长安很普遍。”

    李治指着外边鲜艳的梅花道:“颜色如此鲜艳,定是上等丝绸制造,怎么可能便宜?”

    瑞春叹口气道:“长安宫城,本就是由长安供给的,可是呢,供给长安宫城的钱需要皇后下拨,这些年以来,皇后的注意力全在洛阳,所以,长安宫城的没落就难以避免,宫城里的宫人,宦官,各类工匠,就只好自己想办法赚钱。

    这里的梅花就是宫女,宦官们用闲暇时间裁剪出来,折叠成花朵的模样,再一朵朵黏在树枝上,最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东西如果用一次,自然价格昂贵,可是呢,有陛下今日的使用,那些宫女,宦官们就能让更多的人开始使用这种梅树来装扮庭院,如此,他们就会有不少的收入,遮盖掉制作花树的成本,也能落一些利息养活自己。”

    李治皱眉道:“宫人自己养活自己?”

    瑞春道:“长安宫城,有宫人,宦官,工匠六千三百余人,如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岂不是给国朝省下大量的国帑,这是好事啊。”

    李治思忖片刻道:“命云初将每年给宫城的资费,尽数拨给长安宫,不必再走一遍洛阳。”

    瑞春躬身道:“奴婢遵旨。”

    李治道:“这边有花树,花萼楼那边有什么?”

    瑞春躬身道:“有彩灯,非常多的彩灯,就等陛下开宴,彩灯就会点亮,如此,花萼楼便是天上宫阙。”

    李治道:“这些彩灯也来自宫闱?”

    瑞春笑道:“正是……”

    “功用相通?”

    “功用相通,制作这样的彩灯,还是长安宫里的工匠制作的精致一些,外边的工匠还没法跟宫里的工匠相媲美。”

    “如此说来,朕用的东西与民间用的东西也是相通的?”

    “陛下过虑了,陛下所用之物,自有规仪,就比如花萼楼中今晚要点燃的一盏宫灯,便需要火烛六百盏,点亮之后可以让花萼楼亮如白昼,灯光璀璨若皎月。”

    李治瞪大了一只独眼道:“花费几何?”

    瑞春遗憾的道:“陛下一贯节俭,可怜工匠们一省再省,在保证皇家威仪的前提下,这样的一盏灯只需一千贯……”

    “什么?一盏灯就用一千贯?那么,六百根蜡烛应该也不便宜吧?”

    瑞春道:“蜡烛乃是取自北海巨鲸脑油制成,也唯有这样的蜡烛,才不会生烟,且加入龙涎香之后,会自动散发馥郁之香气,即便是宴会上的人欢宴通宵,也能精神振奋,无疲劳之感。”

    李治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太宗皇帝跟文德皇后的影响下,李治从来就不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皇帝,现在听到一场欢宴上的一盏灯的耗费,就不低于五百贯,这让他如何受的了。

    “把那个二百五给朕找来!”

    李治温柔的抚摸着巨熊有些扎手的粗毛,不过,那双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云初的手不断地在空中打着节拍,指挥座下一百名白衣如雪高冠如墨的万年县的官吏们弹奏他新写出来的曲子。

    等一曲结束之后,云初道:“层次感,层次感,这首曲子是我长安献给陛下的曲子,希望能用深情留住陛下常驻长安。

    这个时候要把长安想象成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正在一遍遍的向陛下倾吐情愫,我们一定要让陛下感受到长安百姓对陛下的情谊,一定要让觉得长安才应该是他常驻的地方。

    还有啊,我来领唱,等到高亢处,你们前两排的人就该跟我一起唱,等两句之后,后面的人也一定要跟上,让气势变得雄浑起来,你们唱歌的声音一定要大,如此,才能让我们安排在兴庆坊的各路歌伎们听到我们的声音,最后由这些歌伎带着兴庆坊的坊民们一起高歌。

    也就是说,只有全城百姓一起吟唱,才能达到让陛下动容的地步。

    我们一定要衔接好,不可乱。

    好了,我们再来一遍……”

    有云初亲自指挥,万年,长安两县的官吏们就再一次弹奏起来古筝,还别说,在白衣如雪的场面下,居然把云初的曲子演奏的如泣如诉。

    在云初以前的时代里,想要在两天时间里凑够一百个会弹奏古筝的官员,那基本上不可能,那些家伙喝酒吃肉或许是一把好手,再好一点的就是能拿着话筒唱几首歌。

    在大唐,官员的素质实在是比后世的官员高的太多了。

    弹奏古筝,古琴几乎是这些人的基本能力,还有一些家伙甚至能把笛子跟洞箫吹出花来,万年县衙门里甚至还有几个能击缶,能敲击大鼓的,而长安县的户部房主事的一手琵琶堪称名动长安。

    很多时候大家都知道云初的古琴弹奏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至于古筝水平——嗯,也就比市面上多如牛毛的弹棉花的人强一些。

    不过,大家都不这么说,只要县尊开始弹奏古筝了,大家都听的如痴如醉……

    晚上就要表演了,云初带着一群人又合了几遍曲子,吩咐一名乐师代替他指挥,就回到了官廨中,喘口气,歇一歇。

    才喝了一杯茶,武承嗣兄弟也就跟进来了,拿着云初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茶水,一气喝完之后,武承嗣就道:“君侯,陛下留在长安的可能性不大。”

    云初点头道:“我知道。”

    武三思道:“既然如此,君侯为何还要我等把工作重心全部聚拢在陛下身上?”

    云初道:“我们要借陛下的龙威打开几个我们自己无法打开的工作节点。”

    武承嗣皱眉道:“一旦陛下知晓为我们所利用,会不会适得其反?”

    云初道:“一心为国,何必在意其它。”

    武三思摇头道:“君侯,这不对啊,我们要考虑现在,也一定要为以后考虑,如果没有以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

    云初瞅着武氏兄弟道:“吾辈做事,一定要利己吗?”

    武承嗣斩钉截铁的道:“在旁人面前,我兄弟定然说不用利己,在君侯面前,下官只会说,武氏做事,在利己之余可以润泽一方,绝对不可在损害武氏利益的情况下泽被一方。”

    云初点点头,武氏兄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能因为人家跟他说了心里话,就把人家殴打一顿,这不合常理。

    云初强行按捺住要揍这两兄弟一顿的心思,低声道:“你们要钱?”

    武承嗣正色道:“足够即可。”

    云初又道:“你们要权?”

    武承嗣道:“自保即可。”

    云初笑道:“你们还真是不贪啊。”

    武三思道:“国朝,我的,必须分清楚,我为国朝效力的原因就在于我需要国朝的保护,如果国朝对我无情无义,我便对天下人无情无义。”

    云初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国朝若是亲近你们,你们就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如果国朝对你们有恶意,你们就会损害百姓的利益来喂养国朝,从而让国朝对你们一直保持善意?”

    武承嗣起身施礼道:“君侯,大坑就恕我兄弟不进入了。”

    武承嗣说罢,就与武三思一起起身,抱拳施礼后,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他们离开的时候,正是瑞春进门的时候,瑞春的脸色不太好,武氏兄弟装作视而不见,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陛下对花萼楼宴会的奢靡不满。”

    瑞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马上对云初道。

    云初道:“长安宫的事情你告诉陛下了吗?”

    瑞春道:“说了,陛下依旧不满。”

    云初摇头道:“不是陛下不满长安宫的事情,而是陛下觉得我们这群人正在有目的的引导他办事的方式。”

    瑞春起身道:“走吧,陛下要你这个二百五去见他。”

    云初叹口气,就披上裘衣随着瑞春来到了兴庆宫。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法云寺》:“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腋,画卵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

    云初,何解?”

    才见到李治,就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之乎者也。

    云初道:“重点不在雕柴画卵,而在于石崇给帮他雕柴画卵的人工钱了没有,如果不给,石崇当斩,如果给了,臣心甚慰。”

    李治道:“尔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有计划的引诱朕骄奢淫逸,是何道理?”

    云初瞅着李治看了半天才道:“陛下骄奢淫逸?”

    李治指指外边的绢花梅树道:“这算什么?”

    云初道:“这算一场消费,还不是陛下个人享受消费。”

    李治皱眉道:“朕刚才去了花萼楼,云初,太奢华了。”

    云初诧异的道:“可曾动用国帑?”

    李治怒道:“那也是朕的钱。”

    云初道:“陛下的钱给了工匠,给了杂役,给了捕鲸的渔民……”

    李治想了一下道:“道理还是能说得通的,即便是孔丘都对管仲说的雕柴画卵富民之术没有说不好的话,可是,真正落实到朕的头上,朕还是觉得可惜。”

    云初笑道:“这些钱藏于府库陛下就不心疼了。”

    李治道:“用于国事朕也不会心疼。”

    云初道:“唯独不能给百姓吗?”

    李治愣住了,半晌才道:“朕没想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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