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郎陈正在皇城门口安排了不少人围观他是如何揶揄在长安权势熏天的云初的。

    这些人没胆子靠的太近,又不想错过这一场精彩的把戏,就自觉不自觉的以各种理由,原因出现在了皇城口。

    结果,他们看到了云初无奈挠头的模样,也看到了陈正首级横飞的样子。

    云初挥刀的动作奇快,即便陈正的首级被割断了,他的脑袋还能说出几个字,堪称是人间奇迹。

    等云初还刀入鞘后,再朝四周看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一丝苦笑浮上云初的面庞……他是真的不想杀陈正啊。

    皇权特许的便宜行事,你最多只能便宜一次,便宜两次都算你不懂事。

    如此重要的权力用在陈正身上,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现如今,陈正肥硕的身体倒在路上,脑袋丢在路边的一丛干草边上,一双眼睛正巧冲着云初所在的方向,除过疑惑之外,再无其它表情。

    云初长叹一声,就离开了皇城去万年县官署立刻给皇帝上陈情表,解释自己要如此鲁莽行事,顺便再请皇帝收回赋予自己便宜行事的特权。

    总体上来说,陈正用自己的性命拿走了云初目前能掌握的最大合法权力,也说不上是失败。

    流言总比风还要快一步的,当云初才回到万年县县衙,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武三思就已经气喘吁吁的来了。

    “君侯到底还是杀了陈正,听说用的是横刀?”

    云初没好气的回答道:“好好的干你的活,否则,下一次我对你也用刀。”

    武三思傲然笑道:“下官挖掘了两处地涌泉,您猜猜下官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云初道:“地涌泉的水从哪里来的?”

    武三思笑道:“黄门侍郎陈正的宅邸。”

    云初眼神一凝,冷声道:“陈正?”

    武三思道:“下面没有水脉,却发现了管道,下官一路挖掘,最后发现管道通进了陈正的宅邸,他家里的有一个荷塘,水是从朱雀大街上的引水渠接引过来的,还挂了漂亮的兽头吐水,我进入陈正家中勘察的时候,发现他们家里的荷塘里已经没有水了,水全部通过那条管道分别形成了几道地涌泉。

    下官截断管道之后,地涌泉就不再喷水。

    现如今,可以确定,地涌泉是陈正这个家伙弄出来的,就是如今这家伙被君侯给杀了,要不然就能问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了。”

    云初听完武三思的话,吧嗒一下嘴巴道:“杀错人了。”

    武三思不解的道:“陈正罪该万死。”

    云初道:“罪该万死的应该是李淳风,我在皇城的时候就在犹豫,到底是要杀死李淳风立威呢,还是杀死陈正立威,当时决断不下,结果就碰见了一个快死的宦官,把这个宦官的腿锯掉之后呢,心里的杀气就少了一些,原本想着看看再说。

    结果,陈正偏偏守在城门口挑衅我,我忍了三次,最终还是没忍住就把他给杀了。

    现在看来,陈正就是一头蠢猪,被人当成了夺我权柄的一个祭品。

    看起来啊,李淳风身后还有高人,你们兄弟以后对上李淳风的时候要小心,当年,皇后没少利用道门来做事,被坑死了不少人。”

    武三思道:“有所耳闻,不过,他们应该不敢跟皇后作对。”

    云初淡然的道:“慢慢看吧,现在,把都水令随意在长安填埋管道,准备制造恐慌的事情,呈报给陛下吧,我记得你有密奏之权。”

    武三思叹息一声道:“谁又没有呢。”

    等武三思走了,云初就关上公廨的大门,搓搓手,开始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给自己烹煮一罐子罐罐茶,看着黄冰糖在沸水中慢慢融化,云初这才喝了一口,黄冰糖很甜,很好的化解了他口中的苦意。

    整日里都要应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与心神,那里还有什么功夫去考虑长安新的发展战略。

    不过,在看到姚崇的时候,云初还是非常的欣慰。

    “君侯,黄河环线经过四年时间的布置,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效。”

    原本粉妆玉砌一般的小少年,如今成长为一个结实面目黝黑的壮小伙子,说起话来也沉声静气的少了少年时期的神采飞扬。

    “黄河在陇中大部分处在高山峡谷之中,水量虽然充沛却几乎无法利用,好在,黄河一路滚滚而下,高低落差很大,这对于修建自流渠非常的有利,多少可以灌溉一些农田,再者,利用水车自峡谷中取黄河之水浇灌农田,成效颇大,虽然不能制造出沃野千里的模样,以村寨聚居地为基础向外扩张一些还是可行的。

    最主要的是,下官发现,黄河沿线的土地很实肥沃,只是土地支离破碎的不好统一管理。

    在这些地方,宗族之力大于官府的制约,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一个难题。”

    云初静静的听,姚崇慢慢的讲,不知不觉间一整天的时光就在这样的寒暄中度过了。

    对于姚崇在黄河沿线的所作所为,云初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多的干涉,就目前的政治局面而言,云初过多的参与进来,只会破坏姚崇作出来的成绩。

    云初当年之所以要开发黄河沿线,其中,最主要的目标就是那里的村寨分布稀疏,山高,沟深与外界沟通不利。

    尤其是在陇中黄河沿线,那里的时间似乎过的也比长安慢,就在长安人普天同庆的欢呼大唐已经天下啊无敌的时候,陇中峡谷深处的百姓,还以为自家的皇帝姓杨,国号大隋。

    这里便是云初为自己这一方人留下的退路,有时候皇权并没有像皇帝以为的那样无所不在。

    “家父在熊津府为官四年,是否可以回归了?”

    临别的时候,姚崇笑眯眯的看着云初,似乎对云初当年把他父亲弄去百济当官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

    “你父亲一年前就任营州黜置副使,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他应该不着急回来,再者,现在回洛阳,长安做什么呢,还不如留在地方上平安。

    怎么,你父亲没告诉你?”

    姚崇叹口气道:“这一年,我一直守在黄河边上呢,看这条河从春日里开始变黄,又看着它在冬日里变清,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天外几何。”

    云初点点头道:“真正做事的人就是这样的,你只要想想你把那些长久居留在桃花源里的百姓纳入大唐,就这一点来说,不吝于开疆拓土。”

    姚崇摇摇头道:“桃花源没有那么好,与其说他们是桃花源里的人,不如说他们是一群被大唐抛弃的人。

    昔日这些人避战乱,避猛如虎的苛捐杂税,宁愿与虎狼为伍,与毒虫为邻,也不愿接受朝廷的管辖,躲进穷山沟壑之中,虽然过的贫苦艰难,却也能勉强得活。

    下官此次进入黄河沿线之后,所见之民,避我等如同避猛兽毒虫,若不是我以食物为诱饵,以盐巴,麻布为桥梁,根本就无法与这些人接触。

    即便是如此,这些人在接受了我们的好意之后,也纷纷言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君侯常说‘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下官以为黄河沿线的村寨不可尽数归于大唐州府管辖,某以为,一旦并入州府,这些数十年来未曾缴纳过赋税之人,必将迎来朝廷的压榨。

    若是如此,下官走访黄河沿线之民的初衷何在?”

    云初点点头道:“某家若是不告诉你你父亲升官发财的事情,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这些实情是吧?”

    姚崇面不改色的拱手施礼道:“此为官场常态,以君侯对下官之厚爱,必会见谅。”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这是把我吃的死死的啊,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这一次就如你所言,有选择的与陇中官府合作吧。”

    看着姚崇春风得意的离开,云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没错,姚崇所求,正是他想要的。

    这小子虽然聪明,却终究年轻,他只知道他顺着黄河沿线看了一遍遗民,却不知跟随他一起前往的全是云氏的掌柜,伙计们。

    一起四年之久,就算姚崇足够聪明,他也会受到集体的影响,更不要说那群人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

    聪明人最恨别人强迫他做事,所以,云初就让姚崇自己把他想要的东西弄出来,把他想要的目标由姚崇自己制定出来,那就没有问题了,姚崇一定会把自己隐藏掉很大一部分遗民的秘密深藏心底,且会自我感动一生。

    黄河环线的开发事宜是由流水牌子那边发起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一下黄河水运,以及寻找水运的补给点,只要黄河上开始进行水运了,流水牌子那边的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至于中间出现了一些无名村落的事情,忙于赚钱的他们应该无心管辖。

    云初当街斩杀陈正的后果终于还是来了。

    在洛阳,云初被群臣攻击,就连温柔,狄仁杰也不满云初飞扬跋扈的行为,一致恳请皇帝收回赋予云初便宜行事的权柄,太子,皇后在衡量了三天之后,最终将解除云初便宜行事之权的奏折统统发往九成宫,由皇帝圣裁。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皇帝李治在看到摞的跟山一样的弹劾奏章,随意翻看了两本,就对瑞春道:“云初为何杀了陈正?”

    瑞春毫不犹豫地道:“陈正杀了六十七个宫奴,抛尸万年县坊市。”

    李治愣一下道:“就为这事?”

    瑞春道:“就是为了此事。”

    李治将手中的奏折重重的丢在桌案上怒道:“朕亲自赋予云初的便宜行事之权,这个二百五就为了杀一个陈正,就白白消耗掉了?

    还有没有其它的原因?

    云初在洛阳被人逼迫到举家潜逃的份上都没有动用这份权力,就凭区区一个陈正也配吗?”

    面对暴怒的帝王,瑞春擦拭一下额头的轻汗,低声道:“长安最近还算平安,云初在尽力的消除皇城杀戮带给长安的影响。

    甚至不惜以自家的许多产业为诱饵,让长安人的注意力放在云氏自败家业的事情上,现如今,长安人开食肆,开店铺,蒸酒制作杀毒药忙的不亦乐乎,以至于此事波及到了洛阳,成都,扬州等城市,也纷纷出现了与云氏一般无二的食肆,店铺,跟酿酒作坊。

    奴婢……私下里以为,斩杀陈正,未必不是云初主动交权的一种作法。”

    李治思忖片刻断然否定道:“云初一向行事霸道,想要行霸道,手中就必须有让别人恐惧的权力,便宜行事就是其中的一种。

    同时,所有人,包括云初自己也应该明白,所谓的便宜行事,也只能便宜一次,再来一次便是僭越,以朕对云初的了解,杀一个陈正……哼哼,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把云初的奏折送上来,朕再看看,这里面必然有朕没有发现的蹊跷。”

    内侍立刻匆忙将云初回到长安后给皇帝上的所有奏折拿来,李治闭上眼睛,听秘书战战兢兢的诵读……

    如果只是云初自己上本要求交出权力,皇帝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现在,是所有人都在建议皇帝取消这道职权,这里面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听完了云初的本章之后,李治的眼神就有了些许的疑惑,他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他的精神不好,没办法深思,就直接对瑞春道:“给云初一封朕的私信,就问他,为何会把如此重要的一道权力消弭在陈正身上,而不是做更大的事情。”

    瑞春道:“这……”

    李治转头道:“朕这个皇帝现在让人恐惧,但是呢,李治这个人,云初还是相信的。”

    瑞春闻言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以李治的口吻给云初写信去了。

    李治叹息一声,将身子靠在巨熊的肚皮上低声道:“普天之下,人人都觉得朕对云初荣宠太过,却不知朕如今年老力衰,身边需要一头猛虎护卫,老虎没了爪子,那还是老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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