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永远是治愈心灵伤痛的一剂灵药。

    对李贤来说更是如此。

    就像很多人在看到农夫忙碌秋收的时刻从心底里升起来的那股子满足感一样,看着一堆堆的原材料在工匠们的手中逐渐变得精细,最后变成精美的商品,也有同样的感触。

    而长安工坊无疑是整个世界上最积极向上的地方。

    李贤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一粒墨绿色的珠子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后对云初道:“鹅梨帐中香?”

    云初笑道:“配料复杂,过程繁复,六十七道工序之后出这样的一粒鹅梨帐中香,佩戴在身上不仅仅有驱蚊的功效,还可增香。”

    李贤瞅瞅自己腰上悬挂着的的一粒带着丝线穗子的香球道:“一贯钱呢。”

    说完,就看着眼前长达三丈带着凹槽的木板,木板的每一个凹槽里都放满了他身上的那种一粒一贯钱的珠子。

    “这有多少?三千颗?”

    旁边的伙计陪着笑道:“回贵人的话,这一版三千两百颗。”

    李贤伸长脖子朝作坊深处看去,发现像他面前的这种大木板,还有七八个之多,就疑惑的问云初:“如许多,卖给谁呢?”

    云初道:“殿下府中这东西应该不少于五百颗。”

    李贤道:“就算所有贵人府邸都有这东西,恐怕也买不了多少吧?”

    云初道:“大唐人体味不重,所以呢,大唐不是这东西的主要市场,殿下前段时间不是才招待过西域来人吗,对他们的体味应该有很深的印象。”

    李贤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大钢牙有些畏惧的道:“几欲夺路而逃。”

    云初笑道:“所以啊,这东西对大唐人来说不过是奢侈之物,有没有的问题不大,但是,对那些胡人来说,就是必需品。

    这东西因为小巧而珍贵,所以就成了胡商们争相抢夺的好货物,每年的春秋两季的物品交易会上,都能卖出去很多,每年大约能给长安带来五千贯的税收。”

    李贤点点头,小心的将手里的那颗珠子放回木板凹槽,想到原料准备区域看到的那一堆杂草,树皮,对云初道:“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真正的好东西了。”

    云初探出自己的一双手对李贤道:“这就是我们能成为万物之王的最大依仗。”

    李贤今天装大钢牙,又跟着云初参观了不下十个作坊,最后抵达的是纺织作坊,这个作坊里九城以上的人手都是女子。

    李贤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被长安人称之为女儿国的地方,看着忙忙碌碌的纺织女工们,李贤抱着手道:“妇人养家糊口?”

    云初道:“夫妇两人都有差事干的家庭,远比只有男人在外劳作的家庭富裕。”

    李贤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破坏了礼教?”

    云初笑道:“男耕女织,哪里破坏了?”

    李贤笑道:“君侯莫要在孤王面前嘴硬,有本事跟礼部的那些先生们争吵才算是好本事。”

    云初道:“昔日礼部尚书许敬宗啥都没说。”

    李贤低头笑道:“他家风评不好,估计没脸说你。”

    云初道:“上一任礼部尚书鲁王李灵夔也啥都没说。”

    李贤叹口气道:“他的人头都腐朽了,自然没法说。”

    云初又道:“现在的礼部尚书李敬玄也啥都不说。”

    李贤道:“听说他与继母不和。”

    “所以,礼部凭什么说我?在我看来,这样的作坊,就算是赔钱,也要多开一些,殿下也知晓,云氏惯会养育小儿,却不知这并非是云初的本事,而是我家夫人的本事。

    根据臣下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来看,小儿聪慧与否,跟是否有一个明事理的母亲息息相关,母亲若是一个贤良淑德样样都拿得出手的,孩子绝对差不到那里去。

    殿下可知,在这长安城中,那里的人最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

    李贤自幼聪慧过人,听云初这么说,就指着忙碌的纺织女工道:“是她们?”

    云初点点头道:“她们赚的不多,却集体出钱请了先生给她们的孩子开蒙,作坊也特意腾出一个院子,让这些先生们在院子里教授学生,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李贤惊讶的道:“她们自己出钱请先生?孤王到是要看看。”

    云初领着李贤穿过占地庞大的作坊,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才出去,就愣住了,因为在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看似规模不小的学府,绝对不是云初口中的一个小院子。

    这座院子占地足足有五亩地,四周都是联排的学舍,透过打开的窗户,就能看到里面坐着一排排的学童,而琅琅的读书声整齐有序,在一向喜爱读书的李贤耳中不亚于仙乐。

    站在窗外倾听了一阵,李贤小声对云初道:“已经学到《论语》了。”

    云初指着后面的学舍道:“那里应该已经开始教《春秋》了。”

    李贤吸一口凉气道:“这已经算是读书人了,他们日后都要参与科考?”

    云初笑道:“极少一部分才智超群者自然要参与科考,他们会进入四门学,乃至太学,国子监,最后成我大唐的官吏。

    其余才思平平者,也会按照喜好或者进入工部匠作,或者进入司农寺当农学博士,不甘贫穷者将会进入各个工坊,将会从伙计开始学习商贾之道,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不出十年,殿下再视察各个工坊的时候,出面招待殿下的掌柜,就该有他们的身影了。”

    李贤来到学校中间,转了一圈之后道:“这所学校有多少学子?”

    云初隐晦的笑一下道:“三千!”

    “三千?”云初能感受到李贤的鼻孔开始喷粗气了。

    云初笑道:“这样的学校名曰纺织学校,第一,第二棉纺厂有这样的学校,隶属于百骑司的两个大型纺织工坊,也有两所这样的学校。

    据说,百骑司也会从自家工坊学校里招纳百骑司人手。”

    李贤一步来到云初面前道:“这就是说有四所这样的学校,每一所学校的生员都有三千人?”

    云初笑道:“最多的,也就是最初的第一纺织工坊学校人数最多,据说已经有生员近四千人。”

    李贤难以置信的道:“就靠那些女工的捐助,她们就开起来了这么大的四座学府?”

    云初摇头道:“自然不是这样的,刚开始只有三五位先生,百十个学生的时候确实如此,现在不是了,万年,长安两县每年向这四所学校拨钱六千贯,这里每一个学校里的山长,也都是咱大唐实打实的从八品吏员。”

    李贤沉默良久,才对云初道:“君侯邀请我来此目的何在?”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流水牌子炸……”

    李贤闻听云初又开始说流水牌子的事情,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尺高,快速摇摆着手道:“君侯,只需说需要孤王干啥。”

    云初道:“回去细说。”

    李贤一脸忐忑的跟云初一起回到了万年县衙门,来到一间空荡荡的官廨,官廨地面起伏不平,上面还蒙着一块巨大的篷布。

    等小吏们小心的拿走篷布之后,李贤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因为他看到了黄河,以及黄河两岸的山峦,平地,以及城市。

    再看了一眼之后,李贤就很确定,他看到的黄河,只有其中一段,从兰州金城开始,直到风陵渡。

    “你要干啥?”李贤刚刚安装好的大钢牙上下触碰的咯咯作响。

    “借助黄河之力,纳北方之财富,以壮长安之声威。”

    “孤王这个雍州都督做不得主……”李贤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云初看一眼发抖的李贤道:“殿下抖什么呢?”

    李贤瞪大了眼睛道:“你要谋反?”

    云初不解的道:“这已经是朝堂上商议过的事情,跟谋反有什么关系呢?”

    “商议过?咦,这就是目前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南下,北进策略中的北进策略?”

    弄明白了事情的李贤身子立刻就不抖了,开始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这一副云初特意弄出来的粗陋的沙盘。

    等云初讲明白了何为黄河环线工程之后,李贤再看云初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平静。

    “孤王一向以为君侯是太子的人。”

    云初有点不耐烦的道:“我是唐人,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也可以说是殿下的臣子,在这等事关我大唐百年之后的荣辱大事上,殿下看事情还如此的狭隘,这可不是做事情的态度。”

    李贤不为所动的道:“君侯,伱这样做是在助长孤王夺嫡的野心。”

    云初暴躁的道:“殿下的野心只会让自己的将来更加的凄惨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李贤怒道:“你竟敢如此小觑本王。”

    云初同样怒道:“本来如此,有什么说不得的,太子如今已然是半君一般的存在,任何窥视太子之位的人的都是死定了,我以为殿下早就放弃这个野心了,怎么还拿这东西来说事?”

    “既然你这么想,还拉我进来作甚?”

    “因为你是雍王,我的黄河环线计划里,有一半的地方在名义上都是你的治下。”

    “我不干,这是找死,太子会活活打死我的。”

    “这不干,哪不干的,你到底想要干啥,或者说,你啥都不想干的,就想跟纪王慎,曹王明一样混吃等死?”

    “孤王可以开作坊,开学校。”

    “开作坊要钱,开学校要钱,敢问殿下还欠着流水牌子数百万贯的钱财,拿什么来开工坊,开学校,还是干点大事吧,那种小事情不符合雍王的气质。”

    “不,我可以跟父皇要钱,开工坊,开学校!”

    “先把欠我的钱给我。”

    “不,孤王不欠你的钱,只欠流水牌子的钱,你休想裹挟孤王参与你的什么黄河环线工程,想都不要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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