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的下人们只知道有贵客前来,所以看见马车便恭敬的鞠躬,哪知次辅大人和两位尚书竟然亲自出门相迎,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来的得是多尊贵的人啊!

    好几个下人都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注视着马车,想看看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传说中貌若天仙的太后亲自驾临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穿着粗布便衣的老者。次辅大人为何要对这么一个老者这么客气

    因为来者是太后最为心腹的太监秦坤。

    “罪过罪过,还让几位大人亲自相迎!”秦坤一下马车就赶紧弯腰拱手。

    **和汪琦笑容满面拱手还礼,袁复倒是没有弯腰的意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骨子里终归是读书人,跟公公点头哈腰他是不会干的,即使秦坤一向对人还算和和气气。

    没一会儿,四人便走进了袁府正堂,汪琦心眼多故意放慢了脚步拖在最后。

    **一直笑嘻嘻的跟在秦坤身旁,好像这是他家似的,伸手一请道:“公公快请坐!”

    本来只是想拍一下秦坤的马屁,但拍完就发现袁复白了自己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了。

    而且中堂只有一张太师椅,他这一请很容易让人误会是请秦坤坐上去了,秦坤要是去坐了,那岂不是堂堂正一品的次辅大人在自己家还得坐在客座上

    **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扭头发现汪琦这才悠悠的走过来,这小子真鸡贼,之前就发现这问题了,故意拖在后面装傻。

    本来袁复都没多想,**这一请却让他都有些尴尬。

    秦坤倒是一直保持着微笑,弯腰拱手道:“有几位大人在,老奴岂敢上坐!”看到袁复脸上有些尴尬,还走过去扶着袁复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

    扶完次辅又去请**和汪琦落座,三人互相请了半天,才算是都坐了下来。

    就为一个座次都折腾了半天,还让自己尴尬不已,**也是心累!

    或许是为了赶快让刚才的尴尬过去,袁复刚吩咐完管家上茶,便问道:“秦公公,这么晚了,是太后有什么旨意么”

    一般来说西门言君有什么事都是让秦坤带她转达,毕竟外臣出入后宫不太方便,今日下午已经临散值了,坤德宫突然传来话说晚上有事要和袁复商量,让他叫上**和汪琦。

    把北派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叫上,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秦坤在宫中多年,虽然是西门言君最为信任的人,但从没有飞扬跋扈过,他和曹春正一般,一向都是与人为善而且身段很低。

    即使是袁复发问,他也恭敬的站了起来回答,结果他一站起来**和汪琦也站了起来。

    袁复叹了口气,也是服了这俩马屁精,道:“公公,二位大人都坐下,这不是宫中不必讲那么多礼节,说事要紧!”

    **和汪琦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秦坤虽然也坐下了,但也就坐了椅子的边边,挺直的身板,道:“回次辅大人的话,太后让我前来首先是转告您,银两的事临海那边已经来信,保证没有问题,太后说您让陛下下旨不用百官的捐银,这事做的很对!这次既然出面揽了筹款的事,就不能让首辅大人抢了首功!”

    袁复听闻赶紧起身,结果他一起来那俩又站起来了,秦坤也不得不站起来。

    袁复也懒得再说,你们喜欢站就站吧,拱手对着皇宫的方向道:“朝觐之事事关国威,太后深明大义,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期望!”

    说完他就坐下了,**和汪琦互相看了一眼才缓缓的坐下。

    秦坤继续拱手道:“第二件事,也是太后今日找来三位主要的事,就是明日的经筵!”

    袁复听到经筵二字眉毛微微一抖,他知道这次的经筵太后大概是要搞事情的。

    很多人以为皇帝读书就是找个先生给他每天上课,其实不然。皇帝的学习主要是以经筵为主,而经筵作为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每逢大经筵几乎是满朝一半官员都要出席。

    而大文以文立国,更是对经筵十分重视,大经筵不光讲学,主要以辩论为主,就重大学术或者国政问题展开辩论。

    皇帝在场不仅是要听各方辩论,还得参与辩论,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按照传统你皇帝不想参与都不行,因为大臣在经筵时可以向皇帝提出问题,甚至与皇帝对辨。

    当然大文历史上也只有太祖这么坦坦荡荡外加肚子里墨水足,敢让大臣随便发问。其他的皇帝学问再好,也好不过满朝科举的学霸们,所以一般虽然按传统参与,但真碰到棘手的问题就装傻,虽然也出现过几个没眼力价的非逼着皇帝问的情况,但大多数的情况下大家看到皇帝为难也就找台阶让皇帝下了。

    因为很多大臣最终的目的,是通过大经筵上的表现,被皇帝关注,能够被选为小经筵的讲读官,不像大经筵一个月只有两次,逢冬夏还要休息两个月,小经筵是日讲,是每一天都要进行的讲学。当了讲读官便能日日接近皇帝,一来有助于向皇帝传递自己的思想和政治主张,二来也容易成为皇帝的近臣,日后仕途自然蒸蒸日上。

    但这次楚牧的第一次大经筵,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秦坤接着说道:“这是陛下第一次经筵,太后十分重视!陛下年轻,之前在楚汉道一直以务农为生,没读过几天书!”

    楚牧原主确实是没什么文化,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书,后来意外救了黎阳郡主后,永平帝曾下旨免其税赏其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入县学读书,结果读了一个多月他就受不了主动辍学了!

    “故而这次经筵十分重要,太后碍于礼制不便亲自出席,明日只有劳烦三位大人了!”秦坤说着对袁复微微鞠了一躬。

    **和汪琦赶紧起身表态。

    “请公公转告太后,明日臣一定竭尽全力!”汪琦道。

    **也拱手说道:“请太后放心,臣已经按太后的意思做了准备,明日经筵一定会如太后所愿!”

    袁复却坐在太师椅上默不作声,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晦暗。他知晓太后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过去两年她在永平帝的默许下,深度的介入了朝政,自认为有驾驭朝政的能力。

    权力是最有诱惑的,即使是女人一旦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亦难以自拔!已经习惯了参与朝政的太后,又怎么会甘于枯坐坤德宫呢!

    而楚牧登基后,太后几次尝试挑战首辅,介入朝政的运作,皆无功而返。虽然可以借助袁复和北派在朝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但袁复知道,这样并不能让太后满足,而且她也知道如果楚牧皇位坐稳当了,只怕现在还依附于她的北派只怕迟早会离她而去。更遑论太后心中一直有垂帘的心思。

    虽然西门言君从来没有明说过,但袁复知道太后想要垂帘。曾经有一次太后召见袁复,曾问过他现在的读书人怎么看待《梦中五千年》里的吕雉武曌和刘娥……

    袁复知道,太后有垂帘的心思,只是现在新皇帝已经成年,她实在不好开这个口,但她决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否则又怎么会想在经筵时,让皇帝出丑呢!

    这次太后的意思就是经筵时,假借辩论向皇帝发问,要问的皇帝哑口无言,问的皇帝惊慌失措,让他没有学识的一面完全展示在百官面前。

    朝堂的氛围是微妙的,别看现在满朝文武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楚牧是真龙天子,但只要皇帝的无知展露出来,就会有大臣开始质疑这样的人如何能治理天下。太后不会指望这一次就会产生什么特别大的震动,她只需要在百官的心中埋下一颗对皇帝质疑的小小种子,日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这颗种子迟早会深根发芽,到了那时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可能的太后临朝,说不定就会成为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明天的经筵很重要,明面上是礼部推荐的人和张渊举荐的人辩论,但实际上是冲着楚牧去的,要的就是年轻的皇帝出丑!

    袁复对于年轻的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甚至非要说他也是更感谢太后一些,毕竟他成为次辅这一步是太后在背后发力才完成的。但袁复并不认同太后这次的做法,所以他默不作声。

    秦坤看了一眼袁复,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袁复的沉默也是太后预见到了的!西门言君心中早就知道袁复并不是完全服从于她,所以当年她在建议次辅人选时并不光推荐了袁复,但永平帝选择了袁复。西门言君只是让袁复以为是她一手主导了他的上位……

    “太后说,有三位达人在,她是放心的!只是现在有一些变化!”秦坤笑着说道。

    “哦!太后改主意了”汪琦问道。

    “是有一些改变,太后的意思是,经筵时一开始还是要好好的辩,让陛下知晓学问的重要,日后有向学之心,但……”秦坤看了一眼袁复,又继续道:“但最后还是不能让陛下难堪,有损天子的颜面!”

    秦坤这一说把三位重臣也搞蒙了,到底是要玩命的辩让皇帝出丑还是要保护我方皇帝

    秦坤看出三人的疑惑,又道:“老奴说了,一开始还是要好好的辩,但是最后么,毕竟陛下还是得选小经筵的讲读官,而且张阁老推荐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关键时刻也得帮陛下顶一顶!”

    袁复有些明了太后的意图了,问道:“礼部知道张阁老推荐的谁么”

    …………

    或许是被人背后说了坏话,初夏的晚上并不冷,但站在一元大街上的张渊却打了一个大喷嚏。

    站在一旁的管家赶紧前来询问张渊要不要上轿子里坐一会,但被他拒绝了。

    他在等一个重要的人,若是上轿子怕是有失尊重。

    张渊作为清流派的领袖,一向不喜欢私下官员聚会更别说花天酒地了,每逢散值便直接回家,晚上很少出门。

    但今天晚上他出门了,不光出门还在一元大街上罚站了很久,只为等待明日经筵他推荐的官员。

    虽然一向不喜欢西门言君,但张渊和她一样重视明日的经筵,甚至同样准备让皇帝在经筵上出出丑。

    但不同于太后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张渊准备让皇帝出丑是为了让皇帝能够反躬自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好好向学亲近贤良,日后做一个勤政的好皇帝!

    张渊本来也不想这么狠,但楚牧登记以来的表现一直让他不满意,准确的说皇帝几乎毫无表现!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遑论皇帝了,继位了总得有个施政蓝图吧!就连永平帝当年登基都搞了减税裁军,不说干的对不对,起码这是永平帝的一个态度!

    可他楚牧呢每天坐在御书房连内阁报告的事都没个态度,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更别说自己有什么施政计划了!当初他张渊怕乡野出身的皇帝一上台就胡来,所以提出皇帝做重大决定需要内阁附议。现在想来,自己纯属多虑了,楚牧别说胡来了,根本就不来!

    所以张渊想了半天,必须要让皇帝觉醒,经筵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机会,一定要让皇帝经筵一把,永生难忘!让他明天有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的感觉!

    正所谓响鼓要用重锤!所以张渊为皇帝找了一把重锤,要好好的砸一砸楚牧!

    张渊知道自己可能会得罪皇帝,但他这么多年哪个皇帝没得罪过!这次大不了再得罪一次,直接出杀手锏,把天下最重的锤举起卯起来砸楚牧,要是楚牧悔悟之心,不光愿意被砸还把这把重锤收好,让他成为小经筵的讲读官,那张渊就算被贬到天涯海角也值了!

    而现在他就是再等那最重的锤!

    明月当空,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四周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忽然,前方传来“哒哒哒”的声响。

    张渊知道哒哒的驴蹄声,不是过客,是归来的重锤——陈家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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