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有多少藩属之国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每逢藩属之国前来朝觐,京城之外八方官道,被各国的使团堵得水泄不通。

    京城之内大小馆驿,尽数接待来使都不够,往往小国穷邦之人还得借住在民间人家。

    各国装载贡品的车队绵延数十里,一眼望去根本不见尽头。更有传闻各国使者入宫面见天子,齐声高呼万岁之声,南兴都听得到。

    所以你问老百姓,大文有多少藩属之国,他们大都会回答你:苍天之下,万国皆我之属。

    如果放在太祖时期,这个回答没有一点问题。那个时候中土之人知晓的国家确实全部臣服于大文,甚至在西原佛在亲口尊奉太祖为天下至尊后,还有十几个闻所未闻的小国国王主动前来,请求成为大文的藩属。

    但一百多年过去了,世事沧海桑田,虽然朝廷对外宣称还是喜欢用万邦来朝这个词,但实际上现在的万邦来朝显然是名不副实的。

    看到内阁诸公的表情,楚牧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窦鼎之沉吟了片刻,才拱手回道:“我大文泱泱上国,普天之下几乎皆我藩属!”

    楚牧微微一笑,心想首辅大人这个“几乎”用的真好,这一几乎,估计藩属国得少一半。

    这段时间以来,楚牧仔细观察过,窦鼎之是个务实的官员,很少会唱高调更不会动不动引经据典,更喜欢就事论事的处理现实问题。但其实他还是一个有着极强国家自豪感的人,每每说到大文,天朝、上国这类的词就会从他嘴里蹦出来。

    或许是觉得皇帝还没太明白,窦鼎之继续说道:“百姓口中,常言万邦来朝,其实是有些夸张了!”

    楚牧点了点头,这点是肯定的,前一世他就知道某位好大喜功的皇帝,还找人绘制过《万邦来朝图》,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凑数的。

    “不过藩属之国,一千多个还是有的!”窦鼎之又说道。

    “啊”这个数字显然是楚牧没想到的,问道:“一千多个藩属国在哪儿呢”

    有些事楚牧不太清楚,但大文全舆图他是看过的,大文周边连十个国家都没有,你跟我说藩属有一千多

    或许是看出皇帝的质疑,袁复起身拱手道:“陛下,首辅所言千真万确,我大文确有藩属一千余国!”

    楚牧挑着眉看着袁复,你们是组团来忽悠我的吧!

    “陛下,臣等岂敢欺瞒陛下,臣服大文之国确有千余,只是邦有强弱国分大小,陛下看过大文全舆图,或许只注意到了乌萨高美和山南五国,其实还有更多小国在图上,只是没有标明罢了!”窦鼎之指着御书房悬挂的那幅大文全舆图说道。

    楚牧看着那幅大文全舆图,脸上依旧一脸疑惑。

    高光义赶紧上前,指向大文北方那边辽阔的草原,说道:“主要这是一块,有七百余国,实在是无法全部标明!”

    楚牧难以置信的看着地图上,那块面积大约也就大文三分之一的土地,又扭头看着高光义,冷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么”

    张渊冷哼一声,道:“皇帝御前,何必在遮遮掩掩,明明就是七百多个村!不对,有没有七百个村都是问题!”

    张渊一下把话挑明,另外三个阁老也不反驳,毕竟他说的也没错。

    唯一需要更正的是,在北边人家不叫村,而是叫部族。

    大文是幸运的,在北方从来没有出现过强大的敌人,草原游牧民族以部族为单位星罗密布的分散在辽阔的草原上,历来依附于中土的帝国。

    因为这些部族确实是各自为政,所以大文不管你的部族是几万人还是几千人,统统算一个国。

    但张渊知道,无论怎么算也算不出草原上有七百个国。

    实际上几十年前,大文做过统计,草原之上大概二百多个部族,可到了好大喜功的武宗时期,突然变成了七百多国。

    便是因为数次击败西原后,武宗开始飘了,总想要显示自己的功绩,展现更胜以往的天朝威仪!

    万国来朝自然是一个好机会!可偏偏因为与西原交恶,很多小国来朝之路被阻隔,加之他们本来就是墙头草,一看西原国力恢复,名义上都不再臣服大文了。

    这可把武宗愁坏了,自己想展示天朝威仪,结果来朝的国家还变少了,这说不过去啊!便有奸佞之臣为其出主意,西边的数量减少了,可以在北边找补回来啊!

    反正这些部落来大文,说是来朝觐,实际不就是奔着皇帝的赏赐来的么!这么想要赏赐,给两份他们能拒绝么

    在天朝的暗示下,很多部落纷纷上表,表示自己部落最近分家了,变成两个甚至三个四个部落了。就这样所谓的新国家在草原之上,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于是武宗时期,藩属来朝,千国使者云集,绵延数十里等待入京面圣,成为当时武宗盛世的一个广为流传的著名场面。

    不过随着武宗驾崩,永平帝继位,张渊上的第一道奏疏,便是要求朝廷停止认证以后草原部落的分家,并严查过去部落分家的真实情况,因为给这帮所谓藩属的赏赐,所费甚巨,朝廷有点吃不消了。

    永平帝可没有其父那么好面子,果断宣布不再认可草原部落的分家,不管你分不分家反正我只当你是一家,不过为了保全武宗的颜面,过去认可的七百多国也不追查了,否则让天下人知道其父的盛世是烧钱烧出来的,就很难堪了。

    看着张渊一说话,窦鼎之等人也不反驳,楚牧便知道大文所谓藩属千国,里面水分有点大。

    楚牧也不好在继续追问,便道:“首辅之前所说,各国皆请求能来京朝见,诸位以为此刻让他们来合适么”

    高光义叹了口气,道:“陛下,万邦来朝,乃是彰显国威之大事,陛下刚刚登基,按理说这一次各国来朝应该办的隆重些,只是,哎……”

    “高阁老不必讳言!”楚牧看着高光义欲言又止说道。

    “哎,之前也向陛下禀告过,此刻帑藏空虚,现在接待各国来朝只怕有些吃力!”高光义面露难色道。

    楚牧算是明白了,关键问题是现在国库没钱。他虽然不太懂怎么当皇帝,但万国来朝这种事还是明白的。

    这是个赢面子输里子的买卖,各国使者带着礼物不远万里来京城干嘛,还能真是为了一觏天颜啊!说白了就是来搞钱的。

    有的老百姓看着使团前来,绵延数里的车队,以为那是装的礼物来献给皇帝的!

    屁咧!除了第一辆马车上装了点土特产是给皇帝的,后面的马车上全是空的,那是用来装载皇帝赏赐用的。

    大文以天朝上国自居,自然不会贪图藩属的进贡,哪怕你只送来一车大白菜,我也会像慈父一般给予大量的赏赐,什么茶叶丝绸,什么陶瓷食盐甚至直接给真金白银!

    所以说万邦来朝,皇帝是挣足了面子,但里子是亏到了姥姥家。

    现在的问题是,大文国库空虚,楚牧就是想为了面子亏到姥姥家,姥姥也不让啊!

    所幸楚牧也不是特别好面子的人,沉思了一会,便说:“既然国库空虚,先帝又崩逝未久,今年也不一定非要让各国来朝,可以下旨说各国的忠孝朕知道了,但朕因先帝驾崩而久久难以平复,没有精力接待,让他们明年再来!”

    楚牧这么一说,几位内阁大臣如释重负。不要小看了朝觐,这可是关乎皇帝颜面乃至国家尊严的大事,你大臣觉得取消无所谓,可当皇帝的人还真没几个不喜欢看见各国前来朝觐的,所以之前无论是谁都不敢轻言取消各国来朝。

    而年轻的皇帝如此识大体,居然主动愿意取消,还自己编好了理由,这让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不慕虚名,如此为国考虑,老臣真是……”张渊说着都准备跪下像楚牧磕头了,这么多年来他是最反对耗费国力搞这些面子活动的,如今楚牧愿意取消朝觐,他是最支持的。

    “张阁老且慢,事情还没议完,不必这么着急磕头领旨!”窦鼎之突然上前阻止了张渊,又对着楚牧拱手道:“陛下能为国撙节,臣甚为敬佩!只是臣以为,各国来朝不宜取消!”

    张渊和高光义皆惊讶的看着老同事,心想这老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因为在过去,窦鼎之比他们还反对耗费巨大的朝觐,十几年前就因为这事和他姐姐窦太后(当时)吵了一架,当妈的想让儿子风光,但他当首辅的首先考虑的是国家财政。之后每年内阁讨论给各国的赏赐,窦鼎之总是旗帜鲜明的抠抠搜搜的,连一贯抠抠搜搜的永平帝都看不下去了。

    怎么今天楚牧都开口同意不搞朝觐了,他却蹦出来要求各国来朝

    “陛下,朝觐之事,关乎国家颜面!若是以往臣定然赞成陛下暂时停办朝觐的决定,可今年陛下初登大宝,万象更新,此时天下局势微妙,若是借故不让各国来朝,天下必然议论纷纷,于国不利!所以今年不光要准许各国来朝,还要大办特办,让天下皆知我大文有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天子,大文依旧国富民强!让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不敢有越雷池之举!”窦鼎之义正言辞的说道。

    还没等楚牧回话,张渊便站起身来,道:“首辅此言差矣,自古明君,以仁德服人,天朝上邦,以恩威震四方!从未听说因为少办一年朝觐会有失国家颜面的!”

    “只是少办了一年了么”窦鼎之质问道。

    自从三年前永平帝坠马开始,直到他去世,因为身体有恙,他一直没有再接受过藩属的朝见,每年只是派遣使者将赏赐送至各国。

    “确实是有几年没有办了,不过这几年不也风平浪静么!”张渊毫不示弱的回道。

    窦鼎之冷冷的看着张渊,问道:“各国请求来朝的奏疏,我都给你看了吧!没有发觉少了几份么”

    楚牧疑惑的看着首辅,少了几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偷奏疏

    皇帝不明白,张渊确实心里门清!窦鼎之所说的少了几份,说的是有些国家没有按惯例上书请求来朝。

    窦鼎之转身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之前说了,国分大小邦有强弱!我大文藩属虽多,但大多数只是蕞尔小邦无须在意,需要注意的便是陛下很熟悉的周边那几个大国!也就是乌萨高美和山南五国,陛下登基月余,这七个国家中,只有五国送来了请求来朝的奏疏!”

    楚牧蹙眉问道:“哦!哪两个国家没有上书”

    窦鼎之严肃的说道:“南黎和南水!”或许是怕皇帝还不明白此事之严重,又补了一句:“山南最强的两国!”

    正是因为这两国最强,二十多年前他们便联手进攻山南另外三国,想要平分了山南之地。

    后来即将灭国的三国向大文求助,武宗要求南黎南水主动退兵,两国不从,武宗大怒亲帅大军南下,最后全靠赵义博的力挽狂澜,终于大败并惩罚了南黎和南水。

    多年来南黎南水王室,虽然依旧臣服于大文,但对当年大文出手阻止他们一统山南耿耿于怀,只是慑于大文之强势敢怒不敢言。

    后来随着武宗去世,永平帝继位开始了战略收缩,减少了对山南事务的过问,更由于西原几次进攻大文,虽然大文最终获得胜利,但损兵折将战争过程也是一波三折。这让南水和南黎开始改变了对大文的恐惧之情。

    永平帝继位初年,南水和南黎都是国王亲自前来朝觐,八年前西原和大文的战争后,这两国已经改派王世子来朝觐,四年前最后来朝之时,更是连王室成员都不派了,只让官员前来朝见大文皇帝。

    窦鼎之早就看出这两国蠢蠢欲动,也在一直暗中观察,不想今年这两国连面子都不准备给了,竟然连请求朝见的奏疏都不上了。

    在这种时候,窦鼎之深知这是两国在试探大文的反应,如果大文没有怪罪,或者大文暂停了朝觐,就是对这两国释放了错误的信号!可能让两国在远离大文的道路上远走越远,万一他们和西原纠缠在一起,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窦鼎之无论如何都要让暌违三年的朝觐在今年恢复,而且要想办法让南黎南水主动前来,在风光大办,展现大文的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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