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解答,属实是把李承乾给镇住了,听完后思忖良久才说道:

    “这是你家长辈总结出来的答案吗?”

    陈景恪颔首道:“是的,这个答案如何?”

    李承乾赞叹道:“不愧是你的长辈,对世界的认知远比我们都要透彻。”

    “难怪你会如此同情帮助贫民窟的那些百姓,会说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出了问题。”

    陈景恪深以为然的道:“确实如此,对外面的世界了解越多,我就越觉得我家族长辈的厉害之处。”

    李承乾哑然失笑,道:“虽然事实如此,可你就不能谦虚一点吗。”

    陈景恪却正色道:“厉害的是我家族长辈,作为后人我哪有资格替他们谦虚。”

    李承乾愣了一下,才说道:“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本来就是如此。”陈景恪起身道:“走,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有助于你理解这一番道理。”

    李承乾也当即起身道:“走。”

    陈景恪先带着他来到了贫民窟。

    自年初紫霄观在此招工,后续又招了五百多人,共有千余青壮被招走。

    剩下的人也没有闲着,纺车已经走进家家户户,只要能动的人手一台。

    纺车的‘嗡嗡’声从早响到晚。

    这些纺车可不是白响的,每转动一圈那都是一份收获,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一些余钱。

    人都是希望自己能过的好一点的,没谁希望自己天天生活在垃圾堆里。

    所以贫民窟里堆积如山的垃圾被逐渐清理,道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也差不多被填平。

    虽然房子还是很破旧,给人的整体观感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陈景恪指着干净起来的街道,说道:“有何感想?”

    李承乾沉思许久,才说道:“没有人自甘堕落,他们缺的只是一個机会。”

    陈景恪颔首道:“是的,人不怕处在低谷,爬的是没有走出去的路。”

    “只要有人给他们划出一条路,即便这条路充满了艰难险阻,他们依然能爬出来。”

    “所以朝廷不需要帮他们太多,只需要给他们画出这条道就可以了。”

    李承乾陷入了深思。

    继续在街道上行走,到处都是修理加固自家房屋的人。

    这些人身上的衣物都很破旧,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许多孩子在街道上玩耍,这在以前是不存在的。

    之前贫民窟处处充满危险,小孩子是最危险的,家长不敢让他们乱跑。

    现在他们也终于可以在大街上嬉戏了。

    而且这些小孩子身上穿的不再是补丁摞补丁的破布,而是正儿八经的的衣服,还都是新衣服。

    路上零星行走的行人,身上的衣物也都很新。

    街头空间比较大的地方,很多人把纺车搬出来围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热火朝天的干活。

    而这些人的身上都穿着崭新的衣物。

    显然有了余钱之后,这里的人也开始给自己准备像样的衣物了。

    陈景恪站在路边对一个正在修房子的人问道:“这位郎君,我看好多人都买了新衣服,为何你没买呀?”

    那个人笑道:“怎么没买,买了。这不是修房子吗,怕弄破了就穿这身破衣服。”

    陈景恪恍然大悟,道:“是个好法子,近两个月这里的变化很大啊,我都不敢认了。”

    那人一听也兴奋起来,道:“可不是吗,都要感谢紫霄观的陈真人啊。要不是他,哪有我们的今日……”

    “他从我们这招工,还给我们发纺车……”

    那人把紫霄观做过的事情详细的讲了一遍,期间难免添油加醋,总之在他嘴里紫霄观就是神仙场所。

    孙思邈就是活神仙,陈真人就是小神仙。

    “我们这边家家户户都为两位真人立了牌位,早晚三炷香……”

    “听说小小真人也降生了,我们也想给他把牌位立上,只是听说还没有取姓名只能作罢。”

    “不过我们每天也都有为他祈福,希望他能长命富贵……”

    陈景恪更是目瞪口呆,这玩意儿不是给死人立的吗?你们确信是在保佑我们吗?

    不过有一说一,心中真是充满了成就感。

    李承乾这更加的沉默,这个人的话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陈景恪真的为这些人做了什么吗?既没有给他们一文钱,也没有给他们一粒粮食一寸布。

    只是给了他们一份工作,给了他们一个靠自己双手去奋斗的机会。

    可就是如此,这些人却依然把他高高的供起。

    这时他脑海里再次浮起陈景恪方才的话:百姓们不怕苦,怕的是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需要给他们任何东西,只要为他们下滑一条路,即便这条路充满荆棘,他们也能勇敢的爬上来。

    似乎为了印证这一番话,那个人继续说道:“以前我们想卖力气都没有机会,人家一听我们是贫民窟出来的,直接就给撵走了。”

    “我有一个儿子便是活活饿死了……只有紫霄观陈真人把我们当人,给了我们卖气力的机会。”

    “现在我们靠纺线有了一口饭吃,这都是拜陈真人所赐……”

    “我们想报答他,只是能力有限,只能立牌位稍稍表达心意。”

    李承乾依然保持沉默,心中却百味杂陈。

    这些人所求不过是有口饭吃,这是何其卑微的愿望啊。

    可即便这卑微的冤枉,对之前的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奢侈。

    他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皇太子,也见识过各种疾苦,自己更是在城南开了一家孤独园。

    可身为太子他难免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很少会去倾听这些穷人再想什么。

    或者听了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他从小受到的就是精英教育,民不过是工具而已。

    只要能保证大多数‘工具’的存活,剩下那一小部分其实是无所谓的。

    如果‘工具’不听话,直接派兵过去杀掉,再从别处迁徙一批‘工具’来即可。

    ‘仁’的对象也不是民,而是士族权贵阶级。

    即便是李世民说出了‘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样的话,把民的重要性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可在实际施政的时候,依然没有完全脱离这种老路子。

    陈景恪告诉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而这个贫民窟的变化,这是在印证着这个答案的正确性。

    今日他终于听到了底层的声音,也听进去了。

    陈景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李承乾又逛了一圈,才放他离开。

    回到东宫,李承乾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禁止任何人靠近。

    他把陈景恪讲的话以及所见所闻全都写了下来,然后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一起写了下来。

    等把一切都写好天已经亮了。

    一宿没睡他一点都不困,写的东西揣进怀里就去上朝了。

    下朝之后他来到甘露殿,把自己写好的东西递给李世民道:

    “阿耶,昨日莪去问过景恪那几个问题的答案了,他的回答确实和我们有许多不同之处。”

    “这是他的答案,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感想,请您过目。”

    李世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几个问题,闻言连忙接过翻看起来。

    不出意外他也被陈景恪的回答给惊住了,再看了李承乾的感悟,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

    “不得不说,从景恪的答案可以看出,他们家族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比我们要深的多。”

    “你的感触也很深,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不过还好他的答案是现在才拿出来的,若是在分封之前,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承乾道:“现在传出去恐怕也会引起士族权贵的激烈反对吧。”

    毕竟陈景恪对天之道人之道的解释堪称大逆不道,完全把士族豪强视为了窃贼,把百姓抬的太高。

    这自然会招致他们的反对。

    李世民颔首道:“会,但勋贵们会支持他的想法,甚至会奉为圭臬。”

    毕竟勋贵是有机会分封的,而诸侯王在自己的国家也是君,他们也将面临大唐相似的问题。

    财富兼并。

    在大唐当勋贵的时候,他们巴不得自家的土地钱财越多越好。

    可等他们自己成为国主的时候,就会改变想法,着手去打击财富兼并。

    否则一旦等士族权贵占据太多土地财富,百姓活不下去,后果不难猜到。

    而且士族权贵的实力太强,就会削弱国主的权威,他们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

    所以说,陈景恪的这个新思想只要传出去必然会引起显然大波。

    可也必然能获得勋贵们的支持,至少他不是孤军奋战。

    李承乾恍然大悟,不过马上就若有所思的道:“景恪为何在这个时候才说这番话?您说这一切是不是早就有人帮他计划好了?”

    “以分封为大旗分化士族勋贵的关系,再说这番话就能获得一大群盟友,降低危险性。”

    李世民肯定的说道:“他来之前必然是有人做过计划,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只是这个计划应该只有一个大致的框架,具体如何做并未写下来。”

    李承乾不解的道:“为何?”

    李世民解释道:“越是细致的计划就越容易出现变数,如此庞大的计划,根本就制作不出来,就算勉强制作出来了,也没有实施的可能。”

    “再说,你看景恪的所作所为,像是能执行细致计划的人吗。”

    “所以他们应当是制作过计划,只是计划并不细致,方便他按照这个框架而行仅此而已。”

    李承乾一想也是,点头道:“阿耶分析的是,景恪的能力确实不足以执行过于周密的计划。”

    “不过陈氏一族凭空想象就能制作出如此周祥的计划,也属实难得啊。”

    ……

    其实陈景恪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尝试着改变一下李承乾,让他接受一点新思想。

    一旦李承乾接受了新思想,未来百姓必然会受到更多的益处。

    至于士族豪强的反对,他早就想到了,却并不怎么不在乎。

    经过朝廷几轮打击,现在士族豪强的势头大不如前。李世民的屠刀磨的锃光瓦亮,就等着谁当刺头呢。

    所以他是真的不惧这些事情。

    至于能得到勋贵阶层的支持,这一点他从未考虑过,是完全没有想到还能这样。

    什么计划之类的,根本就不存在。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自己了解的东西作出的判断。

    有些确实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有些这完全可以无视掉。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得到勋贵阶层和未来的诸多国主的支持,确实能免去他许多的麻烦就是了。

    和李承乾分开后,他就去了书院。

    专门沿着修筑中的铁路前行,方便了解铁路的修筑情况。

    桥依然在修建之中,一方面是纯手工造桥效率太低,另一方面是这一路上遇到的沟渠太多。

    尤其是贯穿长安的那三条漕渠,不但宽阔行船也多。

    桥必须要修的足够坚固,还要够高不能耽误漕运船只通行,非常的难做。

    不过还是那计划,别小看古人的智慧。

    工匠们在传统造桥法的基础上,吸收了陈景恪教给他们的新修桥法子,设计出了合适的桥梁。

    只是施工难度很大,现在还在建设之中。

    其它的小桥梁倒是已经修了个七七八八,就等着铺设枕木铁轨了。

    至于铁轨的铺设情况,路面已经硬化完毕,剩下的就是铺石子,上枕木和铁轨了。

    石子依然是最拖后腿的,到现在才铺设了三里多路。

    铁轨受限于生产技术,产量也不高,到现在才铺设了一里多一点。

    见他们把好好的铁铺在地上,很多人都表示了诧异和不解。

    自然也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弄一点回去。

    这时候护路队员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上次程怀亮说有人偷石子和别的工具之类的,让他早点把护路队组建好,否则后续会很麻烦。

    陈景恪得知此事后也不敢耽搁,马上就找李世民要了许多退役军人,给他们开出了不菲的薪酬,工作就是巡逻铁路。

    保护铁路不被破坏,驱赶在铁路上玩耍的人群减少出事故的概率等等。

    他还亲自对这些护路队员进行培训,告诉他们该如何做之类的。

    有了护路队,果然再没有人偷窃工地的东西了。

    一路到达学校,他直接去了作坊,查看火车的打造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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