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帝要登上祈明坛祭天,最紧张的人是怀虚道长。

    徒弟到用时方很少,怀虚道长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感慨万千。

    他很后悔,这些年为了保持神秘,不敢多收徒弟。

    精心培养的缙云道人是怀亲王妃安插的眼线,被指认将南疆奇毒金波旬花混入丹药,被判凌迟处死。

    怀亲王府覆灭后,文岳霖说要清理门户,不容拒绝替他将大徒弟二徒弟都清理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一年的风波不断,从打破原则预测**开始,怀虚道长的处境就变得被动。

    秋猎后,更是沦为砧板上的鱼。

    眼下身边除了洪熙帝的人,就只剩一个从五岁开始培养的小徒弟姜凌霄,今年不过九岁,连符文都写不顺。

    “师父,你怎么叹气了?”姜凌霄抱着厚重的大氅,乖巧地等待师父最后检查一遍祭坛。

    怀虚道长是将凌霄当儿子看的,摸摸他头上的发髻:“天象不明,为师惭愧啊。”

    姜凌霄童言无忌:“天命难违,这不是师父的错。”

    “是为师太贪心了。”怀虚道长站在离地十丈的祭坛上,向下俯视着沿阶站立的锦衣卫们。

    在他们的护送下,数百位面容较好的侍卫和宫女从祭坛地步,向上传送着玉帛、牛羊、整豕及酒、果、菜肴等供品。

    祭天的礼仪极其隆重与繁复,原本要花上一个月来做准备工作,如今被洪熙帝压缩到了二十四个时辰内。

    洪熙帝可以突发奇想,下面的人却不敢敷衍了事。

    这两天,钦天监、太常寺、礼部加上武艺高强的锦衣卫众人,不眠不休地通力协作,才勉强在吉时之前,陈设好祭祀所需的七组神位。

    在火把的映照下,宴翎与怀虚道长的视线对上,从这位一路升至国师的道士身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神态。

    不同以往仙风道骨的高人姿态,此刻的怀虚道长,带着真实的疲惫和释然。

    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京城内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清醒中,迎来了十二月初三这个特殊的日子。

    杨舒合走出四方馆前,细细品了一盅黄连,这才压下了心里的苦和身体上的困倦。

    他还是个未成婚的大好男儿,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

    一转头,就看到老了十岁不止的通事舍人钱大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钱大人,打起精神,接下来才是硬仗。”

    钱大人立即挺直腰板,恭敬地拱手行礼:“多谢杨大人提点,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杨舒合赶紧回礼,不知为何,最近好像越来越受尊重了。

    片刻后,各国使团的人也陆陆续续现身,脸上都带着微妙的表情,等待前往皇宫,再一起出发去祈明坛。

    原本对于吃席改成祭天,各国使者是没什么意见的。主人家出这么大的事,没心情办宴席在情理之中。

    知情识趣些的,还上书表达对洪熙帝心怀天下的敬意。

    大周的雪灾与这些异域人无关,只要别蠢到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图,就已经算是合格的客人了。

    偏生最晚抵达京城的北蛮宰相不甘于当旁观者,生怕没人注意到自己,竟然主动求见洪熙帝,表示北蛮众人愿为南方祈福。

    西域各国使者本就是因为北蛮莫名其妙出使大周,才紧随其后。

    拓跋宗搞这一出,他们来都来了,自然又要被迫跟着表达对大周的友好。

    好好的觉不睡,非要抹黑早起折腾,不少人恨不得将无事生非的拓跋宗给撕成三十六块。

    尤其是差点手刃驸马的车前国公主,她已经布置好人手,想趁乱找出程伦,一举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如今,却生生被打乱了计划。

    吉时到,钦天监的钟声响起,洪熙帝起驾至祈明坛,百官随行。

    为表达对上天的敬意,所有人都要从皇宫步行到祈明坛,浩浩荡荡的队列面容肃穆,极为庄重。

    锦衣卫在前开道,三千禁军沿途维护秩序,京兆府的官兵把守着各大路口。

    穆歆是洪熙帝亲封的宁远郡主,按照礼制,与晋阳郡主等人走在一道,混进皇亲国戚中。

    左前方,恰好就是文岳霖,深居简出的未来六皇子妃。

    四皇子妃有身孕不便出席,走在文岳霖边上的也是老熟人,三皇子妃罗予微。

    穆歆在心中叹气,余光瞥了眼脂粉都遮掩不住憔悴的晋阳郡主。看来不是宴会的错,要怪只能怪京城的权贵圈太小。

    她才来大周不到一年,已经遍地是熟人了。

    多亏太祖皇帝有先见之明,建造祈明坛时,选了一块离皇宫不远的宝地。

    哪怕是一群娇生惯养的人,穿着繁重的华服,用龟速前进,也在两个时辰内抵达了祈明坛。

    穆歆可算解脱了,累是不累,就是队伍慢得太闹心。

    全场她就羡慕姗姗来迟的慕容离,容光焕发的模样,一看昨晚就睡得很好。

    祭祀最看重仪式和吉时,慕容离还站在入口处东张西望呢,就立即被人领到划分给各国使者的区域。

    “皇孙殿下,请站到微臣前方。”拓跋宗深感丢人,却还得保持尊重。

    拓跋宗作为北蛮宰相,单从出身而言,是次于各国的皇子皇孙们。

    但因为北蛮国力强大,地位足以让拓跋宗站到使者团的第一排,身边是车前国公主和带伤前来的善雅公主。

    慕容离的到来,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阵子慕容离的疯狂行径,已经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皇孙殿下,此举有些失礼了。”拓跋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是标准的北蛮长相。

    慕容离穿得很随意,姿态也放松:“关你屁事。”

    “慕容离,你父亲是北蛮七皇子,母亲是柔然神女。”常年身居高位,拓跋宗已经许久没被冒犯了,“认清自己的身份。”

    拓跋宗来这一趟,名义上是替忤逆儿女向洪熙帝赔罪,实际是借机亲自看一眼大周的京城。

    繁华背后,究竟是什么情况。

    培养多年的眼线,花了大把银子买通的官员,都逐渐不再传来消息。拓跋宗又无法全然信任崇灵公主和褚承佑,只得亲自出马。

    然而出乎拓跋宗的意料,捅刀的居然是自己人。

    北蛮隐藏的势力被褚承泽拔除了一大半,又被锦衣卫扫荡了数个据点。损失的确惨重,却不是没有另起炉灶的机会。

    直到慕容离突然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慕容离自从在皇陵遇袭后,就以报复的名义,针对在京城潜伏的北蛮人。

    一开始,段鼎还以为慕容离是终于开窍了,知道为七皇子效力,才是身为嫡长子最正确的选择。

    后来才发现,自己是高兴太早了。

    别说是北蛮七皇子的人,就是北蛮皇帝耗费数十年心血养出来的人,都被慕容离抓出来送给卫二老爷当礼物。

    其效率之高,扫荡之彻底,连宴翎都自愧不如。

    段鼎甚至怀疑过,自己当初若是选择投靠大周的崇灵公主,是不是还能少害死几个北蛮人。

    慕容离嘴角噙着浅笑,亲和力十足地开口:“闭嘴,否则杀了你。”

    拓跋宗脸色铁青,只是祭天仪式即将开始,不能再开口。

    段鼎站在队列中低垂下视线,接受了现实。

    绝不能惹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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