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花魁评比的内容和形式有多风雅,燕春楼与莳花馆终究是秦楼楚馆。

    打开门做生意,最后都要落到真金白银上。

    有数十名姿容姣好的婢女,挎着精致的小花篮,里面装满了一百两银子一朵的特制绢花。

    一刻钟内,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购买,赠与花魁。

    获得绢花更多的,就是今晚的赢家。

    穆歆饶有兴致地旁观,两位花魁的支持者竞相用几百两抢购不值一百文的绢花,脸上还闪耀着为美人一掷千金的快乐。

    柳月蝶明显人气高一些,燕春楼的花魁司徒巧眼看着原本的恩客也倒向莳花馆,开始急了。

    今年以来,她已经输了数轮,这次再不赢,肯定会失去花魁之位。

    “柳月蝶,有本事别跟裴松青绑在一起,让他单出来比!”

    “两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司徒巧本就是泼辣的性子,此言一出,全场都开始起哄:“司徒姑娘说得好!”

    “我这绢花就是送给裴先生的!”

    “分开比有意思,说不得要出一个男花魁了。”

    柳月蝶面露薄怒,语带自嘲:“裴先生是才华横溢的琴师,并非像你我这般,以色侍人。”

    “以色侍人又如何?”司徒巧见有人支持自己,言辞更为大胆,“你又不是裴先生,如何知道他不愿意?”

    “裴先生,你亲自来说,愿不愿意?”

    穆歆身形未动,小声对霜影说道:“帮我看看顾若兰的表情,是不是要冲出去了?”

    “别太刻意,自然一些。”

    霜影小幅度地转过头,就看到顾若兰的脸色铁青,身体前倾,被身边的少女牢牢抱住。

    “被拉住了,冲不出去。”

    穆歆以自己的眼力,眺望岸边顾府的方向,顾莫卿应该赶不上大戏了。

    “希望那位裴先生,不是局中人。”穆歆轻叹一句,又环视一周,观察到宴翎的站姿,似是更关注东南角的方向。

    那里停着一艘低调质朴的画舫,不过根据船头船尾的护卫人数推测,里面不会是普通人。

    也不知是京城太小,还是穆歆出门的时机太差。

    画舫上,裴松青拦住还要与司徒巧争辩的柳月蝶,整理了下青衫,从角落走到了莳花馆画舫的船头。

    “司徒姑娘,在下不过是小小的无名琴师,只会一些微末之技。”

    “何德何能,与二位名满京师的花魁相比。”

    “今晚是在下最后一次为莳花馆弹琴,借此机会,谢过诸位的捧场。”

    出乎穆歆的意料,裴松青姿态坦荡,说话间丝毫没有那种愤世嫉俗的孤傲,反而周身都散发着温和的气质。

    “裴先生为何不再弹琴了,可是莳花馆不厚道?”有人爱琴之人深感遗憾,大声问道。

    盛大公子也没听够,想着顾若兰喜欢琴,出声邀请:“裴先生如此琴艺,不如来我府上做先生,束脩好说。”

    “来我府上,我月例银子比盛大公子多。”一个纨绔认出盛大公子,笑嘻嘻地凑热闹。

    穆歆瞥到顾若兰的脸色越发难看,确定盛大公子是彻底没戏了。

    裴松青背在身后的手握拳,脸上不露分毫,浅笑着行了一礼:“抱歉,在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有才华又谦虚有礼之人,总是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尽管裴松青只是个沦落到青楼的琴师,众人还是愿意给他一些尊重,不再继续胡闹。

    因为裴松青的话,反而有更多人为了再听他弹一曲,给柳月蝶赠花。

    司徒巧气的胸口疼,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柳月蝶重新登台,准备最后一支舞。

    早知道莳花馆的琴师是自由身,司徒巧何必闹成一场,平白让柳月蝶风头更胜一筹。

    “裴先生,你这把琴的琴音,听起来与行云琴很像。”余二小姐在裴松青调琴时,状似好奇地发问,“可是同一位大师所作?”

    顾若兰背脊一僵,那是她的行云琴。

    当时裴松青婉拒了她的金银资助,却没有拒绝行云琴,只说是借用,待攒够诊金后就归还。

    行云琴是师旷式古琴,造型并不突出,唯有项腰间的圆月处刻有顾若兰亲笔写的行云二字。

    因为行云琴是顾相特意请大师打造而成,顾若兰收到后很是喜爱,几次当众弹奏,用的都是行云琴。

    虽然她只在第一次弹奏时,提过行云琴的名字,知道的人却都记下了。

    顾若兰就曾听说过,盛大公子给自己的琴取了一个对应的名字,名为流水。

    可疑的是余二小姐琴艺平平,怎么会突然听得出行云的琴音?

    柳月蝶今晚赢得痛快,心情大好,娇笑地回道:“余二小姐好耳力,此琴的确名为行云。”

    “天呐。”

    穆歆听到隔壁画舫传来一声低呼,还有好几道吸气声。

    再扭头看盛大公子的表情,比被她一拳打下擂台时,都要丰富。

    “柳姑娘,你记错了。”裴松青有一丝慌乱,伸手按住琴身上的刻字。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月琴。”

    柳月蝶最擅长察言观色,当下就发现情况不对。

    她眼波流转,轻拍了额头,略带着懊恼嗔道:“是了是了,看我这记性。”

    “余二小姐所言之琴必定十分珍贵,我们莳花馆可舍不得买。”

    “就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还不快去为大家舞一曲?”莳花馆的老鸨也是人精,摇曳着腰肢上前,调笑着糊弄过去。

    然而余二小姐本来就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

    “裴先生,你的手遮住了什么?”余二小姐步步紧逼,“可是顾大小姐亲自刻下的行云二字?”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到顾若兰所在的画舫上。

    余二小姐转向顾若兰,一脸关切地问道:“顾大小姐,许久不见你弹行云琴,可是为贼人所盗?”

    “刚好锦衣卫指挥使宴大人也在,必定能为你寻回失物。”

    突然被提到的宴翎面无表情,手指扶上腰间的佩刀,周身尽是冷意。

    没人知道锦衣卫为何会出现,只是被宴翎眼神扫到的人,都下意识散开了一些。

    穆歆同情地看了一眼宴翎,原来是被算计了。

    余二小姐明显是在狐假虎威,锦衣卫不可能会管古琴失窃这种小事,但吓唬吓唬单纯少女,足够了。

    顾若兰看到宴翎,脸色愈发苍白,惊疑不定地咬紧牙关。

    她与裴松青之间的情谊,绝不能在这种场合曝光。

    否则不仅她的名声会毁于一旦,裴松青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顾相会杀了他的。

    但顾若兰也不能推说是自己遗失了行云琴,任由锦衣卫将裴松青带走。

    哪怕被押入京兆府的大牢,顾若兰都有办法,当晚就把人捞出来。

    偏偏是锦衣卫,一旦落入宴翎手里,谁都接触不到。

    一片静寂中,余二小姐拉成了声音,又问了一遍:“顾大小姐,你的行云琴是失窃了吗?”

    顾若兰心乱如麻,艰难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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